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最後請求
疼痛讓鈺萱一夜未眠,她時不時低聲嗚咽著,而熊章也命醫官寸步不離的守著她,一直監視著她的情況。那一夜熊章就睡在外麵的書房中,他也因為擔心著鈺萱而一直睡得不安穩。
第二天早上晨曦微露,熊章讓醫官告訴他鈺萱的情況,當醫官告訴他鈺萱已經沒有再大量的出血了,他才舒了一口氣,命人把鈺萱小心的抬回她的處所。
侍從把鈺萱抬走的時候,鈺萱清醒著,她看見了熊章。她看到正要去上早朝的他,穿好了象征楚王威儀的鳳凰袍,頭上戴著十二旒冕冠,此時他冕冠上的玉珠活潑的顫動著,卻還是難掩熊章臉上的倦色。
昨天晚上自己占著熊章的床,他在哪裏睡的?難道他昨夜也因自己而沒睡好?鈺萱忍不住想著這些,卻又心中自責的告誡自己:\"這是我最憎恨的人,我為何要為他無聊的想著這些問題的答案。\"
此時,熊章走到她跟前,對鈺萱說:\"好好養著,我已經給陳醫官吩咐過了,這幾日他會一直在你的處所,調養、照顧你。\"
鈺萱並未接他的話,隻虛弱的看著他有些溫暖的目光,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虛弱的開口道:\"孩子沒了,乙鳴走的時候,那個關於雙音編鍾的賭可還算數?\"
一聽到鈺萱的追問,熊章原本溫和的目光一下子冷下去,他眉頭皺起,他靜靜凝視著十分虛弱的鈺萱,吐出一個字:\"算!\"然後轉身朝早朝的前殿方向走去。
鈺萱是個堅強的姑娘,因為有了熊章的這個\"算\"字,便讓她有了活下去的信念,她要繼續等待下去。是的,她相信曆史,相信乙鳴能夠造出雙音編鍾。
鈺萱每天都要吃陳醫官給她開的湯藥,也還要乖乖吃下許多補血的補品燉湯。補品是燉在湯中的,鈺萱覺得那些補藥味道很大,喝著那些湯藥,她還是一個勁兒的想嘔吐,每一次她都捏著鼻子才能把那些湯藥喝完。也有兩次她喝下去沒多久,就又吐了出來。鈺萱鼓勵自己說,她一定不能再繼續絕望傷心下去,自己必須盡快好起來,她要等著乙鳴的好消息,等著乙鳴接她離開這楚宮。因此,藥苦,她不怕,補品氣味難聞,她也忍著。
時間又過去了一個月,鈺萱已經漸漸恢複了元氣,從最近開始,她已經可以下地在屋子裏走動走動了。熊章在這期間賞了幾次補品給她,卻一次都沒再踏進過她的庭院。鈺萱想他一定是心中有愧疚,不想再麵對自己像怨婦那樣幽怨的眼睛吧。
陳醫官現在隔一天就來為她問診一次,他每次給鈺萱診脈的時候,她都會問他:\"我怎麽樣,是不是又好了一些?如果好了,是否可以不用再喝那些令人發嘔的湯藥?\"
每次她問陳醫官的時候,他似乎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今天鈺萱又追問他,同樣的問題,陳醫官還是說:\"你得再喝一段時間,有助於你的恢複。\"
有時候鈺萱還是忍不住傷心,想著那個沒來到世間,被活活扼殺掉的孩子。傷心的時候她就吹篪,\"小兔子乖乖\"、\"世上隻有媽媽好\"這些現代的童謠總是在她悲傷的時候,潛進腦中,順著竹篪輕輕叩擊到她的心扉,每每這時鈺萱就仿佛感覺那孩子還在她身體裏,它並未離開自己。
一個陰雨的午後,鈺萱還在午睡,便聽外麵的侍女匆忙走進來,告訴她:\"楚王來了。\"
鈺萱遲疑著,猶豫要不要主動出去見他,卻見熊章已經走了進來。他挺拔的身影套在一件墨綠色的深衣中,交領的地方有好看的雲紋圖案。鈺萱記得,他當王子殿下的時候,就喜歡穿這樣墨綠色的深衣。
幾年後,當他以楚王的身份出現在鈺萱麵前時,往往都在衣裳之上,還要套上玄色繡著九隻鳳凰以及日、月、星辰、流雲的袍子。她心中一片愴然,隻覺得時間已經讓他麵目全非,自己曾經把他當成救命恩人,當成是朋友,可如今他們彼此的糾葛中,竟然帶著不可洗刷掉的血債,他竟然成了殺害她孩子的劊子手。
鈺萱雖然心裏多少有些怕他,但熊章進來後,她並未正眼瞧他,更沒有給他好臉色看。鈺萱坐在床邊,一聲不響。
熊章見鈺萱沒有搭理他,便自己給自己一個台階下,隨意的坐了下來,並開口讓鈺萱煎茶給他喝。鈺萱不明白他這又是想幹什麽,她帶著冷漠與怨氣對他說道:\"要喝茶,回你自己的宮殿去,我不歡迎你!\"
