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香氣四溢
博康把行李墊在了自己的身後,坐在牆下陰涼的地方,他不喜歡陽光直射的感覺,雖然大部分人都坐在陽光底下,享受寒冷天氣里陽光溫暖的感覺,但是他不喜歡。
他尋遍了這裡所有的樓房和居民家,得到答案是無法再接納更多的入住者。
哪怕他身上帶著足夠的現金,但是錢在這個地方似乎已經失去了它的貨幣價值。
這些能夠提供落腳地方的老闆們,已經不想要更多的麻煩,他們現在真正頭痛的是,因為金錢的誘惑而收留了這些難民,然而,現在給錢讓他們走,他們都不願意走。
博康在這條街的尋了這個乾淨的地方,背風,陰涼,至少沒有人隨意在這附近的牆邊大小便,他就這樣坐了下來。
他看著他的左邊和右邊大約幾米距離的地方,幾根樹丫子插著外套和一些內衣物,估計在落石河灘洗了個乾淨,現在正在有陽光的地方透著氣,只是博康並沒有見到陽光灑在這些衣物上,他們三三兩兩的人群,甚至在水泥和花崗岩街道地板上鋪起了地鋪,用行李箱里多餘衣服搭起了遮風棚,他們不得不隨時留意他們的衣服,因為也許只要一眨眼,這些衣服都可能會丟掉,成為某些人身上穿著或者睡覺裹著的衣服。
博康無法想象這樣的場景,難道這些人都不是來自城市裡?接受過良好教育,懂得體諒,懂得社會公德,他只來的短短的一天,但在路上耽擱的幾天時間,這裡也不足以成為一個沒有規矩的地方,他們原本應該躺在溫暖的床鋪,充滿芳香乾凈的被子,現在他們寧願就這麼屈就著。
「希望過兩天就能有辦法,政府一定會派人過來安排我們的。。。」
這是他聽見的最美好的期望,所以當他的鏡片里的眼鏡看著這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男女女,現在的披頭散髮並不代表什麼,也許只是旅途上一段插曲,就像那些窮游的人回來吹噓著說,自己如何出國旅遊,睡機場的地板,或者站立24小時只為了抵達某個地方,也許等他們離開這裡后,他們也能有各自吹噓的資本。
他們甚至不惜把自己狼狽的模樣,用手機拍照留了下來,然後在斷斷續續的網路中上傳自己的狀態。
這幾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是從他們期望的眼神里,博康相信,他們中的大多數和他一樣。提前逃離,而來不及目睹這場疫情的蔓延。
「看見他們逃,我也跟著逃,即使我不明白髮生什麼事情,但是嗅覺是對的。」
他聽見隔壁的人這麼說著,是的,親眼見過災難的和聽人說起災難的往往不一樣,從他們的眼神也許就能區分一二,充滿警惕離群索居的,也許看見了他們不曾看見過的東西。
博康不能相信,密密麻麻聚集在雨花石服務區的這些逃難的人,他們會越來越安靜,到最後,他們蜷縮在角落裡,享受陽光,一聲不吭的抬頭看著天空,麻木的等待著救援,畢竟他們不知道去哪裡,那一道封鎖命令,徹底的封鎖了他們心中唯一的目的地。
是的,天空中會有飛機飛過,帶著低沉的轟鳴,那不是一架,是十幾艘戰鬥機,拖著長長的噴氣尾巴劃過。或者是緩慢飛行的直升飛機,噠噠噠噠的掠過頭頂,他們都朝著河門大陸的方向飛去。
他們期待有一架直升飛機能停在他們的頭頂,扔下一些物資,或者撤離一部分人。
有幾個人在今天早上離開了博康的身邊。他昨晚聽見了他們的談話,大概的意思是,這裡遲早會出事,不如繼續朝著北走,前往于山隧道,那裡有中間區,雖然進不去,但是政府已經在處理。
關鍵是,那裡有吃的,有喝的,有睡覺落腳的地方。
