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說不清楚（下）

  “怎麽了？”


  看著走出大門就歎氣的阿蘿，顧一方問道，今天琴館的氣氛很不尋常。


  阿蘿說話前，又是搖了搖頭，然後才吞吞吐吐道，“一方，我真不是那種喜歡說別人隱私的人……”


  顧一方點點頭，隨即心領神會道：“是和師遠有關嗎？放心，我不會說的。”


  阿蘿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覺得你們人都真挺好的，你知道，師遠說話有點……那個……說不太清楚，說不順……，但也不能算是口吃吧？”


  這一點，顧一方雖然明白，但是和宋師遠不熟的人，並不會去分辨其中的差異。


  在網絡上聊天時，顧一方還覺得宋師遠是個挺能說會道的小男生，卻沒想到現實中會有如此大的差異。


  雖然宋師遠表麵一直裝作沒什麽，但顧一方能感覺得出，他是在故作輕鬆，說話時其實一直緊繃著。


  “是有人說他了嗎？”顧一方問道。


  阿蘿點了點頭。


  暑假期間，最不缺的就是熊孩子。


  琴館開班一般是以十二節課為一期，通常是三個月不到一點。如果放在暑假，這十二節通常會放在兩個月內上完，甚至還會多安排幾節。


  由於古琴都是小班教學，暑假班通常在六月就已經全部安排了。


  這些家長們無一例外地選了音樂學院出來的董老師，宋師遠雖然也進了音樂學院，可畢竟還是在校生。


  現在整個七月快過去了，才有些家長想著要來報班。這些家長本來就是衝著董老師來的，發覺隻能選其他老師後，不免有了牢騷。


  其中更是有熊孩子大笑著說宋師遠是結巴。


  在十六館工作了幾天，顧一方也是接觸到了這些家長。


  這些家長送孩子來學琴的目的，多半是為了考級。


  古琴考級是這幾年才有的，學費又較其他樂器便宜很多，再加上國學的興起，不少家長是為了能讓孩子考試加分才來報名的，實際上，對古琴根本沒有概念，也談不上喜歡。


  更有家長看著古琴優雅，希望孩子能通過學古琴安靜一點。


  聊起這些，阿蘿忍不住抱怨，“因為古琴賺不了什麽錢，也很少商業演出，古琴界的前輩、名人也沒什麽架子，比其他樂器名家更容易結交，那些家長也是衝著這些來，真的太勢力了，回頭，他們要是知道宋家琴在古琴界是什麽地位，怕後悔都來不及吧。”


  顧一方笑了笑，“說這些沒用，師遠也不會在意他們勢不勢利，我到覺得……，他說話會這樣，可能……是有什麽心結吧？”


  “哇，大才女！”阿蘿猛然發出一聲大叫，崇拜道，“太厲害了，你怎麽看出來的？”


  顧一方又是一陣尷尬，她很清楚，詩詞隻是小道，若論初學，她或許有些天賦，但絕稱不上大才，偏偏阿蘿好像是叫習慣了，每每總是如此，說了多少次也改不過來。


  說話間兩人已是進了便利店，選過盒飯後，阿蘿又買了些小甜點，兩人繼續往回走，邊聊天。


  宋師遠家雖是繼承了赫赫有名的虞山琴派，但很長一段時間，由於戰亂和戰後重建，宋家琴隻能在一個狹小的圈子裏有名氣。


  所以，宋家的日子一度過得很清苦，直到近十幾年才漸漸好轉。


  說到這個，阿蘿又是無限感慨，“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你知道嗎？十幾年前的宋家琴，隻要三、四千呢，尤其是老爺子做的琴，放到現在，賣個十萬還算少的，我真是恨自己沒能早生幾年，當初離開宋家，想必師遠的媽媽現在也後悔死了吧。”


  在那時人眼裏，宋廉不過是一個會做古琴的木匠，比起國企工廠工人，宋廉這個做小生意的鄉下木匠，成份也不怎麽光彩。


  宋廉成婚年紀也比較晚，而師遠的媽媽則是受不住誘惑，想著自己還年輕，就拋下了宋家父子，另外嫁人了。


  斫琴是沉默的，在這般過於沉默的環境下，宋師遠漸漸也就不太會交流了。


  這種情況即使是上了學，也沒多大改觀，父子倆在家總是沉默以對，宋廉本身也是不善交流之人，為了傳承琴藝，對宋師遠也頗多嚴厲。


  “我感覺啊……，他其實就是在和宋師傅鬧別扭，宋師傅總說他彈琴姿勢總不對，這輩子大概也就這樣了，結果呢，你看看，到了琴館一年，什麽都好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回了十六館，但話沒說完，於是站在樹蔭下又說了一會兒。


  顧一方問道：“今天琴館怎麽沒人？”


  阿蘿又是皺起了眉道：“今天董老師放課，結果呢，師遠班級裏的學生也表示不來……”阿蘿壓低了聲音道，“這些人本來就是衝著董老師來的。”


  顧一方聽完後，點點頭，低聲道：“進去吧。”


  門內傳來一陣悶響，阿蘿搶上去推開門，發覺宋師遠正抱著一塊根雕……


  吃過飯後，阿蘿找了個借口要上樓去開電腦算賬，空蕩蕩的大廳裏，就隻剩下了顧一方和宋師遠。


  兩人沉默了很久，顧一方搜腸刮肚地想著話，冷不丁看到宋師遠眉頭垮著，都快擠到一起了，忍不住撲哧一笑。


  “笑……笑什麽。”宋師遠的耳根有點紅了，“我……我……就……就是口吃。”


  “你不是。”顧一方搖頭，“你之前說話不是這樣的，你會說笑……什麽，這樣停頓一下。”


  宋師遠耳根的紅漫上了臉頰，額頭微微出了汗，“有……區別嗎？”


  “有。”顧一方道，“我是猜的……我覺得，為了能正常說話，你肯定花了不少努力。”


  宋師遠紅著臉點點頭，又磕磕絆絆地告訴她，家裏有了電腦後，他搜了不少方法，試過後，發覺說話頓一頓，語速放慢，就不會結巴，但這樣說話還是有些奇怪，會讓人感覺他馬上要結巴了一樣。


  “有試過朗讀嗎？”顧一方對如何治療結巴和口吃沒有研究過，這完全是出於直覺。


  宋師遠臉上顯出了為難，不知怎麽又臉紅起來。


  顧一方安慰道：“不要緊張，慢慢說。”


  宋師遠斷斷續續說著原委……


  朗讀的方法他試過，他本以為自己在安靜的、獨自一人的情況下，能放鬆，沒想到卻是更結巴了……


  不過有一點，根據他查找資料，如果有人可以帶著他一起朗讀，就會好很多……但是……


  看著宋師遠為難的表情，顧一方知道，宋師傅顯然不是一個好的求助對象……


  短短幾句話，雖在空調間，宋師遠卻已是說得滿頭大汗，顧一方看著實在不忍心，抽了麵紙遞上去。


  冷不防，宋師遠握住了她的手，宋師遠的手心又熱又黏，他似是鼓足了活到現在最大的勇氣道，“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