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纏綿病榻
我淡然道:“我知道,腹中胎兒我本不想要,無奈服用藜蘆多日卻毫無效果。”
太醫麵色驚疑不定,但也不敢出言再多加詢問,隻得戰戰兢兢開出藥方,說是能滋補母體雲雲。
此後一連數日,紛紛有不同的太醫為我號脈診斷,楚王的神情愈來愈晦暗肅穆,隱隱有一絲哀楚之色,但麵對我時卻始終麵含淺笑。朝堂政事漸漸放手,下旨封熊榮為攝政王代理朝政,在太子成年前輔佐太子政務,熊榮初時固辭不受,但楚王一味堅持不容忤逆,熊榮隻得就範。我心知事有蹊蹺,暗自留意起來。
一日楚王從宮外請來一位高人,據聞此人在鄉野間赫赫有名,婦孺老幼皆知。為我診完脈後,並無多言,轉身與楚王一同走出內室,我躡手躡腳尾隨其後,他二人停駐在前殿,我悄悄躲避在門扉後,凝神側耳傾聽。
“王上,恕小醫無能,娘娘服用藜蘆多日,當時雖未滑胎,但與胎兒已是大為損傷。如今胎兒已然保不住,但已懷胎五月,小產對母體損傷至深,娘娘生產第一胎時已損耗元氣,如今的身子實在不能承受小產之劫,小產後恐怕精神耗盡,藥石無效。”
這一番話乍然入耳,我似乎並無太大悲痛,我幾次尋死,沒想到如今倒能如願以償了,但願我能如願返回到現代時空。
我唯一傷感的便是將要離開楚王和艱兒了,與楚王這幾年的風風雨雨裏,恩怨情仇竟然交織成重重的絲網將我緊緊纏繞,在我即將離別之際,對他心生無限眷戀之情。艱兒年齡尚幼,不能親眼目睹他的成長,目睹他大婚生子,目睹他治理朝政,亦頗覺遺憾,好在有他父王照顧,我雖惋惜尚且能夠安心。
雖先前已有無數太醫診斷定論,楚王對我身體狀況早已熟知,卻一直沒有放棄,在民間遍尋名醫。然此時此刻聽聞此高人斷言,仍如遭受重創,似已無力站立,偉岸的身軀癱軟在椅榻上,麵色灰敗至極,眼眶迅急紅潤,淚水順著臉頰滑落,顫抖著聲音無力地問道:“別無他法了嗎?”
“恕小醫愚鈍。”
“好,那就這樣吧,無論在哪,有我陪著寶兒,寶兒也不會寂寞。”
聽了最後一句話,頓時五雷轟頂,此言如一道閃電直擊我的心扉,登時心髒如被撕裂般痛楚難當。我用力按壓著心口,悄悄返回內室,一時悲痛難抑,眼淚簌簌而落。
與楚王自相識以來的一幕幕場景在眼前一一掠過,在驛道初逢時他的霸道,他的強取豪奪,他的強勢,他的溫柔體貼,在點點滴滴中我對他的感情漸漸發生了變化,由刻骨的恨意,至無恨無愛的漠然,至愛恨交織,直至如今的感動愛戀。
但今日他生死與共的信念深深地震撼了我,“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願與你如影隨形”他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我從不曾感動,甚至深惡痛絕,我將它視為對我的逼迫,對我的囹圄,對我的不擇手段,充其量不過是他一時興致隨意而言,從不曾當真。
而如今他信誓旦旦的決心卻觸動了我的心靈,徹底震撼了我。此時我深信他平日之言亦是念從心起,有感而發,絕不是妄言妄語。若我撒手人寰,他必隨我而去。
他正值壯年,將來會有更美好的人生,或許某一日邂逅一位嬌羞貌美的女子,甜甜蜜蜜白頭偕老。他作為楚國一國國君,肩負著國家的興亡,艱兒年幼需要至親哺育,熊榮尚無曆練,他國虎視眈眈,覬覦窺伺,如此種種,我怎忍心讓他隨我而去,將一切置之不顧呢?我一定要阻止他,我暗下決心。
漸漸平複了翻湧起伏的心潮,我拭幹了眼淚,躺在床榻上假寐。須臾,楚王進入內室,輕輕坐在我身畔,似是怕驚擾了我。我雖緊閉雙眸,但仍感到有兩道灼熱的視線直射在我的臉上,身旁的身軀輕輕顫動著,我知他是心傷至極難以自控,我亦悲從心來,強抑傷感。
過了好久,感到身旁的身軀終於平靜下來,我睜開水眸,含情脈脈地凝望著楚王的臉,一瞬不瞬。似乎以前從未如此仔細研判過這張臉,眉如遠山,鼻如峰,深如幽潭的雙眸,深邃中溢滿了睿智,弧度美好的嘴唇,這一切搭配在一起竟是那樣的好看。
此時此刻我無比痛悔自己沒有珍惜這幾年在一起的時光,沒有好好愛他好好對他,讓本該屬於我們的美好光陰虛耗在對他的怨恨憎惡中,糾結輾轉於這似水的流年中。