所以,那堵牆原本靠著的幾十個人,如今也只剩下寥寥無幾的幾個人。
他看著他們拖著沉重的步伐,提著行李,攜家帶口的離開,他們坐著地方很快就空了出來,留下了一地的垃圾。
他從行李箱里掏出了壓縮餅乾,正要打開的時候,來了一個人,博康來不及看見他是誰,他手裡的餅乾就這樣,光天化日之下被搶走了。
他站了起來,追了兩步,他看見了是一個穿著時尚的年輕人,他跑得飛快,繞過邊上的巷子消失了。
他的存糧也不多了,行李箱里的東西省吃儉用也只能撐下來5天,這5天如果沒有想到去路,那麼他也不清楚自己該怎麼辦。
他朝著落石河看去,河邊的樹林里若隱若現的許多人,聽說是想在裡面找點野菜和野果子。但是手上的塑料袋裡空無一物,我想最後該不會落下啃樹皮的地步吧。河裡有魚也不指望,沒有工具,再來這一段是急流,撈魚的幾率也渺茫。
他只唯一見過一次柑橘樹,而且是野柑橘,在落石河灘附近,他見過密密麻麻的人群圍繞這棵果樹,樹上掛滿了人,樹子上結著又小又丑的柑橘,有的人上了樹,摘了就直接往嘴巴里送,一口一個,然後酸的眼淚都流了出來,哪怕掉下一個,也會引起人群哄搶,後來這棵樹就這樣被推倒了。
這個山裡也許還有很多可以吃的東西,只是現代人已經不認識什麼可以吃,什麼不可以吃,就像有人吃著毒蘑菇躺在路邊,還好最後吐了一堆活了過來。
還是省著吃吧,博康心裡想著,早知道如此,他就不應該放棄巴士走來這裡,至少在這裡也是坐著,在巴士里也是坐著,而且巴士的位置還是舒服,怎麼說也防風防晒。
他還是覺得後悔,但是現在走回去的話,他的位置估計也給了別人,他盤算著,是否該跟這些人繼續往北走,聽說那裡開放了中間地帶,或許可以跟著過去,早去也許還有位置,晚去的話估計無法安排那麼多的人。
想好后,博康往回走,他錯過了自己安營紮寨的地方,當他又來回走了一次,他的腦門突然清醒了。
他大叫:「我的行李呢?」
牆邊立著的那個銀色的大行李已經不翼而飛。
他跑過邊上,對著和他一起在這堵牆佔地盤的幾個人問到:「你們看見我的行李了嗎?銀色的那個。」
他們麻木的搖了搖頭,他轉身問對面,你們總該看見誰拿的吧。
他們也搖了搖頭,縮了縮衣袖,繼續趟下去,現在不動就是對肚子最大的安慰,而且冬天大腦容易缺血,一旦挨餓,人也特別犯困,所以躺著睡覺的人比站著的人更多。
「你們不可能看不見,我就在你們正對面,這大白天的。」博康激動的說著,他的手都在顫抖,要知道,行李箱里除了衣物以外,還有生活用品和所剩不多的糧食。
「東西自己不看好,人那麼多,丟了就來這裡大呼小叫,怪得了我們嗎?我們不敢走就是因為擔心行李丟了,總要有人看著,現在大家又累又餓又渴,你行李里要是有個什麼吃的,難怪被盯上了。」對面的人有氣無力的說著。
「你還是找找吧,現在去找還能找到。」對面有個女人說道:「不過我估計,你能找到行李箱和衣服已經很了不起了。。。說不定連衣服都找不到。」
博康茫然的看著這些人,對,他要去找。
他快步的穿梭在街道和巷子里,但是別人帶的行李箱銀色的和他一樣大的,大有人在,這讓他幾乎手足無措。
正當他走尋找自己丟失的行李箱的時候。
街道盡頭的雨花石便利店的服務區範圍傳來了一陣喧鬧聲。
邊上蜷縮著人似乎也聽見了聲響,他們坐立或者站立起來,伸長脖子探頭張望。
「聽見了嗎?」
「發生了什麼事情?」
「是不是有救援物資,還是來人了?」
「不可能有東西到了吧,高速的雙向方向的路都堵住了,車子進不來,只能用直升飛機,但這幾天也沒有動靜,來人更不可能。。。」
