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行頭

  第8章 行頭

  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傳來,李建昆起身,望向院外,雙眼一眨不眨。


  話頭不堪入耳。


  論罵人,他媽在大隊排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不過,這個凈身高172,看起來有點虎的女人,事實上是個柔弱性子。


  這副樣子,全是被逼出來的。


  叫攻擊形態。


  早些年,她剛嫁過來那會,大隊誰都敢編排李貴飛的名字。


  早些年,李貴飛和懶漢二字,是直接畫等號的,別說大隊,公社誰都不待見。


  早些年,大隊誰家有個喜事,李貴飛總會弄得像小丑。


  現在,誰敢欺負我男人試試!


  嚯!

  立馬進入攻擊形態,神鬼退避。


  李建昆一直都知道,母親胡玉英,愛父親愛到了骨子裡,以前他始終不懂為什麼。


  直到許久許久之後,他才大抵明白。


  作為一個沒讀過一天書的農村女人,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嫁給一個有文化的男人,已是一種高攀。


  且只有這個男人。


  在她那毫無光彩的青春歲月里,給過她愛情的歡樂,與溫暖啊。


  ——


  清晨。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沉寂了一晚上的村子,重新恢復活力。


  此時在鄉下農村,鬧鐘這玩意,哪怕是白送,拿回家大抵也就一擺設。


  村口大喇叭廣播著一首,乍一聽,特美好,實則激勵洗腦的神曲——


  《南泥灣》。


  各隊的生產隊長,挨家挨戶開始小喇叭。


  李建昆他們小隊的生產隊長,李革命,那可是個狠人,不僅嘴上巴巴個不停,手裡還會拎口破鑼。


  游到他家門外,倒不嚷嚷了,但鑼總要多敲兩下,以示對於貴飛懶漢的強烈不滿。


  貴飛懶漢因有媳婦兒撐腰,倒也不慫,給他編了個順口溜:


  李革命,真爭氣,一人兩條尿素褲,


  有黑的,有藍的,就是沒有社員的。


  得到廣泛傳播。


  這時候物資匱乏,人們流行用進口的尿素袋子染成褲子穿,站在田間地頭,迎風一吹,呼啦啦的,好不氣派!

  頓覺高人一等。


  「昆兒啊,我跟你姐上工去了,飯熱在鍋里。」


  門外傳來聲音,李建昆忙應下,以為沒下文。


  半掩的木門被推開,拿把毛鐮的胡玉英,探進腦袋,笑望著兒子,「給你爸留一碗。」


  她也知道,倆兒子都不待見不做人的父親,但她總希望家庭和睦,也是真怕丈夫餓著。


  李建昆無奈道:「曉得了。」


  「小夢你快點,說好了,我就把伱送到二十二擔,別以為我不知道,村裡的狗都怕你,你怕誰啊你。」


  二姐人美心明。


  二十二擔是一塊田的名字,指產量,農村多以此給糧田命名。


  李建昆會心一笑。


  家裡突然安靜了,他也沒啥睡意,翻身爬起。


  搞錢的事,必須馬上行動起來,沒時間浪費。


  昨晚他合計過,廢品,的確是一個突破口,該從哪裡著手,他已經有目標。


  在此之前,還得會一會老王,弄點傍身之物。


  貴飛懶漢睡得特香,小呼嚕均勻而綿長,李革命的鑼,攻擊力每況愈下。


  鍋里熱的說是飯,實則是一點清湯寡水的陳米粥。


  李建昆無法去責怪母親,沒能讓他填飽肚子。


  他知道昨晚那頓乾的,已是母親能張羅的極限。


  每逢臨近年末,家裡的米總不夠吃,只能勒緊褲腰帶熬到生產隊軋賬,希冀著能算到幾個活錢,好買返銷糧。


  但通常情況不理想。


  二姐終究不是母親,做不到每天十個工分。 她們的早飯也是一樣,還要辛勤勞作整個上午。


  李建昆箅了一碗米湯,一口氣咕嚕完,狠狠抹下嘴。


  打今兒起,他要讓全家吃飽穿暖!


  ——


  踏著清晨的寒露。


  李建昆馬不停蹄來到石頭磯鎮。


  去前進電器廠撲個空,所幸在向陽農機修造廠,見到王秉權,貓了一個鍾。


  在此過程中,也從工人那裡,旁敲側擊出王家住址。


  鎮西頭,一層兩間紅磚房,佔地僅幾十平,特低調。


  「建昆來了,吃了沒,要不再添點?」


  山河的老媽叫李蘭,真往祖上算,還能跟李建昆扯出點親戚關係。


  也是老相識,打小就認識。


  只是現在的李蘭,早已不似農村女人,懂得穿衣打扮,身上多了抹貴氣。


  這位阿姨可不是省油的燈。


  80年代,打牌輸十幾萬——這個數目來自她親兒子,外傳僅兩三萬。


  險些沒讓老王同志一朝回到解放前。


  李建昆說吃過,支開她后,摸進小王房間,見他睡夢中露出淫蕩笑容,遂獻上一記冰涼的抱抱。


  「啊!姓李的,做個人吧,滾出去啊,東西在褲兜,自己拿。」


  王山河哀嚎。


  他有個習慣,喜歡光溜溜睡覺。


  李建昆這才放過他,從搭在床擋的青褲子里,摸出幾張票證。


  小王縮在被窩中,只露出半顆腦袋,像個遭了辱的小媳婦,「你要這些票幹嘛?」


  「事成了再告訴你。」


  李建昆嘿嘿一笑:「自行車我用用。」


  不管計劃如何實施,一身行頭必不可少,這事他昨天就考慮到。


  身份是一個好東西,即便是裝點來的。


  比如日後,姑娘跟窮人談彩禮,跟一般的富人談感情,跟蠻有錢的人……


  啥也不談,自我奉獻。


  以至於A貨市場和豪車租賃,空前繁榮。


  您品,您細品。


  這個年代,未必所有人都以貌取人。


  但大家拒絕和不在同一層次的人,談正事的心態,大抵相同。


  顛著二八大杠,李建昆一路來到縣裡,時間剛剛好,直衝縣城唯一一家百貨商場。


  嗯,就一蘇式大平房。


  這年頭有一點好,不擔心被宰,國字型大小商店裡,所有東西都是明碼標價,同一地區,不是說去哪都差不多,而是絕對一樣。


  等從商場出來時,已是從頭到腳一身新。


  一套藍色中山裝,棉纖料,內襯加厚,42塊8,外加七市尺布票。


  一雙小白鞋,也叫白網鞋,43碼,3塊7毛6,外加一張鞋票。


  腳大挺吃虧,他當時看了看,最小的38碼,才2塊6。


  不過他本來是想買回力的,結果一問價格……


  好傢夥!

  奢侈品牌,咱買不起。


  這身行頭一到位,配合這貨還挺能打的顏值,和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氣質。


  顛在早市正旺的大街上,引得不止一位姑娘春心蕩漾。


  李建昆管吸不管收,一路哼著沒人懂的小曲。


  「我還是從前那個少年,沒有一絲絲改變……」


  HE—TUI!


  臭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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