他的眸光仍停駐在我的臉龐上,眸中盛滿了似水的柔情,纏綿悱惻,如醉如癡。我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膠著,瞬間便纏繞交融成一片汪洋大海將我二人淹沒,我似快窒息般喘息著主動將紅唇覆在他的唇上,瘋狂地索取著,楚王亦狂熱地回應,內室的溫度急速上升,我倆很快便糾纏在一起,攀上了快樂的巔峰.……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又甜蜜,楚王並未將實情告知我,我亦佯作不知,不願破壞我二人最後一段時光的美好氛圍,我要讓楚王永遠記住我的快樂,而不是悲傷淒楚,愁雲慘淡。楚王將所有的時間都用來陪伴我,王宮禦花園中每個角落都留下我倆的足跡,宮外處處各色瑰麗風光亦盡收眼底。
太醫沒敢強行將我腹中胎兒打下,恐加速我身體的耗竭。楚王心存僥幸,希翼著我能足月順利產下胎兒。但事與願違,該來的總會來的,半個月後的一日傍晚,我與楚王二人正在嬉戲說笑著,腹中突然一陣痙攣穿刺之痛,霎時身體內流出水樣液體,我疼得緊皺眉頭,嘴裏不停地倒吸著氣。
楚王驚愕失色,失去了往日指點江山的淡定沉著,驚慌失措亂了方寸般不停地大喊著太醫,自我們回宮以來太醫一直隨侍在側,以備我不時之需。話音剛落,太醫早已進入內室開始了有條不紊地忙碌。
我竭力忍著劇痛,牙齒死命地咬著嘴唇,漬出幾滴血珠,豆大的汗珠自額頭滾滾而落。見我如此形狀,楚王疼惜不已,淚如泉湧,將手指伸入我的口中,嘴裏喃喃道:“寶兒,咬這個,不要傷了自己。”
看到淚如泉湧的楚王,我寬慰道:“王,我沒事,你別難過。”
楚王忍不住啜泣起來,淚水更加洶湧而下,摟著我不停地喃喃撫慰著,一直守在我的身邊,始終不曾離去。
經過一夜的折騰,未足月的胎兒終於落了地。失血過多,氣若遊絲的我體力不支昏迷了過去。醒來後的我再沒有從床榻上起來,終日重病纏榻,太醫的診斷精準,我身體一如之前的預料,神竭精耗,回天乏力。
我心知自己時日無多,自來到這個時空,曆經了滄海桑田,世事變幻,我早已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並沒有自怨自艾,心傷垂淚。唯一不能放下的便是艱兒,艱兒尚年幼,突然失去娘親的關愛照拂,他會很可憐。艱兒的性情與相貌均與我極為相似,與楚王迥異,清秀文靜纖弱,對於男兒來說便覺得稍顯柔弱了,如若性情像楚王般剛硬、堅毅,我或許會安心些。
平素在宮中我日日陪在艱兒的身邊,與艱兒嬉笑逗鬧,不曾有絲毫的分離。艱兒很依賴他的娘親,如若知道我的故去,他必定會痛苦萬分的。思忖良久,我決定不告訴他實情,就讓他心懷希望地成長,做個陽光快樂的男孩。
我已有些日子未與艱兒嬉鬧了。這一日,艱兒哭鬧著尋娘親,淡漠和櫻紅著眼眶帶著艱兒來到我的臥房內,我勉力支起身子依靠在軟塌上,笑著望向向我撲來的艱兒,艱兒清秀雅致的小臉上淚水漣漣,口中大喊著:“娘親,我好想你,我想和你玩捉迷藏。”
我微微點點頭,虛弱無力地說著:“艱兒,娘親近些日子身子有些不舒坦,等過些日子,待身子好了,再與艱兒玩,好不好?”
艱兒乖巧地點點頭,“娘親,那你快點好起來。”
“會很快的。”我應承著。
此時,淡漠和櫻再亦抑製不住自己悲痛的情緒,淚水潸然而下,我暗暗向她們二人搖了搖頭,提醒她們莫要讓艱兒察覺出什麽端倪。她二人迅疾地抬袖將眼淚拭幹。
我放心下來,又哄著艱兒道:“艱兒,若有一日娘親不在你身邊了,那一定是娘親在與你玩捉迷藏,你千萬莫要傷心。你好好聽淡墨和櫻姑姑的話,她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好好照顧你的。”
“不,娘親,我要你陪我。”
“難道艱兒不想和娘親玩捉迷藏了嗎?”
“嗯……那好吧。”艱兒猶豫道。
艱兒在我身邊又纏膩了一會,我感到身子疲乏無力,便命身邊的宮侍將艱兒帶出臥房,獨將淡墨和櫻留在了房內。
此時,臥房內僅餘我們三人,她二人再亦忍不住,“哇……哇.……”地哭出了聲,泫然流涕,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