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再接再厲(上)
“顧一方,你的寫作中比較擅長的是突出畫麵感,所以記事抒情類作文,是你的強項。但是,老師還是希望你不要止步於此,要學會寫議論文。這不僅僅是為了應付考試,而是希望你將來不寫無病呻吟之句,不作空中樓閣之文,能在這條道路上走得更遠。”
在寫詩前,顧一方突然想起高中語文李老師曾經教導她的一番話。
說來也是有趣,無論家道如何艱難,但她顧一方在遇到特別好的老師這點上,始終是有著逆天的運氣。
這位李老師,比較少見的是在教語文同時還教曆史,同時,她還有一個非常特殊的身份,是教育局特派教學考察員。主要工作任務是,入駐教育局到隨機取樣的抽樣學校,進行三到五年的教學任務,以及教學實驗,最後把成果和報告遞交給教育局義務教育研究小組。
也就是這麽巧,相當於重點高中骨幹精英教師級別的李老師,這一次的派遣任務學校,剛好是顧一方所在的普通社區高中。
對於,悉心教導自己的老師,最好的回報是學有所成。
對此,顧一方總覺得很慚愧,自己是個上不起大學的人,而不夠過硬的自學考,似乎注定了她的人生就此在某一層次,某一種高度停留住了。直到遇見了邵青陽,加入了國風社。
詩詞造詣的磨練,似乎可以在注定了人生之外,有一些小天份,有努力有累積,就能獲得的成就。在此之前,無論是當小說家、散文家,對她來說都不是合適的道路,她既沒有錢,也沒有閑,在生存的壓力下,她無法寫出動人的長篇。
但詩詞不同,詩詞的篇幅夠短,用詞結構精煉,就好像是隨手攜帶的相機,有感而發時截取出靜態的畫麵,事後的修辭完善,就好像是修片出片。是一種在金錢與時間上皆無拘束的技能與樂趣。
顧一方深吸了一口氣,對雜物間窗外一片漆黑,在腦海中展開畫麵,她所見過的貼吧吵架貼裏櫻花、大明宮複製圖,端午節卯月穿著齊胸襦裙彈柳琴的情景,七夕時節社團妹子們穿著齊胸襦裙在園林裏聚會的照片……,借著這些零星的碎片,迎麵而來是越來越多的畫麵,最終一名齊胸襦裙的唐衣美人,披帛飄飄,以反彈琵琶飛天之姿的舞者,出現在櫻花飛舞的月下,她的背後是如水墨般層層暈染的殿簷飛闕。
“九重雲錦唐宮雨。”呼之欲出的畫麵,終於化作了平生第一句詩,顧一方停下來,按照“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以及押韻規則檢查了一遍,鬆了口氣,信心也受到了鼓舞。
“樂舞飛天自在輕。”這一句自然是想起了秦觀所寫的“自在飛花輕似夢”,隻是在大明宮中的飛舞的櫻瓣,更好似飛天舞者的優美姿態。
前兩句是比較順利地寫出來了,但到了應該轉折的後兩句顧一方犯難了,她是想著在景物描述之後,轉為感慨,感慨今人隻知櫻花是扶桑之花,卻不知千年前曾在唐宋遍植,正如同今日隻知和服之美,而不知其源出漢唐,華夏國風本是更美之衣。
她腦海裏飛快的思索著,想起邵青陽說,可以把作詩當成填字遊戲,於是顧一方翻了一下自己抄錄的平水韻,選出了三個韻字做備用,分別是“櫻、名、楹”。
結果,這個轉折句,顧一方愣是想了三天。
這三天她再也無心看貼吧裏吵了些什麽,回到家就是全身貫注塗塗畫畫地不斷修改著結尾兩句。
最後總算是定下稿來:
詠山櫻
九重雲錦唐宮雨,樂舞飛天自在輕,
遠渡扶桑非是恨,玉容誰記舊家楹。
詩寫成時,並沒有想象中那般開心,顧一方略有些虛脫感,且怎麽讀怎麽不順心,她自己感覺問題主要出在後兩句上,雖然改到平仄可能合律了,但總沒有開頭兩句那麽有感覺。
可她也實在改不出來了,現在才知道,別看這短短的四句二十八字,比寫一篇八百字作文要不容易得多。
隔天,顧一方在中午,將這首詩輸入了對話框,來回看了好幾遍後,才小心翼翼得按下回車鍵。隨後打字道:“邵老師,這首詩,我這樣寫可以麽?”
