第600章 為國者幾何
“知道就好,結果如何,自由長官定論,還輪不到我們說三道四。”那人惡聲惡氣說了一聲,拿著那供詞去了大理寺卿處。
議政堂。
今日短短半個時辰便結束了廷議。三司長官在外求見。
宇文浩南對這事兒極為關注,可惜身子不大好,讓太子主持,也不知這帝王是如何想的,整個朝堂因著他的幾個命令似乎變得格外詭譎起來。
杜之行、寧褚藍、袁靜水作為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最高長官,都是些上了年紀的中年人,特別是袁靜水,已年過五旬,一直不聲不響,竟然有了如此難辦的差事兒,細看之下,這幾天下來好像都老了不少。
宇文瑞做了個手勢,三人坐下,幾人分別說了這些時日查到的消息,不過是照本宣科,沒什麽新的進展。
宇文瑞心裏不悅,“此事父皇甚為關注,亦是關乎兄長名聲,還希望三位大人竭盡全力,斷不可中了奸人的離間之計。”他滿是對兄長的關心和愛護,又說到宇文浩南,三人對這個以溫和著名的太子更是心喜。
“回太子,以著人快馬到廣城協查了,相信很快便有結果的。”袁靜水有些胖,一張臉也顯得圓潤,三司不分官職高低,他年紀大,先開口也不失禮。
宇文瑞點點頭,三人回稟了案子的進展,聽了宇文瑞的指點,便告退。
寧褚藍卻是穩穩的坐著,此處雖是皇宮,可太子主政日久,周圍早已是他的耳目,並不怕話落他口。
他穩穩的坐著,看著這個曾經的學生,並不言語,宇文瑞緩緩抬頭,笑了,“不知太傅有何事?”
寧褚藍如今雖是大理寺卿,卻是做過皇子老師的,曾經亦為內閣首輔,儼然是丞相之位,是故宇文浩南有時還會以寧相稱之。可惜年前家中長輩去世,丁憂一載,回來不再入閣,做了大理寺卿。
“老臣隻是忽然想起了年少時在上書房講學的日子了。”開口有些垂垂老矣的感慨。
宇文瑞放下手中禦筆,“孤如今還記得太傅當初的話呢。”宇文瑞眼裏的威嚴去了幾分,有幾分懷念。
寧褚藍靜靜的等他說下去,“孤記得太傅說遠小人親賢臣,宇文便會重毀繁盛,練兵訓馬,培養良將,宇文自會重新統一河山。”
寧褚藍的眼皮有了皺紋,蒼老卻深沉,笑起來宛如星辰,笑容一閃即逝,“殿下記得便好,若是這樣行了更是好。”
隱隱有些責備,宇文瑞聽了出來,那年輕的眼宛如盛滿了山河,“孤相信我正在那條路上走。”
寧褚藍笑了,這個學生已不是幼時的模樣,他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計謀。如今人人自危,在這一場詭譎的氣氛裏,好像人人都變了樣。他心痛這個朝堂能開口的聲音如此之少,他略微聽說了卻不敢相信自己最自豪的學生會讓他失望,“殿下隻要記得自己所作所為,對得起天下便好。”
罷了,他相信他教導出來的太子不會是那樣一個聽信讒言,為了帝位萬般不顧之人,若真是如此,也隻能怪宇文運道如此罷。
宇文瑞不語,隻是眼神溫和了幾分。
寧褚藍深吸一口氣,“老臣告退。”起身,行禮。
轉身瞬間,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老師,你說安親王該回來麽?”
“一心為國者,皆可用。”
宇文瑞站起身,“老師曾言,為君者,不可私人;那為臣者私人又何如。”
“臣子忠於國,國必興;臣子終於人,皆看人何如;臣子終於己,則國必亡。”寧褚藍緩緩轉身,“可惜啊,前者多,後者少啊!老臣相信,殿下心中自由判斷。”
“多謝老師。”宇文瑞行了一禮,寧褚藍受了。
宇文瑞看著緩緩閉上的大門,苦笑,“談何容易啊!名臣難得,名臣難為啊!”
寧褚藍出了宮門,那送供詞的小官馬上 迎了上去,“老師,怎麽樣?”
這個他曾指點過的孩子倒是機靈的很,年紀雖小,處事卻是八麵玲瓏,更難得的是心有正義,除了有些手段不夠強硬外,倒是個好苗子,“什麽怎麽樣?”一把年紀,逗人玩的把戲來的不亦樂乎。
這人大概二十來歲,長得白淨,身量不高,書生氣濃烈,又有一股子武人的爽朗,“安親王的事兒啊!”
