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訣別之痛
鈺萱下了步輦,與乙鳴走了過去,乙小灰認得他們,它乖乖的走過來,蹭著離他們最近的圍欄。乙鳴便抓了一把草喂到它嘴邊。鈺萱笑著說:“乙小灰,你怎麽都那麽大個兒了,你記得嗎,你小時候,掉進陷進裏,是你爹爹把你從刀叢中給救了起來,那時候你還那麽小。”
鈺萱的腦海中回憶著那次狩獵,乙鳴救起乙小灰的情景。她多想回到那時候,即使那時候,她和乙鳴還僅僅是朋友,因為他看似不經意的謝絕自己的關心,而略有惆悵。自己那顆少女的心還在琢磨著乙鳴到底喜不喜歡自己。但那時候乙鳴是健健康康的翩翩少年、清新俊逸、身手不凡。而此時,他越發清瘦的單薄身姿,看著就叫人心疼。
鈺萱和乙鳴站在乙小灰的獸舍外,喂了幾把草,和乙小灰說了些話,又接著繞著湖一邊慢慢轉,一邊看著風景。鈺萱坐在步輦上,望向湖邊的淺坡以及更遠處宮牆外的遠山。上周說的山坡上的紅葉已經過了最美的季節,大部分紅葉已經落在了地上,而也有少數的一些還傲立於枝頭,火紅與金黃相交,如那天上神仙的油畫筆蘸上最鮮豔的紅色塗料潑墨人間,構成一幅美麗絢爛的秋景畫卷。
乙鳴讓鈺萱站在山坡下,而自己則爬上小坡去,找了片刻,他摘了紅葉,又氣喘籲籲的下了坡回到湖邊。
他手中握著剛摘下的紅楓葉,那楓葉三葉並蒂,被秋風吹得翩翩欲飛,乙鳴說:“一歲一秋,一定要在紅楓掉下來之前,把它摘下,夾在帛書中,葉子就會一直緋紅的保存下去。這三片並蒂的葉子,兩大一小,代表著你、我、堅果兒,我們相連在一起,像是不會分開。”
鈺萱接過他的葉子,再看著他的眼睛,乙鳴的眼睛竟如這秋風吹皺的湖麵,有波光閃動。鈺萱忽然想起自己以前讀書的時候,一位多愁善感的文藝閨蜜,最喜歡的納蘭容若的詩句——“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卷。”——平時大大咧咧的鈺萱總覺得乙鳴今天怪怪的,怎麽如此悲春傷秋起來。
湖已經繞了一圈,他們準備離開湖邊。鈺萱對乙鳴提議:“風景我們看了,紅葉你也摘到了,這秋風寒意陣陣,我怕你身體經受不住,加之你走了那麽久了,累了吧,要不我們回蔚然宮?”
乙鳴說道:“不,我還不累,我想帶你去慶雲殿。我有東西給你。”
慶雲殿宏大莊嚴,乙鳴與鈺萱的大婚儀式後,那稀世珍貴的雙音編鍾,就一直陳列在這裏。聽宮女說,在此鍾造出來送去楚國之前,乙鳴深愛此鍾,臨行前舍不得,命人連續演奏了三天,期間他還親自上場彈奏。但如今,宮裏上下皆知,他命令任何人等不可靠近此鍾,慶雲殿也一直鎖著,鈺萱想這大約是因為此編鍾和自己離奇的穿越身世有關。
乙鳴停在殿門口,抬步輦的人落了步輦,乙鳴扶鈺萱下來,把她扶進殿,走到離編鍾不遠不近的一處椅子坐好。
他望著這氣勢恢宏的編鍾說道:“鈺萱,你告訴我,是曆史證明我一定會造出這個編鍾,所有才與熊章提出那個製造編鍾的賭約。但在我看來,卻是因為有了你,才有了這個編鍾。你告訴我,你不屬於這裏,曆史是我們這些2400多年前的古人早已書寫了好的,而在我看來,卻是你進入時光深入,和我一起經曆和書寫著屬於我和隨國的曆史。無論如何,我要感謝這編鍾,讓你來到我的世界,讓我在有生之年能與你相遇,即使為了造出它,損傷了我的生命,我也覺得那是命中注定的安排,讓我用生命來完成與你的相知和相愛。”
“你今天怎麽了?”鈺萱打斷乙鳴的話,她覺得這段話雖是感人,但聽乙鳴如此鄭重其事的說出來,總覺得有些詫異。
乙鳴扶住鈺萱的肩膀,輕輕拍了拍她的頭,說道:“你聽我把話說完。
乙鳴接著又說:“當青寧告訴我,你決心要和我一起赴死的時候,我說什麽也不能同意。我不要你為我去死,那是很痛苦的事情。我要你好好活著!”