「別瞎說,不可能沒有人管我們的,我們得相信政府。」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聽這聲音?」
站在街道口的博康看著遠處人流彙集,他知道那裡發生了事情,他心裡希望那會是他們口中所說的救援物資,哪怕現在需要打劫便利商店,他也會義不容辭的加入陣營。
他一路朝著人群彙集的地方走去,一邊用眼睛尋找著他的行李。
但是很多行李箱都被蓋上了衣物,他們撐起拉杆箱的把桿當成晾晒衣服的衣架,或者坐在上面當成椅子,或者把他們當成桌子。
喧嘩聲越來越大,不明所以的人一個問一個,一個問一個,都想知道在這人群聚集的中心發生了什麼。
博康發現自己已經進入了人流的中心,他乾脆暫時放棄尋找他的行李,他撥開了人群,連鑽帶爬,他輕而易舉的進入到了人群的內圈,之所以如此輕而易舉,是因為彙集這個圈的人群從四面八方過來圍觀,但是這個圈裡的人,也逐漸的從圓心散開。
「趕緊走,趕緊走。。。」逆著方向離開圓圈人群捂著自己的口鼻,推擠著落荒而逃。
而這個圈的內圈也在博康擠進去后,迅速的擴大,他們似乎都在和圓心的三人保持著距離。
博康看見了圓心裡跪著互相擁抱著的三個人,其中一個中年男人躺在女人和他的兒子的懷中。
他們哭泣著,掛著淚水,無助的看著內圈裡圍觀的人。
圍觀的人麻木的看著,和邊上的人談論著,用手指指著,捂著鼻子的,拍照的,急忙離開又有人快速填補上的。
「救救我老公。。。求求你們想想辦法救救我老公。。。」女人無力的哭著,聲音沙啞到幾乎聽不見。
「爸爸。。。你們救救我爸爸。。。」
那個昏迷的男人穿著黃色的帶帽風衣,他的腦袋被風衣的帽子緊緊的裹著。
圈裡有個男人發話,他一邊捂著鼻子,一邊用手指著這三人,他喊道:「摘下他的帽子!!!」
女子哭著搖了搖頭。那個年輕的兒子掛著眼淚無助的看著他們,看模樣也許正是初中年級。
「摘下帽子!!!」另一頭中年圍觀男人也喊著,他的手裡拿著一根棍棒:「摘下帽子,你們如果不摘,就是想要害死我們!!!」
他危言聳聽的話語,讓圍觀的人紛紛捏住了鼻子,他們害怕這個帽子下真的隱藏什麼,但是他們又迫切的想要知道真相。
「是屍菌嗎?」人們慌亂的詢問。
「他戴著帽子呢,我看見他老婆和兒子把他的帽子給扣上去了,他感染了,感染了屍菌!」
這一句話如同炸彈一樣,迅速點燃了服務區里所有的人,要知道,在這個服務區,自從道路擁堵,第一批難民抵達後到現在的幾天時間裡,也未曾出現過河門發生的疫情,雖然他們都是從河門和耦水兩市過來。
瞬間這裡交談聲喧嘩聲達到了高潮,這個蠢蠢欲動的氣勢,不亞於不遠處那個被洗劫一空的便利店。
包圍著這個圓心的三人內圈也瞬間又向後退了幾步。
「摘下帽子!!!」他再次喊道:「你們兩個迅速離開,如果不離開的話,你們也會一起死!」
「我不走。。。我不走。。。救救我老公,救救我老公。他只是餓了,餓暈了。」女人哭著。
「摘下帽子,摘下他的帽子!」那個男人再次嘶吼著,脖子的青筋都已經爆出。
「摘下帽子,你們也不想死吧,如果真是得了那病。」
「大姐,你還有兒子呢,如果真是那病,你們這樣抱著他萬一感染了怎麼辦,而且你看看這個地方,人那麼多,大家都是攜家帶口出逃的,你也要為我們著想啊!」邊上的人也跟著慫恿著。
很快局勢演變成了逼迫。圓心中點的母子兩抬著流淚的眼睛,無助的看著圍繞著他們的人群。
「摘下帽子!摘下帽子!摘下帽子!。。。」
人群的口號越來越整齊,聲音越來越響亮,但就是無人敢靠近。
「趕緊讓他們摘下帽子,我聽說這個病會潛伏,患者通常會陷入昏迷,然後脖子上身體上各個地方會出現黑色的瘀斑,等他醒過來,我們都得死了!!!」
