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下戰書
第182章 下戰書
「昆哥,我那屋可就剩個睡覺的地方了。」
傍晚,80百貨裡面,幾位男同志都累得不輕,大冬天的渾身臭汗。
他們剛剛把慶江坊的幾十包鼓囊囊的麻布袋,全搬過來,塞進了自家兩間鋪子的裡屋。
金彪望向說話的陳亞軍,指了指房門道:「你進我這屋看看,一樣。」
畢竟他們本身就有囤貨。
陳亞軍又道:「昆哥,這麼多喇叭褲,得囤到啥時候才能賣啊?」
李建昆倚在牆邊,正在想這件事。
本來嘛,京城的喇叭褲事件,他是完全不想理會的,他清楚歷史,知道最長一年半載就能解決,反正他現在又不賣。
但這批貨的賺頭實在太足,沒忍住,給收了。情況變得有點不同了。
他現在算是身在其中,兩間鋪子的裡屋都塞得滿滿當當,確實不是個事。
這讓他尋思著得下場摻一腳,儘快平息這場風波。
辦法也不是沒有,禍從哪裡起,從哪裡滅掉就行。
造成喇叭褲在京城如今這副局面的,表面上是報紙上的輿論,內里則是守舊思想和個性思想之間的衝突。
要讓喇叭褲成為一款正常商品,就必須幫助個性思想這邊取得勝利。
未來將會由勝利者來定義。
當抵制的聲音不見,時尚的浪潮就會掀起,喇叭褲可不就變成潮流單品了嗎。
姑且一試吧,左右不虧個什麼。
「都歇著吧,我先回去了。」
魯娜還沒吃飯,李建昆就不送她了,金彪和陳亞軍肯定巴不得,誰能爭贏就不知道。
李建昆騎著縫合怪,一溜顛回燕園,先去水房哆哆嗦嗦的,一邊哼著梁靜茹給的勇氣,沖了個冷水澡后,亡命般奔回宿舍,鑽進被窩。
這年頭北大條件有限,宿舍樓內是沒有熱水的。
冬天想洗熱水澡,只能湊著時間去大飯廳旁邊的澡堂子,那邊分號開放,一三五男,二四六女。
一張澡票子兩分錢。
等身體暖熱后,李建昆這才裹著被子爬起,咬一根麵包,摸出信紙和鋼筆,往窗檯桌上一趴。
遂開始構思自己的戰書。
不帶引號的戰書。
作為青年群體一員,下給老同志群體的,不服來戰!
老同志們不是喜歡引經論據,從服裝歷史開始講起,從而得出喇叭褲是奇裝異服的結論,大肆抨擊么?
那他也講點歷史。
從喇叭褲的起源開始。
實際上喇叭褲的由來,正經得不能再正經,完全是為了生存需要。
它最早是由水手發明的。
水手在海上作業,站在甲板上時,一個浪頭打來,海水很容易濺進靴子,於是聰明的水手們便想出個辦法,把褲腳的形狀改成喇叭口樣式。
這樣寬大褲腳就能罩住靴筒,避免水花濺入,以至於長年累月下來,雙腳遭海水腐蝕而爛皮。
水手是什麼群體?
那可是實打實的勞動人民!
還是尤為辛苦的一類工種。
基於這一點,是不是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喇叭褲是由窮苦的勞動人民創造出來的?
寫到這裡,李建昆從信紙的下一行開始,一連打下三個重重的問號:
「前輩勞動人民用聰明智慧醞釀出的果實,我們後輩不配繼承了唄?」
「到底是什麼人在阻擋勞動人民文化的傳承?」
「一款長褲,上不露腰,下不露腿,為什麼就下流齷齪了,為什麼會與道德掛上勾?真正齷齪的褲子,還是人心?」
李建昆嘖嘖兩聲,寫完后自己都感覺挺狠的。
實在對不住了老同志們,主打的就是一個要你們接不下。
這是信的前半部分。 後半部分,醞釀中,李建昆想起了那篇《不能眼看這些青年墮落下去》,打算借鑒柔情一刀的殺傷力。
遂開始傾訴青年一代的個性壓抑。
什麼原因是個人都懂,他只是隱晦提及一下,然後發出呼籲:
「如今是開放的年代,就不能讓年輕人找回天性,做點年輕人應該做的事嗎?
