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你殺了誰
眼神瀏覽過一排排書卷,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出現一點明黃,她萬分激動地拿下,吹散上麵的灰塵,一打開,她整個人都石化了。
將軍府內,殷木一直很害怕睡覺,因為一睡著,他便又會夢到那個令他膽戰心驚的夢。
……
夢裏,大雨滂沱的夜晚,血雨腥風一片。
殷木站在夢境的邊緣,擔驚受怕地凝視著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女子。
而那個在雨夜中行走,默不做聲的女子,仿佛也覺察到了他強烈的目光,忽然在大雨中站定了身,也靜靜地回首凝望著他。
目光交匯的一瞬間,他瞠目結舌地看著她潔淨的衣衫忽然之間滿是鮮血,而她眼中是包裹不住的淚水。她絕望的眼神像是一把尖刀刺在他心髒。
“啊!”他內心千萬次呼喊和尖叫,可他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隻能眼睜睜地瞧著樊錦衣裙上的鮮血一點點氳染開來,仿佛點在宣紙上的潑墨,隻是一瞬間便染紅了整個雨夜。
那一瞬間,夢裏的景象變得無比殘酷也無比美麗——她仿佛置身在一片血的海洋之中,鮮血不斷蔓延,一直來到他的腳下。
他倒退著,無論快還是慢,血水始終能抓住他的鞋邊。他分外驚恐地抬起頭去,霎那間,一切都停止了,仿佛時空倒流,血水不斷回收,地上的雨水重新變得清明,樊錦,也在一點點倒退。
天上大雨不歇,千萬道白光騰起,雷霆織成了網羅!所有人被追著撕殺,他在一片刀光劍影中向樊錦追去,可他如何也追不上,摔倒在地上不停呼喚著樊錦的名字。
他絕望極了,可這時,他又聽到了樊錦的哭聲,他從雨地中支起自己狼狽的身子尋聲望去,轉頭的那一刻卻看見一把劍從他眼前橫過,從樊錦的腰際飛了過去。
“聖上有令,滿門抄斬,一個不留。”
他再也忍不住驚呼一聲,眼睜睜地看著樊錦倒在地上,腰上血流不止。
一股殺氣漫來,他下意識回頭,卻見著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手中夾著一支飛鏢,目光鎖定的正是地上的樊錦。
他喉嚨已經嘶啞,再也說不出話來,可這時,他卻看見另一個少年飛了過來,一劍揮開了那支飛鏢。
他看得很清楚,那個少年,是自己。
“她是樊盛的女兒,少將軍護著她,是想違抗聖命嗎?”
“你竟敢違抗聖命?”
七嘴八舌的責怪聲,那少年唯有說了句:“如果皇上怪罪下來,我一人承擔。”
“那就得看少將軍本事了。”
接著,越來越多的人,雨越下越大,衝刷得他睜不開眼睛。寡不敵眾,樊錦被對方擄去,無論他如何掙紮,如何努力,一刀落下,樊錦在他麵前人頭落地。
鮮血一直蔓延到他腳下,雨水已經讓他無法看清什麽,他隻能看見那一片刺目的豔紅,像是魔鬼一樣,將他袍子染紅,抓住他脖子一點一點收緊,痛到透不過氣來。
忽然間,四周變成了血紅!鮮血染紅的雨水匯成一灣海洋,血水一直高漲,一下淹沒了樊錦的屍體。
他看不到她,卻清楚地知道她被血海吞沒了!她在裏麵……她在裏麵!
“錦兒,錦兒……”所有的鎮定都已經耗盡,他終於忍不住脫口驚呼出來,用盡全力地在血海中奔跑,四處尋覓著樊錦的身影。
……
那種絕望的焦急,將睡夢中的殷木驚醒,一個翻身趴在床沿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他長發未束,垂至及地,幾屢碎發垂落下來,無比落寞滄桑。
還未從夢境中抽離,他大口大口地喘氣,風一陣,燭火搖曳,熟悉的香氣卻撲進了口鼻。他下意識地抬頭,意外,卻又如願以償地見到了那個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窗紗下,那女子一身冰藍色的長裙,將她顯得分外單薄。她毫無預兆地轉過身來,目光交匯的那一瞬間,仿佛還在剛剛的夢裏,他仍舊沒有醒來。
她盈滿水霧的眼睛對上他,滿是不可置信還有些他看不透的神情。
殷木驚愕萬分地盯著眼前忽然出現的樊錦,全然無法看清這一切,自己究竟是在夢中,還是已經醒來。隻覺得似乎是有著千萬種情緒在不斷地上湧,擠壓著他的五髒六腑,攪合出了百般滋味!
“我爹,禦史中丞繁盛,因為和其它官員一起掌握了神侯府侯爺白無殤貪汙瀆職的證據,後來那消息意外被泄露,所以四家人一共一百一十五口全部被殺。繡春刀,飛魚服,十七殺,是白無殤和你爹帶人殺了我全家。我說的對嗎?殷木?”
