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畫卷上的墨還未幹,拿筆的人突然皺起了眉,他看了看遠處的綠水青山,覺得不甚滿意。單手一揮,那些墨如同時間倒回一般,在宣紙中央聚成了一滴墨水。


  畫畫的人坐在高處,如此孤冷,他似乎已經遠離了世界,不惹塵埃,不惹風情。風吹過時,他垂下頭,微皺的眉緩緩鬆弛,他正要提筆。卻見一塊晶瑩剔透的石頭從長桌上飛起,它上躥下跳,又時不時貼近畫畫的人,十分親昵的樣子。見狀畫畫的人收回筆,骨節分明的手一把將石頭抓住。


  畫畫的人輕聲說道:“真是一塊頑石。”


  石頭有靈性,看不見,聽不見,但它能感受到。似乎意識到主人對它的責備,有些鬱鬱的暗下了光。見狀,畫畫的人不由無奈一笑,“我可還說不得你了?前些日子,你把掌門師父的酒壺打破,可害我好一頓罵。”


  石頭的光更暗了,畫畫的人搖了搖頭,鬆開了石頭,“罷了罷了,你不過塊石頭罷了。”


  脫離畫畫的人的掌控,石頭立刻撒歡起來,它圍著畫畫的人繞來繞去,樂此不疲。現在看來,畫畫的人似乎也不隻有畫了,也不那麽孤獨了。


  畫畫的人再次提起筆,撇了那石頭一眼,突然又放下了筆。他對石頭招了招手,“來。”


  石頭果然飛去,於是畫畫的人指了指宣紙上的墨團,道:“你去試一試。”


  石頭飛向墨團,落在其上,頓時被墨水沾滿了全身,變成了一塊黑石頭。畫畫的人不由笑出了聲,他好像不曾笑過,以至於他的眼滿是滄桑,笑卻如此純淨。


  他的笑也感染了石頭,它在宣紙上滾來滾去,不成章法。石頭看不見,它聽不見,但它能感覺到。兩個孤獨在一起是溫暖的孤獨。


  墨汁浸染宣紙,留下來了痕跡。那黑乎乎的一團看上去竟也有些飄逸靈動,隻是看著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歡愉。


  “石頭,回來。”


  “石頭,等我。”


  “石頭,石頭。”


  那一聲聲的歎息從遠古傳來,那一聲聲的呼喚依舊環繞在耳邊。衡衍猛的睜開眼,發現一切不過虛幻,原來一切都是夢境。他居然睡了,站著睡了,不知是真的睡了,還是眷念。


  衡衍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白皙而修長,從前手掌中應該有一塊石頭,現在也應該有一雙溫暖的手。可是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過去和未來恍然如夢。


  一個月後,九州的平靜終究還是被打破了,沒有任何預兆,魔教突然攻上了天罰,各派積極響應,一致對敵,雖然擊退了魔教。但是每個人都明白,這隻是一個警告。隨後的幾個月裏,魔教相繼攻打了除重閣門以外的六大修仙派。


  但和第一次一樣,每一次的進攻都不到半個時辰,時間一到不管戰況如何立即退出。這是在挑釁,也是在下戰術,沉寂了千餘年的魔教終於再次爆發!


  所有人都緊繃著神經,嚴陣以待,頓時這個修仙界變得一片肅殺。而對於衡衍的違約,其他五派沒有想到,可他們毫無辦法,因為現在六大神器都在重閣門,可以說重閣門是如今最有實力對抗魔教的宗派,他們隻能祈求庇護。


  縱然有很多人都在勸說衡衍使用六大神器,但是他都無動於衷,他對於魔教的行動也有一絲訝異。但他還在等,因為姬一雲還沒有現身,至少證明他還沒有打算要違背他們之間的約定。


  衡衍知道姬一雲絕對不會違約,但是他依舊不能相信他,因為這不確定因素實在太多。他正在努力的去改變著他預測的那個結局,容不得任何人打亂。


  而相對於慌亂的正派,此時的魔教內卻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已經準備好這一天,他們從苟活下來的那一刻就準備好了今天的赴死。


  “你真的決定了?”海棠看著眼前的人,語氣格外沉重,往日那副跳脫的模樣消失殆盡。


  “決定了。”姬寒尋把玩著手中的珠子,那珠子大拇指一般大,紅的如同在滴血。


  “老大知道這件事嗎?”


  姬寒尋轉頭看了看躺在冰床上的姬一雲,他的臉冒著寒氣,十分安詳的睡著。“他不需要知道。”


  海棠其實覺得這件事有些危險,他不想讓姬寒尋去冒險。“重閣門的那位不是那麽容易被騙的,你不能保證不被發現,萬一計劃失敗,所有一切前功盡棄。”


  “我當然知道他不是那麽好騙,所以從這一刻起,我不是姬寒尋,我是姬一雲,這一點你要牢記。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哥哥的人,沒有人能比我更像他。”


  姬寒尋的語氣很堅決,海棠已經知道無法改變,她深吸口氣。“那既然如此,我就陪你去闖這一趟,老大的命我們一定要拿回來!”