「年輕是什麼?年輕應該是張揚的,應該是自信的,應該是敢於嘗試和突破的。
「時代在發展,新的東西不斷在湧現,總要有人去接受吧,如果年輕一代不去與時俱進,未來還能指望誰呢?
「它真的不只是一件褲子的問題,它其實是許多意識形態的縮影。
「請不要再給我們製造壓抑了,年輕人需要個性釋放,需要回歸真我,需要揚起笑臉迎接未來!」
「願,理解萬歲!」
文畢。
署名:熱血青年。
撂筆。
李建昆掃了一遍,感覺沒有修改的必要,話糙理兒不糙,短是短了點,卻很精幹。
同一時間,暫安小院慶江坊里,徐慶有還沒走,燙手山芋終於搗騰出去,回款一萬大洋,零頭不計。
可表兄弟二人的心情,屬實算不上好。
這麼一搞,不能說一朝回到解放前吧,卻是正兒八經地回到了干喇叭褲買賣之前。
等於說,他們這一個多月來的沒日沒夜,凈幹了無用功。
這不兩人正商量著,準備拿這一萬塊本錢,趁著年關將近,趕緊去高第街尋些好貨回來賣,撫慰一下受傷的心靈。
可合計合計著,徐慶有忽然猛一拍大腿。弄得劉小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徐慶有搭眼看看他,滿臉心虛,有些話實在不好說啊。說出來絕對會影響他在表弟心中的高大形象和地位。
日了狗!
他為什麼要把貨出給老賊啊?
反正接下來也要去高第街,他為什麼不把貨發回去,退給那個叫萬勇的供貨商呢?
那小子瞅著好說話,怎麼的也不至於兩折回收吧?
再說也未必要直接退貨,拿喇叭褲跟萬勇換點別的服裝回來賣行不行?
那樣損失肯定更低!
越想下去,徐慶有隻覺得氣血翻湧,體會到了小說里遭了內傷的感覺,心頭那個苦啊,還不能說出來……憋!
天殺的老賊!
這一下讓他們損失了多少錢啊!
那可全是他們的辛苦錢,血汗錢哪!
「啊確!」
李建昆一覺睡得挺好,隔天快十點才醒來,天冷了,被窩過於黏人,今天似乎還格外冷。
他揉揉鼻頭,做了兩分鐘心理建設,遂猛一掀被子,爬起來。
麻利穿戴好后,他瞅瞅窗外,呼呼的北風清晰可見,樓下的爛樹葉都飄上三樓了。
又從行李包中,取出一條黑白格子的厚圍巾戴上,這才感覺出門不會被凍死。
這個時間點特尷尬,早飯沒有了,午飯還沒熟。
李建昆兜里揣著信,來到三角地旁邊的綠郵筒,把信往裡一塞,收工,走人。
這天冷的,讓他決定明天就動身,也算去避個寒。至於這封信,正好處於報紙上老同志的抨擊摧枯拉朽,小青年被全面壓制的節骨眼上。
他想不到任何理由京城日報能不登出來。
但凡登出,那就是一枚核彈,這點自信李建昆還是有的。信心來源於上回關於房改的那封信,以及自身對於大環境無人可及的了解。
讓它慢慢發酵著吧。
等從南方回來,說不定都能直接摘果子。
李建昆沒回宿舍,來到34號樓,想著此去有一陣,該跟沈姑娘打聲招呼,沒事玩失蹤可是談戀愛的大忌。
雖然沈姑娘現在肯定不覺得在跟他談戀愛。
但他畢竟有兩輩子記憶,很難做到徹底剝離,真將沈姑娘當成一個剛相識的姑娘。上輩子遺憾錯過,此生再相逢,於他而言,兩人在一起的每一分鐘,都是在談戀愛。
臨近中午,沈姑娘甭管在哪裡,總該從這個樓道門過一趟。
李建昆縮在宿舍對面的一顆歪脖子樹下,哈著氣,搓著手,耐心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