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在草藥的苦味與香爐中的香薰味混雜的房間裏,千勳閉著眼睛,安靜的躺在床上。譚玉玲此時沒有在他身邊,想必弄藥去了。


  他緩緩睜開眼睛,沒有焦距,沒有神采,隻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點人影。那香爐中繚繞的白煙讓人變得更加模糊朦朧,他見那人掀起了紗簾,似乎向他走了過來。


  “是玲兒嗎?”


  來人沒有說話,他靜靜地站在床前,那一刻千勳便知曉他不是譚玉玲。


  “你是誰?”


  衡衍沒有說話,看著床上骨瘦如柴的千勳,眼裏劃過一絲憐憫。他並沒有著急離開,是因為他不能眼看著烏零露犯下大錯,更不能眼看著她受到牽連。


  像是想起了什麽,千勳緩緩說道:“你是來找玲兒的吧。”


  “算是吧。”


  千勳艱難的動了動身體,他眼神無光的看著衡衍模糊的身影,“可以扶我起來嗎?”


  衡衍點點頭,上前將千勳扶起,還細心的拿了一個靠墊放在他腦後。“你病的很重。”


  千勳笑了笑,眼裏沒有害怕隻有遺憾,“是呀,時日不多了。你應該就是玲兒的同門吧。”


  衡衍有些驚訝的說道:“你知道?”他認為譚玉玲應該不會把她的真實身份告訴千勳。


  “玲兒時常夢魘,說了好些胡話。”千勳頓了頓,神色憂鬱,“一開始我也以為玲兒隻是個尋常會功夫的女子,她從來都不與我說她的身世。可是後來我病情日益嚴重,玲兒心力交瘁,說夢話時,我便多多少少知道了些。”


  他無力笑了笑,“我知道她一年後必須回去,也知道她內心的愧疚。可因為我的私心,我不讓她離開我,哪怕我的命格因此混亂,但終究害了玲兒。”


  衡衍沉默了,他很理解這種糾結複雜的感情,想要放手卻始終緊握。


  “事到如今,我不能再這麽自私了,玲兒不應該活的這麽累。她應該如同我初見時那般陽光美麗。”


  衡衍抿嘴道:“你想怎麽做?”


  千勳低下頭,緩緩說道:“我總覺得你來找我並不是聽故事那麽簡單,你一定也是有目的的吧。既然對你我都有利,那麽就請幫我一個忙吧。”


  衡衍目光閃爍,“什麽忙?”他的確是有私心的,他不想烏零露灘這趟渾水。


  一天後, 一年期限已到,此時的莫家莊園裏聚集著許多重閣門弟子。


  “玲兒,你想通了?”


  白月一等人找了許多地方都沒有找到譚玉玲,可一回到莊園就驚喜的看到了譚玉玲的身影。


  ‘譚玉玲’點點頭,看著向她湧來的好友,麵露感動。“謝謝你們,我已經想通了,我跟你們回去。”


  白月不由鬆了一口氣,她拍了拍‘譚玉玲’的肩膀,“想通了就好,以後日子還長,門內並沒有規定不許戀愛,先回去了再說。”


  ‘譚玉玲’欣然一笑,她瞟了一眼不遠處與弦思說話的烏零露,垂下眼簾,安靜聽著白月等人的安慰。


  “她真的不是譚玉玲?”


  弦思有些不相信的看向被白月等人包圍的‘譚玉玲’,那一撇一笑間無不是譚玉玲的神態。


  烏零露點點頭,她囑咐道:“此事不要聲張,一時半會兒不會被發現的。”


  但弦思卻忍不住擔心,“可是這要是被發現了,不止是她,你也要受到處罰的。”


  “放心吧,不會的。”烏零露說的很是自信,當初澤衣子假扮她時也隻有衡衍認出來了而已。


  “人都到齊了嗎?”孔雲走了出來,路過烏零露時,看了她一眼。那一刻,他的眼睛好像看穿了所有,但他終究沒有說什麽。


  “孔雲師兄,差不多都到齊了。”王生望了望四周,有些奇怪的說道:“可是衡衍不知道去哪裏了?”


  “我在這兒。”衡衍從門外走了進來,他小跑到王生身邊,眼睛卻是看向烏零露的。


  “既然都到齊了,那麽我們即刻啟程。”


  孔雲祭出小紙船,旋升至半空中,瞬息間變大了幾百倍。孔雲率先跳上大船,招呼地麵的弟子上船。


  時隔一年,在凡世經曆了頗多的弟子們再次回到久違的師門,臉上都帶著頗多感慨。他們有人不舍有人欣喜有人惆悵,烏零露與衡衍也同樣如此。


  其實他們真正在凡世度過的生活最多不過半年而已,在迷星幻境裏,他們丟失了很多時間。而在剩下的幾個月中,又發生了太多事情,兩個人都不是很清楚這一年來到底獲得了什麽。


  “哇,終於回來了!”


  大船晃晃蕩蕩的停在湖中央的圓形石台上,大家都一窩蜂的跳下大船,飛奔過寒潭,看見來接他們的朱肖師兄,才壓製住激動紛紛行禮。


  “朱肖師兄。”


  朱肖看著這群久別的師妹師弟,也不由露出笑容,他一個個的確認過人員後,囑咐了幾句就向王生走去。


  他先是給了王生一個熊抱,眼圈發紅,“我還以為你小子回不來了呢?”


  一別這麽多年,看見久別重逢的好友,王生也不由感慨,他捶了捶朱肖的胸膛。“你小子沒有一句好話,我這次可是立了大功回來的,還不趕快表揚表揚我!”


