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暴力溝通（下）
顧外婆脫離了危險期，但有些輕微中風，左邊的手腳不怎麽利落了。
可顧外婆骨子裏是要強的人，更不想讓子女看到自己的醜態，上洗手間之類的，總是支開顧小舅和顧媽媽，自己去。
一次在洗手間裏好長時間，才知道老人摔在地上起不來，坐在一片汙穢中，眼淚直流。
醫生嚴厲地批評了顧外婆兩句，護士又勸老人想開，兒女麵前有什麽丟人的，這般一搭一唱，顧外婆這才接受了現實，不再拒絕幫助。
當年的顧外婆也是經曆過殘酷戰爭的人，逃難中，被部隊護送時認識了顧外公，在火線前熬下來的老人家，總是特別要強。
這些事，顧一方聽了，也隻能蒙在被子裏偷偷哭，白天完全不敢去想，一想，眼淚就忍不住要崩落。
去看顧外婆時，醫院內彌漫著濃重的消毒水味，連泡出來的營養品也飄著淡淡的味。
握著顧外婆青筋虯結的手，顧一方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是那般無力，得知自己病情的顧外婆，已是放棄了生的希望，隻盼著早早出院回家。
老人的心願，是能在家裏走。
再三叮囑不能再受刺激，可是好像還是避不開顧姨媽這個刺激。
問題的症結是房子、房子、還是房子。
顧一方能理解顧姨媽的處境，卻無能為力。
顧姨媽上一任婚姻，夫妻十幾年，孩子都大了，一旦離婚，顧姨媽才發覺，自己竟是無處可去。
房子是秦雨蒙爺爺奶奶的，法院判決下來的財產分割也就七萬，且難以執行，顧姨媽的前夫顧姨爹，要麽避而不見，要麽說得天花亂墜，說是錢會給秦雨蒙用。
秦雨蒙那時快成人了，一切開銷確實主要靠顧姨爹，如果真鬧翻臉，顧姨媽自然負擔不起秦雨蒙，但回娘家和顧外婆、顧小舅擠在一起，也實在不方便。
所以，那段時間顧姨媽並未搬出秦家，天天求爺爺告奶奶，終於找到了老孫，閃電領了結婚證，才從前夫家搬到了老孫家。
這麽想著，似乎嫁人，是上一輩女性唯一的宿命。
顧媽媽離婚後也是無處可去，好在等到了拆遷，居委和婦聯了解情況後，知道母女倆處境困難，做了許多工作，才讓顧媽媽和顧一方有了安身之所。
而顧媽媽也是基於自己慘痛經曆，才在拆遷時，好心提議讓顧姨媽假離婚，帶著秦雨蒙戶口回遷，可那時候，秦雨蒙快成人了，感覺兒女成人，夫妻便是鐵定鐵板的白頭到老。
因此，那時顧姨媽痛斥顧媽媽，“你自己不開眼嫁錯了人，就來我家作妖！”
顧姨媽將來會和老孫離婚嗎？
顧一方不敢想下去，這筆糊塗賬，是不可能理清楚了。
銀海市中，不知還有多少個這樣的家庭，這樣的糊塗賬。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事情好像平息了，出了院的顧外婆，也漸漸平複下來。床上躺不住的時候，還是會下地做做家務。
顧媽媽和顧外婆住得近，和顧小舅兩人輪流在家裏守著顧外婆，隔壁鄰居婆婆也是熱心腸，小輩實在有事，便由她來串門陪著。
至於顧姨媽，在老孫調解下，也來看過顧外婆兩次，母女倆各自板著臉也沒一句話，關鍵時刻老孫還是比較有擔當，一個勁地保證絕對不會讓顧姨媽受委屈，更是當場拿了兩萬出來。
看到顧姨媽的臉長得下巴都快落地了，顧外婆拒絕了這筆錢，她已坦然接受了死亡，便不會再浪費這錢。
據顧媽媽說，顧外婆的存款國債加起來也就十萬出頭點，她想了想顧姨媽的處境，決定隻留給顧小舅兩萬，讓他省著點用，再加上街道補貼，讓顧小舅想辦法熬到提前退休，剩餘的錢就全部給顧姨媽。
至於顧媽媽，今年剛好等到退休，再加上顧一方也已經賺錢了，家裏又有地方住，並沒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反到是顧外婆希望她們母女多多幫助顧小舅，畢竟顧小舅已經和顧姨媽吵翻了，怕顧姨媽以後為難他。
顧小舅畢竟是個男人，到了這時也要麵子，隻說那兩萬塊他也不要了，他自己打零工足夠花銷。
那天去顧外婆家探望，顧一方還聽到這樣的談話。
聽到顧小舅拒絕，顧外婆歎氣道，“唉……，衛國啊，你就不要強了。手裏有點錢，萬一要結婚，也好有點準備。”
到了這個時候，顧外婆還是盼著有個女人，能替她照顧兒子。
顧小舅沉默不語，顧一方聽了心裏不是滋味，雖然她和小舅感情好，可心底又覺得小舅不該這麽閑散在家。
可這是每個母親最樸實的心願，病榻之前誰又忍心說什麽。
等到天好時，顧外婆在顧小舅和顧媽媽的陪同下，去做了公證。並把所有國債都轉成了現金，放進了存折。
當顧媽媽把這件事告訴顧姨媽時，顧姨媽抱怨了幾句，最終也平息下來了。
如今的銀海市，八萬都不夠首付，但聊勝於無，顧媽媽以為顧姨媽是接受了。
日子平靜了許久，平靜到讓顧一方害怕。
外婆的精神越發好了起來，可到醫院檢查，醫生卻並不樂觀。
就這樣，炎熱的八月裏，一天中午，午睡過去的顧外婆，再也沒有醒來。
葬禮上，顧姨媽扒著棺材痛哭流涕，顧一方則有些煩，許久不見的孫辰拿著一部單反，開著閃光燈不停地拍。
邊上，顧外婆以前廠裏的老同事，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這種場合怎麽可以打閃光燈。”
結果孫辰甩了下頭發，懟了句：“什麽年代了，還這麽迷信。”
豆腐宴散去後，顧一方手臂上別著黑布戴孝，不再參加排練，隻看著安佳琪排練。
再有一個多月就是中秋，剛好出了七七，顧一方卻有些不想去了，她實在沒這心情。
可顧媽媽卻早早收拾好了心情，要給顧一方安排相親。
顧一方很是無語，“媽，外婆才走沒多久。”
“相親呀，又不是結婚，再說出了七七就可以了呀，喏，你就是沒結婚，才讓你外婆走得那麽遺憾，中秋三天放假，不要浪費了。”也不知顧媽媽為何突然折騰起來。
想起了春節時的慘狀，顧一方咬了咬牙，決定還是去斜塘，“不行，中秋節……我有事。”
顧媽媽一下子怒了，“怎麽回事，你是不是故意的！”
顧一方道：“不是，是真有事，琴館的兼職。”
“兼職兼職，就這麽點錢，有什麽好做的，到底嫁人重要還是兼職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