隨後她便看著屏幕發呆,屏幕那頭沒有回音,邵青陽在線時間並不固定,想必是在忙吧,顧一方在發這首詩時,是希望邵青陽不在的,可邵青陽真不在,她心裏有一些空落落的,還有一絲絲焦急,她不知道這首詩究竟寫得如何。
下午工作時,她總有那麽些心不在焉,幾次三番去看右下角的圖標,卻始終沒有看見邵青陽的頭像亮起來。
這種忐忑一直到了晚飯後,坐在小房間裏,掙紮了片刻她最終還是沒有去網吧,為了等一個可能不出現的人,在網吧裏浪費一小時實在是太瘋狂了。
好在第二天早上,開啟QQ後,邵青陽的頭像閃爍了起來,“寫得不錯,加油,期待下一首。”
看到這行字,顧一方頓時好像喝了一杯桂花酸梅湯,一陣甜蜜沁涼過心頭,但歡喜過後也有些小小的失落,總感覺這行字所表達的信息太少了,但轉念一想,不由嘲笑自己,這又不是小學初中生作文,還需要老師寫點評什麽的。
顧一方想著搖了搖頭,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工作上。
午飯歸來後,顧一方看右下角閃爍了著一個喇叭按鈕,點開後才發覺是“前朝故人”申請加好友,這名“前朝故人”自然就是安佳琪。
安佳琪不僅申請加她好友,還通過群向她發送了一條信息,信息裏貼出了她寫得那首《詠山櫻》,並在下方附上消息:“是你寫的?”
顧一方對此頗有些意外,頓了一下,還是通過了好友,然後回複道:“是。”
很快安佳琪的消息就回了過來:“在啊,不介意我有話直說吧?”
顧一方不由緊張起來,看來是自己寫得詩有問題了,連忙打字道:“不介意,請安姐指教。”
“安佳琪或者佳琪,我不喜歡被叫姐。”安佳琪的回複看起來不怎麽友好:“這首詩你自己覺得有什麽問題麽?”
顧一方聽她這麽一問,反而鬆了口氣,打字回道:“後麵兩句……我覺得寫得不太好,但我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安佳琪也沒多說什麽,回了一張截圖,是顧一方的那首詩,分別在“遠渡”和“玉容”兩個詞上用塗鴉功能圈了圈,然後跟了一句:“結構沒什麽問題,用詞你再想想,我個人意見是,畫風轉折有點太突兀,主要是你前麵兩句寫得很好,後麵兩句的筆力太弱了。”
顧一方恍然大悟,經過安佳琪的指點,她才明白哪裏出了問題,於是趕緊回道:“謝謝佳琪,我再改改。”
安佳琪問道:“邵青陽沒給你指出來麽?”
顧一方回道:“邵老師……,沒說什麽。”
安佳琪道:“就說寫得不錯是麽?”
顧一方有貼了個額頭冒汗的表情道:“嗯。”
安佳琪道:“我就知道,你再想想怎麽改吧,今天改好後發我。”
顧一方在心中忍不住貼了一個冒汗的表情,安佳琪的口氣簡直就跟馬小姐跟她說:“數據做好,今天給我。”一般。
但攝於對方的氣勢,顧一方還是打了一個好字,打完後她才發覺不對勁,連忙跟一句:“家裏沒電腦,明天早上可以麽?”
安佳琪回道:“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