  他們這般說說笑笑間,孔雲也走了過來,隻是他與朱肖打了聲招呼就要禦劍飛回雲頂峰了,走時還留下了一句話,“我回去睡覺了,洗塵我就不去了,朱師弟看著辦吧。”


  聽到他的話,一臉古板的朱肖不由歎氣,每次帶弟子下山曆練回來幾乎不會怎麽參加洗塵,都是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


  而另一邊剛剛走下船的烏零露和衡衍站在圓台之上,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場景,一時間都沉默了下來。還記得第一次過寒潭的時候,兩人還有些畏懼,但現在幾年光陰,兩人心境都與當年不同了。


  衡衍說道:“你先走吧。”


  烏零露笑了笑,“怎麽,怕我向當年一樣把你推下去?”


  衡衍搖頭,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看著烏零露輕盈的跳下圓台,亦步亦趨的走向岸邊,眼神越發深沉越發溫柔。他在心底暗暗說道:“我喜歡你走前麵,這樣你總是在我眼裏的。”


  “你發什麽愣?”烏零露突然轉過身,卻還見衡衍不動,亦如當年那般靜靜地看著她對他說話。


  “來了。”衡衍回過神,與烏零露一起向岸邊走去。他們雖腳踩潭水,但半滴不沾身,雙手背負與後,藍天白雲下,青山綠水間,是你我亦是他們。


  等大家都聚集了,朱肖看著麵前的少男少女,“時隔一年,想必大家通過一年的曆練,都獲得了許多心得。希望大家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好好消化,爭取在修為上有所精進。”


  他頓了頓,又道:“這凡世中有許多汙穢之氣,等會大家一律前往玉清池洗塵。這玉清池池水是極淨極清之水,洗塵時會有一定的痛苦,但忍忍也就過去了。”


  其實朱肖說的這般風輕雲淡,而其中的痛苦他應當是深有體會。每屆弟子第一次下山的時候,沾染的汙穢之氣最是嚴重,洗塵之時,無不是一片鬼哭狼,嚎慘絕人寰的叫喊聲。


  可是這個消息對烏零露來說卻不是什麽好消息,現在的‘譚玉玲’是有澤衣子假扮的。澤衣子不是重閣門內的弟子,是無麵鬼,修煉的法術極為陰邪,是正道人士最為不齒的。玉清池這一關,怕是難過了。


  現在這麽多人,她也不好與‘譚玉玲’說話,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待人都漸漸散去以後,她才急忙把‘譚玉玲’拉到一邊,抱著僥幸心理問道:“這玉清池,你能不能過去?”


  ‘譚玉玲’搖了搖頭,“玉清池的水是我的大忌,我皮膚本來就不是自己的,一沾上那水立馬回原形畢露。”


  烏零露想了想,隨即說道:“若我用靈力幫你護體,你能堅持多久?”


  “最多一炷香的時間。”


  烏零露看了一眼朱肖,“夠了,等會兒你洗塵時你離我近些知道了嗎?”


  ‘譚玉玲’點點頭,跟著烏零露向玉清池走去。這玉清池位於一處假山之後,分男女兩池,由一睹高牆隔絕。


  正當烏零露要走進去時,衡衍卻將她攔住,他看了一眼‘譚玉玲’,隨即把烏零露拉到一邊。“你非要這麽做嗎?”


  “衡衍你不用勸我,沒用。”


  衡衍歎了口氣,“若是有用,我又何苦這麽擔心。”他從納界中拿出一個玉白色的小瓶遞給烏零露,“隻是玉清池的本源之水,內服不會對她造成什麽傷害。你把這個給她喝下,能夠支撐一段時間,也可以減輕一點你的負擔。”


  烏零露愣了愣,隨即高興的一把抱住衡衍,她笑著說道:“謝謝你,衡衍。”


  麵對這個忽如其來的擁抱,衡衍很是珍惜的將手輕輕搭在烏零露的腰間,下巴抵著她的額頭,嘴唇親吻著她的頭發。他這樣說道:“烏零露永遠都不用對衡衍說謝謝。”


  “那我先走了。”烏零露搖了搖手中的瓶子,步伐歡快的遠去。


  衡衍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眉頭輕輕皺起,他在想:如果我那樣做了,她一定會不開心的吧。即使知道是為了她好,她也絕對不會原諒我的。但是我別無選擇,對不起,零露。


  烏零露一進去就看見了徘徊在池邊的‘譚玉玲’,她快步走到她身邊。“來,把這個喝下,然後隨我一起下去。”


  ‘譚玉玲’接個瓶子,倒也沒有多問,一口喝盡,直覺一陣冰涼傳遍全身。似乎對那池子中的水也沒那麽抗拒了。


  烏零露解開衣帶,露出香肩,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泛著瑩瑩的光澤。她隨手拿過一旁早已經備好的單衣披在身上,野蠻的扯下發帶,三千青絲如同瀑布散下,美得如同九天玄女下凡。


  她光著腳,緩步踩在石梯上,那清澈的池水漸漸淹沒了她的身體,有些淡淡的刺痛感,所幸並不強烈,因為她生性豁達,那些凡塵的汙穢之氣並沒有影響她的心。


  她轉過頭,看向遲遲未下來的‘譚玉玲’,以為是她害怕,便笑著說道:“下來吧,沒事的。”


  ‘譚玉玲’反應過來,神情怪異的走了下去。當水碰到她的腳時,雖然有身體內那股清流在抵擋,但是還是很痛。但她習慣忍受了,眼睛眨也不眨的遊到烏零露身邊。


  她轉頭看著烏零露清麗絕倫的臉,突然想起了莫非的話。“你想要回你的臉嗎?”“很美,那是我見過最美的臉。”


  她在想,真的很美嗎?有烏零露美嗎?如果有,她真的很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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