「摘下帽子!摘下帽子!摘下帽子!。。。」
人群喊著。
「媽!」兒子掛著鼻涕喊著:「摘下來給他們看!」
「不要,兒子,不要。。。」母親哭訴著,兒子站了起來,他不管他母親的拉扯,他在眾人挾持的吆喝聲中,他紅著眼睛看著眾人,摘下了他父親羽絨服上的帽子。
黑色的瘀斑若隱若現的浮現在他的脖子上。
「屍菌!!!」
不知道是誰驚呼的吼著,彙集的人群四散了許多,他們紛紛奔走相告,彷彿末日已經到來一般,他們衝出了人群,收起了安營紮寨的衣服,拖起了箱子,攜家帶口,準備逃離這個服務區。
但留下來的人依然很多,圍觀的人也絡繹不絕,因為他們當中很多人只是聽說,他們沒有見過,他們很多人在災難到來時候已經逃離,他們來不及處於爆發疫情旋渦中。
好奇的目光,多過了恐懼的目光。
「大家別慌,大家別慌,我。。。見過這個東西。」人群里有一個大叔,他看似對這個東西熟悉:「我在河門市逃難的時候見過,他們身上也是這種標誌,黑色的瘀斑,他們會昏迷,他現在沒有任何傳播能力,只要不接觸他。」
「你在哪看見的?」有人問。
「我是醫生,我是醫生。」他開口辨稱,他擔心自己這樣說也許會讓這群人也誤會他和屍菌有過近距離的接觸:「我是河門中醫院的醫生。」
雖然他沒有拿出他是醫生的證據,但是人群似乎對醫生這個稱呼表以尊敬,他們相信了他的權威。
博康失望的看著這個年紀大約40歲左右的醫生男人,他失望的是因為他是中醫院的,而不是河門醫院的,如果是,也許他可以順道打聽他未婚妻的下落。
「屍菌通過空氣傳染對不對,他還在昏迷!現在還不至於傳染。」他舉著雙手示意人群。
哭泣的母親重新把帽子蓋在了他的男人臉上,她的兒子站在一旁哭泣。母親並沒有責怪她兒子的舉動,她護著她的男人,而且抱在懷裡更緊,直到他們聽見這個說話的大叔是個醫生,他們似乎找到了希望,女人輕輕的放下了她男人依躺她懷裡的身軀,她跪在前面磕著頭:「醫生,醫生,求求你救救我的男人,求求你救救他。」
她的兒子看見了母親跪了下來,他也跟著跪了下來。
「叔叔。。。救救我父親吧。。。」
博康看見了人群的喧嘩突然停止了,他們看著這個中醫院的醫生,醫生回頭看著所有人。
「妹子啊,我救不了了,這個病救不了,根本沒有葯救,如果能救,我們所有人也不會逃到這裡來了,那個東西已經在他身體裡面了。」
「求求你,醫生,沒有他我活不下去了。」女子哭喊著,她的兒子一手撫著她,輕輕的說道:「媽。。。別這樣。」
「你還年輕,你還有兒子呢,你兒子就在旁邊,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他想,還有這麼多人,這麼多人都在這裡,他醒過來后,我們就都死了!」他也對著那個女人吼著,博康看著這個醫生激動的模樣,想必他親眼看見過屍菌患者的模樣。
「他說的沒有錯!」人群里有人站出來說道:「那個東西活過來后,根本不是人,它會爆炸,讓空氣里全部是吃人的種!」
人群開始害怕起來,有的人急忙朝著後面退去,或者站在遠遠的地方觀看。
「讓他們走得遠遠的,讓他們走得遠遠的。。。」有人喊道。
「你們不要跟感染者在一起,你們母子兩趕緊走。」心懷好意的人揚著手叫他們離開,估計母子兩人的哭泣的樣子,看了都令人難受。
「我們不會走的!」女人哭著爬回去抱緊了他丈夫:「我不會丟下他的。」
「你們必須得走!」人群急了:「這裡那麼多人無路可走,你們在這裡不行,你會害死所有人。」
正當人群僵持不下的時候,博康聽見那個中醫院的醫生喊道:「母子兩個可以走,但是他不能走,他走不了多遠,等他活過來,他會害死更多人!」