此話一出,熟悉的聲音驅散他所有的迷霧,一切都開始變得清晰,他驟然握緊手掌下的被子,滿臉震驚地對上她的目光。
她知道了一些什麽?
再也無法思考,他翻身從床上下來,握緊拳頭,滿臉緊張地看著樊錦。整個人崩得像是一根弦,看著她的雙眼流露著恐惑、驚煌、不安,最後則是能再次見到她的喜悅。
“十七殺沒有死?那夜凶手還有將軍府的人?”在幾近悲絕的酸澀中,樊錦向他步步走來。每走一步,隻覺得自己所有的人生軌跡開始轟然倒塌垮落,而她自己也隨之一起碎裂,成了一片片永不能再拚合的碎片。
他告訴她,十七殺已經被他殺了。
“轟隆”一道雷下來,像是打在他的屋上,一卷狂風卷散門板,落了一地,支離破碎。
“你究竟欺騙了我什麽?全家三十二口,你殺了誰?”
刀光一閃,隻聽利劍出鞘的聲音。她憤怒的嘶吼,將劍指向他。
欺騙?
欺騙麽?
殷木蹙眉看著她,木然地咀嚼著這兩個字,所有的話,都被他抑製在喉嚨,就算再難受,他也絕不能將那些話說出口。他看著樊錦,有種難以言喻的無力感。
她覺得他欺騙了她嗎?
他從小就喜歡她,於她,他是那麽地調皮。明明知道她怕那些蟲子,他卻偏偏捉那些蟑螂放在漂亮的袋子裏,等她打開嚇得手足無措地將他抱著痛哭,他便會高興地不得了。
他確實幹過不少壞事,隻是,卻從未對她有過任何欺騙。若真要說騙了她什麽,他也隻是害怕知道真相後的她,因為他是那麽那麽懼怕失去她。
可現在,她竟然會問他欺騙了她什麽?
他該要怎麽回答?
難道,他要說出真相,將她心中的信仰全然毀掉嗎?
罷了,也許他根本就不用解釋什麽,事已至此,讓她恨他也是極好的。這,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眼眸中的光亮暗淡下來,閃過一絲難以琢磨的複雜神色。他那不可置信的眼神轉為落寞,兩行清淚滑下來,他深深地閉上了雙眼,抑製住心底的漩渦,不再言語。
樊錦固執地盯著他,眉頭輕皺,複又展開。她多希望他開口說一句“不是”,她不需要他過多的解釋,隻要他說不是,她便會死心塌地地相信。可是,無論她多麽地咄咄逼人,甚至是用劍指著他,他也不肯開口說出一句。
“說呀!”
樊錦舉著劍急步衝向她,言語之間莫不是愛恨交纏。
樊錦並不知曉殷木此刻究竟是怎樣的心情,他不說話,她便隻好誤以為他是默認。
就這樣四目相對,包含了太多的無奈與心碎。他不說話,將樊錦所有的期待都碎成了粉末。
“我叫你說話呀,殷木,告訴我,不是真的對不對?我所有的猜想和這些所謂的證據,都是巧合對不對?”
她萬分激動地看著他,而他隻是雙眼含淚,低垂著雙眼,對她的無助默不做聲。看著他一身灰白相間的袍子下的消瘦身體,那黑發優雅地垂在頰邊,卻不知是因為什麽,而硬生生地讓人覺著悲涼。此時此刻,他挺拔的身軀散發著緘默與隱忍,身上那溫暖地像是要召回春天的朝氣早已不複存在。
她的心在淌血啊,可她聽不見他內心一聲比一聲更淒厲地嘶吼——不,不是我,是白無殤的陰謀。
他眼眶灼熱地盯著她,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
殷木不聲不響,一派低眉斂目,他咬緊了牙,強行控製住心中的委屈。那平靜之中帶著陰霾的臉色,卻讓樊錦整個人幾乎快要抓狂。
“嗬,是真的嗎?一切都是真的,原來都是真的。”樊錦滿是無措地垂下頭,淒然地閉上了雙眼,任滾燙的淚水滑落下來,眉目糾結,滿是自嘲地一笑。
曾經,他們是一對歡喜冤家,見不得也離不得,打打鬧鬧,多麽快活。可現在,他們從對方身上再也找不回彼此以往的身影,這樣的現實,令樊錦向來如春花般燦爛的眼神頓時猶如秋花凋萎般渙散零落。
原來是真的,是神侯府和將軍府的人一起覆滅的她全家。多可笑,她最愛的人,殺了她爹,將她家滿門抄斬。難怪,難怪那天他來得那麽快,這一切都不是巧合,他不是來救她的,是來殺她全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