  但姬寒尋卻搖了搖頭,“你不能跟我去。”


  “為什麽?難道你是怕我脫你後退?別看我現在是一副女人樣子,大刀我依然揮的起來!”


  “哥哥他從來不需要別人的幫助,他從來都是一個人,就算是我也不行。你跟著去,反而會引起懷疑。”


  不過他剛剛說完,卻突然一愣,他想到了烏零露。隨即他不甘的在心中說道:“憑什麽你就能待在哥哥身邊呢!”


  “可是你一個人能應付過來嗎?正派中可不隻有重閣門,況且還有六大神器。”


  “其他宗派在我看來不過都是些跳梁小醜,若不是重閣門的那家夥,他們早就灰飛煙滅了。所以那些人,你讓人看著就是,你要做的就是拖延時間。”


  “那六大神器怎麽辦?”


  “這個就需要你的幫助了。”


  海棠愣了愣,六大神器曾經讓姬一雲都有些束手無策,她又能做什麽呢?


  姬寒尋勾了勾嘴角,那神情已經和姬一雲有幾分相似了。“哥哥的辦法我為什麽不可以再用一次呢?”


  “你是說……”


  姬寒尋扔給海棠一麵鏡子,鏡麵如水,裏麵隱隱約約看到了一座山,和一座小木屋。


  “你即可去找一個叫阿若的女人,天玄她一定會知道在什麽地方,甚至就在她身上。”


  海棠接過鏡子,肅穆起來,“是。”


  現在六大神器在衡衍身上,而姬寒尋要得到的是忘憂草,所以他必須要引出衡衍,讓他落入陷阱,讓他把忘憂草交出來。


  雖然姬一雲與衡衍之間的約定是什麽姬寒尋不知道,但是他能夠猜到一些東西。如果他不能以姬一雲的身份出現,衡衍是不可能出手。所以他就設下了一個局,這個局從姬一雲找上門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算好了。


  如果在以前,姬寒尋是不會成功的,但是現在的姬一雲不堪一擊。可他也很清楚,對於哥哥,他控製不了多久,很快他就要承受姬一雲的暴怒了!但是那時候,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了,他就是被哥哥殺死也無所謂了。


  “那我現在就動身。”


  姬寒尋點點頭,眼裏閃過一道寒光。“如果遇見一個叫烏零露的人,就殺了然後將她的屍體帶回來。”


  海棠奇怪的問道:“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這是命令。”


  海棠一震,她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麽姬寒尋有把握不讓衡衍發現了,因為現在她幾乎已經分辨不出姬寒尋與曾經的姬一雲有什麽區別了。


  在海棠離開以後,姬寒尋轉身走到姬一雲身邊,他看著哥哥的睡容,沉浸在自己假想的溫暖當中。


  “哥哥,你和我是如此的相似,你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難道不也應該是我嗎?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救活的,到時候這個世上再沒有我們的敵人,我們就跟以前一樣,一起遨遊九州,好嗎?哥哥。”


  莫家,墨雨軒。


  “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莫非抱著巨劍,坐在窗邊,偏頭看著窗外的景色。風有些大,吹的他的臉有些僵硬了。在他麵前跪坐著一個女人,她四周都是白色布條,身體是裸露的,妖嬈的,白嫩的肌膚像是玉石又像是水晶。


  她的長睫毛輕輕顫抖,然後她慢慢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睛如同一顆黑色的寶石,無比的美麗卻失去了靈性。或許是自己身體的‘坦誠’讓她覺得害怕和羞愧,她顫顫巍巍的喊道:“少主。”


  莫非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琉璃色的眼眸中的世界和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那裏有鏡子,你可以看看自己的臉。”


  澤衣子站起身,緩步走到銅鏡麵前,她眯了眯眼睛。這次定神看向銅鏡裏麵的人。當目光傾注在鏡子裏的人身上時,她愣住了。她捏了捏自己的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那個人就是自己。


  “這是我嗎?”


  鏡子裏的人,螓首蛾眉,冰肌玉骨,風華絕代,美得不能用語言去描述,她的一瞥一笑皆自帶風情,哪管是哭是笑,都讓人覺得如同畫卷。


  澤衣子回過神,低頭看了看自己赤裸的身體,輕咬嘴唇,隨手撿起地上的布條,略微做下遮掩之後,才沉住氣走向莫非。


  “少主,這張臉真的是我的嗎?”


  莫非終於轉頭看向她,不過眼神沒有波動。“是的,你不用懷疑,很完美的一張臉,現在還給你了。”


  “那少主覺得是我美,還是烏零露美呢?”


  莫非一愣,沒有想過她會這麽問,但是他終究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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