「那怎麼辦?這裡沒有三葉草的人在,怎麼處理,我們也不知道去哪裡,難道都要我們離開這裡嗎?」
博康看著這個醫生,他低著頭,握著拳頭,想必內心一定在劇烈的掙扎,他目視著前方汽油桶里燃起的黑煙,看著遠方紅色的貝殼加油站。
「這個東西怕火。。。」他說道。
人群里安靜了下來,博康抬眼看著母子二人,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隱隱的疼痛著。
「我該說的都說了,這個東西活過來,這裡幾百個人都要跟著遭殃,他已經死了,放過他,好歹你也看看這裡所有的人。」醫生依然勸著。
「我們不會走的!醫生,你救救他。」女子依舊哭著。
「我能救的,只有你和你兒子,還有這裡的幾百個人。」醫生說道。
「醫生?」邊上的人問道:「怎麼處理?」
「燒死他,那東西怕火,他們都是這樣處理還在昏迷中的感染者。」醫生嘆了一口氣。
博康只覺得腦袋嗡了一聲,他害怕屍菌,他害怕這個疫情,害怕這個讓他背井離鄉逃離落難於此的疫情。
但是,他非常清楚的知道,時間不等人,如果他們不處理掉昏迷的人,那麼一旦感染者蘇醒,那麼這裡將會變成人間地獄。
他們無路可逃,往南是河門和耦水這兩座爆發疫情的城市,往北的三山大門關閉,他望著茫茫群山,他害怕最後落腳在荒山野林,杳無人煙的地方,現代人根本無法想象。
但是,唯一的良心讓他無法開口附和,雖然他心裡贊成醫生的做法。
感染屍菌的人基本已經宣判死亡了,還有什麼能比掙扎著活著的人更重要。
「對。。。燒了它,他實際已經死了,燒了它,耦水的警告就是這麼說,一旦身邊的人感染,已經無藥可救,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它蘇醒前用火焚燒,火焰可以殺死它們。」
「燒了它!!!」
人群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他發現自己已經被人從背後朝著前面推搡了幾步,他看見兩三個膽大的人,已經從加油站里提來了兩桶汽油,在靠近母子和感染者三五步距離的範圍里對著如同困獸般的母子嘶吼著。
「你們兩個離開,不走的話,我就把汽油也往你們身上澆去。」
女子已經哭到沒有聲音,他緊緊的抱著他的老公,而那個兒子,早已經蒙癱了,只能抱著自己的兩隻耳朵,急促的呼吸著,恐懼的看著這個瘋狂的世界。
不敢看這個場景的人,他們退出了這個瘋狂的舞台,而那個權威的中醫院的醫生,也把背影留給了博康。他一個人默默的穿過人群,朝著高速服務區的另一頭走去。
擔心自己安全的人群,已經徹底瘋狂了,那些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人身上,膽子也在逐漸的壯大著,他們包圍著他們,用手裡撿到的樹子撩動著母子二人,試圖讓他們離開感染者的身邊,而母親,則是揮動著自己的雙臂,阻擋著他們。
博康看見了兩三個人手上套著塑料袋,鼻子上圍住了圍巾,他們衝出了人群,快速的把和人群混戰的女人和兒子從那個感染者身邊分開。
母子二人就這樣被拖離了感染者,人群為他們讓開了道路。
博康看見了那些提著油桶的人,朝著這個躺在地上的男人身上傾倒汽油,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遠處的人翹首以盼,大人捂住了小孩的眼睛,老人則搖了搖頭,他只聽見了女人的哀嚎。