“我以為他是我的朋友,結果還是證明他是你的忠臣。”鈺萱聽完乙鳴的話,幽幽的說道。
乙鳴從懷裏掏出一張錦帕,他打開帕子,錦帕中兩枚溫潤光亮的玉戒指露了出來。
他溫柔的說道:“你不是告訴我,在你們那個年代,夫妻結婚會將戒指戴在無名指上嗎。我不知道,你們那個時代戒指上會有什麽雕刻,我便自己想著,將我們的媒人“乙小灰”給雕刻在上麵。來,按照你那的習俗,我給你戴上。記住,我們曾是夫妻。”
“曾是?”鈺萱不解的重複著他的遣詞造句,但乙鳴並沒有接她的話,反而牽過鈺萱的左手,將那枚翠玉戒指緩緩的戴入鈺萱的無名指,不大不小剛剛合適。
鈺萱低頭看著自己無名指上的玉戒指,它秀氣精致,戒圈上有精致的鏤空紋飾,戒麵上還有果然是圓潤可愛的乙小灰腦袋的立體造型。
鈺萱突然想起有前幾日,自己睡得迷迷糊糊,乙鳴在她手上擺弄著什麽,現在她才明白原來乙鳴是在量自己手指的粗細。
鈺萱拿過錦帕中另一枚玉戒指,也給乙鳴戴上,之後她牽起乙鳴已經枯瘦的手,拿到唇邊深深一吻。不過鈺萱還是預感不好,總覺得乙鳴說這些話,做這件事,是要鋪墊什麽。
鈺萱抬頭看著他消瘦但依然清秀的俊顏,問道:“你今天是怎麽了,就算要再次訓誡我不要隨你一起死去,但你今天的種種言行都怪怪的。”
乙鳴不回答,隻緊緊的將鈺萱摟進懷裏,他低下頭,吻她的額頭,眼窩、鼻尖,嘴唇,鈺萱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她終於放寬了心,告誡自己別再庸人自擾,不要總覺得乙鳴的行為哪裏不對勁。
她在乙鳴那溫暖的懷抱中,回憶起在溫泉池中,他們結發之禮時的盟誓,更感受著此刻他們按照現代的習俗交換戒指的浪漫與莊重。
忽然,與乙鳴麵貼著麵的鈺萱感覺到乙鳴英挺的鼻尖有一抹濕潤,她睜開眼睛不解的看見,乙鳴淺褐色的眼眸已經飽含熱淚。
鈺萱微微掙開乙鳴的擁抱,不解的問道:“你怎麽哭了?”
乙鳴在鈺萱耳畔低語:“我知道,就算青寧拒絕給你毒藥,你若心意已決,一定會找別的方法,一旦我不省人事,別人看不住你,我怕你做傻事,我不要你隨我一起赴死。鈺萱,我愛你,我要你好好活著。傻瓜,你已經為我做了太多,我不要你做傻事。”
說完,他又一次將手臂圍過來,更用力的抱住鈺萱,他吻住鈺萱的唇,他的舌與鈺萱的舌緊緊糾纏在一起,他想永遠記住這個綿長的,炙熱親吻的感覺,記住懷中這個女人的氣息。乙鳴的心在滴血,這是他最後一次將自己摯愛的妻子擁入懷中,然後道別了。最終,他抽身,放手,向那編鍾走去。
鈺萱並不知道乙鳴剛才的那個吻意味著什麽,她隻愣在那裏,腦袋一片感動與迷糊,直到乙鳴走到編鍾處,開始敲擊的時候,鈺萱才猛然明白過來。他今天敲奏的是那首《何日君再來》,他是要把自己送回2400多年後,屬於她原本的那個時代!
“不!”,鈺萱心中一痛,她尖叫著說道:“不,不要,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不再尋死,我答應你,求你別再繼續敲擊了。”
編鍾那美妙的樂聲微微一滯,但乙鳴並沒有停下來,鈺萱顧不得自己的腳傷,她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來,向編鍾處衝過去。
我要製止他,我必須讓他停下來,鈺萱心中如波濤澎湃。
鈺萱拚出全身力氣,一瘸一拐的走出七八步,但樂聲已經在她身上發生了作用,“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那魔力之音讓鈺萱全身無力的倒在地上。
鈺萱艱難的控製著越發失去知覺的肢體和意識,她一步一步困難的爬向乙鳴和編鍾,“乙鳴,求你別讓我走!”鈺萱挪動著身體,拚命的呼喊,然而她的喊聲已經微弱得幾乎聽不見,那聲音被編鍾那悠揚宏大的聲音瞬間掩蓋。
編鍾的樂聲繼續一句句迷失著她的意識,乙鳴的身影在鈺萱的淚光中漸漸朦朧,可憐的鈺萱用她越來越發不出聲音的嗓子,哭著喊著,求乙鳴停下來。
乙鳴背對著鈺萱敲擊著,他早已淚流滿麵,泣不成聲,他們的愛還有那麽多,可乙鳴知道自己的生命已所剩無期了,他要送走鈺萱,才能安安心心的離開人世。他曾無數次聽鈺萱給他描述過2400多年後那個先進的完美的世界,他對鈺萱的愛從來都是自私的,但是他不忍心鈺萱為了他留在這裏,悲痛的看著他一天天走到盡頭,屍體由熱變冷。鈺萱是那麽美好、離奇、堅強的女子,她應該過上屬於她的生活,他不想她沒有做他幾天的夫人,就要轉眼間成為隨國的“太後”。
夫妻之間的愛從來都是為了廝守相聚,但此時隻有分離才能成全乙鳴對鈺萱的愛。乙鳴橫下了心,繼續敲擊編鍾,那天籟一般美妙的聲音充滿了濃重的離愁。
鈺萱已經半步都挪動不了了,她隻能轉而捂住自己的耳朵,但宏大的編鍾聲依然絲絲縷縷敲擊著耳膜,鈺萱再一次陷入那不斷下落的深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