熊章並不惱,隻平靜的說:\"這是倒數第二個要求,除了再有的一個要求外,從今以後我再不會對你有什麽別的要求了。\"
鈺萱知道這話語中,明顯又藏著他的伎倆,她懶得問他另一個要求是什麽,隻說道:\"倒數第二個要求是讓我煎茶給你喝,倒數第一個要求則是讓我留在身邊?你讓我痛苦,難道你就能得到快樂?\"
鈺萱以為自己話隻是激怒他,沒想到熊章卻說:\"不了,我不會再把你留在我身邊,你想走就走吧!\"
鈺萱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抬頭看著他,激動得又問:\"你剛才說什麽?\"
\"看你的表情,你一定聽清楚了。煎茶吧!\"說完這話,熊章便惜字如金,一個字也不肯多說。
鈺萱燒沸了水,茶葉在茶杯中舒展開一片片的綠葉,鈺萱想著他剛才的話,終於歡欣鼓舞起來,心潮就像這茶水上下翻滾的小葉片,起伏激蕩。
鈺萱把茶遞給他,然後忍不住又問道:\"你說的可當真?如果你的話算數,不會再搞出濫殺無辜的事情,那我一定會立刻、馬上離開你!\"
熊章雖然料到了鈺萱的反應,但還是對她毅然決然要離開自己的想法而傷感,他抿了一口茶,然後說:\"記得4年前我從浪滄湖把你救起來,你阿爹請我進了你家,還讓你在一旁煎茶給我喝。那是我第一次看你煎茶,你煎茶時的手纖細而靈動,你遞到我手中的鬆針茶清香而甘醇。那時候我還隻是楚國眾多王子中的一位,我當時想,等我做了楚王,我一定要娶你當大楚的王後,我曾經真誠的希望我既要給你全天下最優渥的生活,也要讓我和你在一日三餐茶中體會到平常夫妻最日常而平淡的幸福。\"
說完這些,他抬手將那杯茶喝幹,然後抬頭又娓娓說道:\"沒有料到,一步步,我和你竟然變成了仇人,就像你說的,我帶給你的全是痛苦的回憶。直到現在我也沒動過要傷害你的念頭,可一想到你愛的那個人不是我,而是乙鳴,懷的孩子也不是我的,我就發狂的嫉妒,我就不想讓你得到和我無關的幸福。\"
聽了熊章的話,她的手一抖,竟然把茶杯掉落的茶案上。鈺萱本以為她對熊章剩下的已經全是抹殺不掉的恨意,可他剛才一席發自肺腑的話,還是讓她覺得心酸。
愛情中,糾纏在一起愛與不愛的雙方,說到底,都是互相傷害,都是輸家。鈺萱此刻覺得熊章比她輸得還要慘,因為她對乙鳴的愛,雖然沒有長久廝守的圓滿,但起碼他們之間還有美好甜蜜的回憶,但自己帶給熊章的就全是拒絕與傷心。
鈺萱鼻子酸澀,濕潤漫上眼眶,她依照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說道:\"我恨你,因為你殺了我腹中的孩子。我對你也有歉意,你一直想要的愛,我卻給了別的人,而沒能再分給你。\"
熊章看著她的眼眸,說道:\"如果,我沒有殺死你的孩子,那是不是你對我,剩下就是歉意,一輩子也抹不去的歉意?好,我要你一想到我,就有歉意!\"
鈺萱搖了搖頭,咬了咬牙,然後說道:\"沒有如果,你就是殺死了我的孩子,我無法原諒你,我對你恨比歉意更多。\"
\"時間會證明一切,也會淡忘一些,希望有一天,你想起我的時候,隻是內疚,一輩子內疚!\"熊章又說。
鈺萱苦澀的笑了笑,沒再回他的話,屋子裏因為他們突然的沉默,連空氣都快要凝結住了。
最後還是熊章開了口,他對鈺萱說:\"你走吧,我終於認輸了,我承認我得不到你,那份愛我強求不來。我的最後一個要求就是,你走,我放你自由,但我不準你回到乙鳴身邊。\"
鈺萱驚愕的看著他,不敢相信他的決定。原來他的最後一個要求竟然是這個,鈺萱以為他放她走,自己就可以回到乙鳴身邊,原來如此。剛才滿心的歡喜竹籃打水一場空。
鈺萱反問他:\"如果我要去隨國找乙鳴,你要怎麽樣?\"
他說:\"我已經通知了你師傅墨子,讓他以後好好照顧你,從此我希望和你永不相見,再無瓜葛。但如果你去了隨國,上一次我瘋狂傷及無辜墨者的事情,自然不會發生,因為我要報複與打擊的對象很明確,不是墨者,而是乙鳴、是隨國!\"
他說到隨國的時候,眼眸中有淩冽的殺氣,手緊緊握起了拳頭,關節被繃得發白。原來,熊章的認輸,也是如此的霸道,堂而皇之的\"再無瓜葛\",卻要她一輩子受製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