這個瘋狂的舞台似乎從群演的戲份,交到了這個女人的身上,她一個人奮力的獨角戲,頭頂似乎有一道追光,在舞台上她尖叫咆哮,在聚光燈下完成壯麗的演出,用眼淚和哭聲來贏得觀眾的掌聲。
但是並沒有,他們麻木的聽著這個女人的哀嚎咆哮,他們的目光不在女人身上,而在那具昏迷的丈夫身體上,他裹著足量的汽油,就等著一絲火苗完成表演高潮。
人們屏息觀看。
一陣火光騰的從他身上躍起,瞬間燃燒蔓延全身,火焰騰空而起夾帶著黑色的濃煙。一股烤肉味讓大家不得不捂住鼻子,以防想起那令人難忘的味道,而讓肚子咕咕的不爭氣的直叫。
著火的男人突然從地上坐了起來,原來火焰可以讓他從昏迷中驚醒。是的,他不是死了,他只是昏迷。
他也許意識到自己被焚燒了,他痛苦的舉起了雙手揮舞了幾下,然後保持了這樣的姿勢一動不動了,在這個怪異的姿勢下持續燃燒。。。
肚子里滋滋的冒著油,噗的噴著紅色的煙霧,但是這些很快在火焰中包圍,就像一隻泄了氣的氣球。
女人不在哭了,她哭不出來,她張著嘴,流著涎,喉嚨里有聲音,但是卡住了,那是她體內的一絲生氣,也卡住了,她眼光里的火焰漸漸的,漸漸的熄滅,露出了黑色焦炭的軀殼。
她站了起來,朝著服務區身後走去,人群為她讓開了路,沒人敢安慰她,也沒有敢幫助她,彷彿她的氣息也早已經有了屍菌的味道。
「媽,你要去哪裡。。。」兒子哭著追過去,女人甩開了他的手,兒子又牽上去,女人又甩開了手。。。
博康獃獃的盯著那具乾枯的屍體,他看見了地上隨處可見的嘔吐物,他的肚子里也不禁翻滾著,但是遺憾的是。。。他乾嘔了幾聲,發現沒有東西吐。
他默默的往回走,從意猶未盡的人群里,默默的繼續尋找自己的銀色行李。
當他再度回望,已經尋不見那對母子的身影,他不敢朝著冒著黑煙的地方看去,他這輩子沒有這樣見過燒死的人,那一定非常的疼。
而此時,雨花石汽車維護商店的頂樓,那個輪胎廣告牌邊上探頭朝著人群張望的許永華。
那股黑色濃煙的彙集處,盤旋著朝著他擴散過來。
他白皙的臉蛋,更加的蒼白,他知道自己看見了什麼。他面無表情的下了樓。
客廳邊側的沙發,坐著念佛的謝夫人和謝永娟母女二人,她們正在低聲的,旁若無人的念著蛇王咒,老夫妻們一邊喝著熱水,一邊傾聽著他們嘴裡念出的聽不懂的經文,似乎聽見了也可共享所謂的公德和庇護。
鄭小彬依舊看著她那本英文小說,外面雜鬧的聲響透過這裡緊閉的窗戶,已經所剩不多,但是她還是能敏感的意識道:「看見什麼了?這會兒聲音怎麼變小了。」
「你們為什麼不自己上樓頂看看?」許永華低頭看著她反問道。
「這不是不方便嗎,你看我穿著睡衣,上面多冷啊,這裡山溝溝里刮的風你又不是不知道。」鄭小彬不好氣的回答。
「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白髮老夫妻問道。
謝永娟母女二人也停下了口中念叨的經文,抬眼看著許永華,畢竟這裡的一切變故都和他們息息相關。
許永華坐回他的地鋪上,他攤開了被子,看著他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們。
鄭小彬突然抬起頭,擴散著鼻翼嗅著。
「你們聞,好香啊。。。誰在烤肉?你們聞到了嗎?」
「沒有。。。也許你們鼻子好一點,我這個冬天鼻炎經常性發作。」中山裝和旗袍老夫妻說道,他們雖然這樣開口,但是也使勁的聞了聞。
「好香啊。。。真的,你們聞到了嗎?聞得我肚子都餓了啊。」白髮老夫妻擺了擺手說道:「不行哦,這些天沒有一點油水,這香味,饞了。。。」