“我且問你,若那辰天煞的供詞為真,你待如何?”兩人邊走邊說,已是偏僻之處,寧褚藍還是壓低聲音。
那人臉色一急,語氣有些發緊,“自是捉拿歸案。”
“倒是個明辨是非的。”寧褚藍就是喜歡這孩子這一點兒,便多指點了幾句,不曾想這人倒似賴上了他。無意中察覺出他對安親王的推崇,故此多問了一句。
“那是,”他討巧的湊上去,“老師,到底怎麽樣嘛!太子他……”
“閉嘴。”寧褚藍警告了他一句,天家之事豈是可以隨口談論的。
男子幹癟癟的閉了嘴,直到到了寧褚藍府邸,進了書房,才急切開口,“老師,您叫告訴我一聲罷,若太子是非不辨,隻圖謀那個位置,也是個不值得我效忠的,我……”
“啪!”的一聲,寧褚藍越聽越不像話,“霽雲啊,你要是還如此肆無忌憚,遲早死在這張嘴上。”
霽雲猛地閉了嘴,不甘心蠕囁,“老師你自己教的要終於國啊!”
寧褚藍沒心思和這個胡攪蠻纏的學生說話,“太子定是有自己的計謀,此事還沒發展到那個地步。”他素來是看好五皇子的,那個受帝王寵愛,心中仁慈的皇子,如今多了分沉穩和霸氣,更是明君之象。而四皇子,往日宮中平凡,一入軍營如魚得水,勢必心機深沉,更不要說戰場的殺戮讓他沾上了暴烈的因子,或許他生在亂世,將會是一個名留青史的開國之君,而現在,更需要一個君主好好守護國家,寬待百姓,若能有名士良將,甚至可以一統四國,無上榮耀。
而他,更適合這個時代的大將軍,隻是,這樣便成了一個僵局,一個掌握兵權的皇子,甘心為自己的兄弟鎮守疆土,遠離朝堂嗎?而一個君王,容得下一個掌天下兵權的兄弟嗎?
他曾和曾經的五皇子隱晦的提過,但自來皇族多疑,否則也不會留給皇族的,竟然是奪位的殘血。
就算兄弟不疑,在他們身邊的謀士能不相互猜疑嗎?人啊!為國者能有幾何?
憂慮在眉間浮現,霽雲知道他心中難受,“老師,您別多想了,太子不會做那等事的。”
不知是在安慰對方,還是在安慰自己。
結束了議政堂的事兒,回到東宮,便發現舒遠有些焦急的等在門外,“舒大人,這是怎麽了?”他皺皺眉,這些日子勞累出來的眉間溝壑更深了,讓他看上去多了分沉穩攝人的氣勢。
舒遠左右看看,進了東宮議事的偏房,這才說道,“太子殿下,安親王昨日下午離府了,”他急著邀功請賞,沒有注意到宇文瑞一瞬間的戒備,“去了東郊的別莊,殿下,這可是個好機會啊!”
宇文瑞靜下來,坐在桌案之前,擺擺手指了指前方,舒遠跪坐而下,“不如我們……”他因為激動,縮小了聲音,卻顯得急切,臉都漲紅了。
宇文瑞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笑起來有些欣賞的味道,“舒大人果然是孤的得力心腹,處處為孤分憂解難。”
舒遠滿臉通紅,眼神泛著光,好像前麵盡是榮華富貴,高官厚祿,說話都有些磕磕巴巴,“都是殿下賞識。”
“此時茲事體大,容孤想想。”宇文瑞擺擺手,按著腦袋,似乎有些不舒服。
舒遠正待告退,不知想到什麽,多了句嘴,“殿下,近日事務繁多,可要多注意身子啊!”
“孤省得,隻是這頭疼是老毛病了,禦醫也瞧了不下十次,還不是開些無用的藥。”宇文瑞按著額頭似乎緩解不了疼痛,放下手來,語氣也有些怨氣。
舒遠心中高興,殿下連這話也對自己說,看來是對自己頗為看重,說了幾句好話,離開了,卻把此事放在了心上。
天氣算不得上好,冬日的冷意消散的極慢,像是散步似得,許久仍是老樣子。
別莊的湖寬而大,西北角種著麵積不小的荷花,如今天氣寒涼,連殘枯的葉子也不曾見得,不知要多細心的人才能發現那浮在水麵仿佛連為一體的綠。
水性寒涼,水榭雖能放上暖爐熏籠,熱氣不免還是會溢出。宇文乾素來對宋初的身子看得緊,拒絕了要在水榭中對弈的建議,“這天兒不行,待再暖一些,為夫定是相陪。”宇文乾拉著宋初的手,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態。
宋初雖心生向往,麵對這樣的宇文乾,怎麽能拒絕,“不如到花園去吧!”
宇文乾看了看宋初的眉眼,和剛回來比似乎有光彩了不少。他本是想帶著宋初養身子的,可是這人好像就是停不下來似得,總是要找些事兒做,“初兒,就不能好好歇息陪陪我嗎?”
宋初前進的步子一頓,扭過身子,意外發現宇文乾臉上有些發紅,也是,那種語氣真是不適合這個鐵血將軍。宋初不知怎的彎起了唇角,看看邊上,德全和銀杏不知躲到了何處,彎曲的路徑上隻有他們二人,忽的湊過去在宇文乾唇邊吻了一吻,匆匆後退一步,掃到了宇文乾呆愣的神情,嘴角的弧度怎麽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