「是不是樓下在開葷?那個小個子黃老闆估計自己開灶了吧,要不要打個電話給他問問,看多少錢,咱們給。」鄭小彬說道。
房間門打開,似乎這股飄進來的香味,讓所有呆在房間里的人按捺不住了,他們陸陸續續走到客廳,黃美麗打開房門,莫妮卡歡快的叫喚著,尋著味道安耐不住的想要扒開客廳的大門。
「你們誰買了烤肉串?」黃美麗問到,她的目光在客廳里搜索:「這個地方外賣都停了的了,誰買了,我可以給她錢,減肥這事我也是算了的。沒人嗎?沒人大家聚集在客廳幹什麼?是要開PARRTY?」
大家面面相覷,鼻頭依然在追尋著香味的來源,如果是往日,這股淡香是可能被忽略的,但是現在這裡的人哪幾個不是半飽的,幾米外一根蔥的味道都能聞到。
謝永娟吃素的母女二人都坐不住了,只能低頭繼續念叨著經文。
許永華髮現邊上的窗戶開著,他站起身子,快速的關閉了窗戶,然後走到每個房間,把打開的窗戶全部關上。
當他走到那個四人一起住的房間門口,正要開門進去,其中一人喝道:「不准你進我的房間!」
許永華朝著這個平常不怎麼見面的女人看去,在她的身邊圍繞著兩個年紀20左右相仿的年輕女人,她們的臉幾乎都長得一模一樣,許永華只能認她們的身材。
「我的房間不准你進去。」這個講話很沖的女人瞪著眼睛說道。
許永華瞧她身旁的那對雙胞胎一樣的姐妹,她們互相扶持著手臂,看著這個和許永華對峙的女人。
這個房間里,住著一對雙胞胎姐妹,和一對母女,這兩撥人之前其實互相不認識。
現在沖他叫囂正是這對母女的一個。
「好了,華哥,人家不讓你進去你就別隨便進去,看你剛才都隨便進屋,我還沒有罵你呢,那一屋子都住著誰?我看看?」
「是商會主席的兩個千金是嗎?」黃美麗對著那一對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姐妹問道,他們兩點了點頭,眼睛里看似膽小害怕。
「你看我都躲在房間里,也沒有和大家熟悉一下,我叫黃美麗,我很少見你們出來,這位是?」黃美麗問道。
「王歌。」呵斥許永華的女人回答,她也上下打量著黃美麗。
「對了,不是說好4個人嗎?誰跟你們一塊?」黃美麗問。
「我媽。。。」王歌說完,走到了許永華身邊,然後瞪了他一眼:「走開!」
許永華讓開了身,他推開門,許永華看見裡面有四張床,房間很大,感覺很空曠,除了行李和丟在床上的衣服外,裡面躺著一個人,她輕輕的咳嗽了一聲。
這個叫王歌的便把門給關了起來。
黃美麗瞪著眼,挑著眉看著這對雙胞胎姐妹,意思是問,怎麼回事?
「她媽媽身體不好。」其中一個人回答。
「哦?」中山裝的老夫妻聽見后急忙問道:「是病了嗎?看什麼病,我這裡也許有急用的葯。」
「應該是感冒。」雙胞胎姐妹說。
「這個娘們真兇。」許永華暗自念叨:「不就關個窗戶,這年頭開窗戶可是會死人的。」
「沒那麼嚴重吧?」白髮老夫妻說道。
「那東西是通過空氣傳染的,你們沒看新聞嗎?」許永華說。
「這個王歌我好像聽我姐提起過,她當時打了一個官司很出名的,就是替那個已經落了石錘的夜店門打的官司?」黃美麗摸著下巴皺著眉頭想著。
「是她,最後還是贏了,網上就開始說司法不公啥的,當時河門頭條都是這個,但人家有本事,拿出證據。」鄭小彬抬頭說道,看樣子,她好像挺欣賞這個女人,這也許就是脾氣相近,也臭氣相投。
「這個味道真香。」他們又提起了這股味道。
「蛇王爺保佑。。。」母女二人雙手合十,很顯然,這股略帶焦味的淡香已經穿過他們的鼻孔,並且過濾了好幾遍,他們天天泡著開水吃面,除了泡麵的那包粉,油包也不放,估計身上都沒有油了。
「別聞了!都TMD得別聞了!」許永華喊道,他們一再的強調這股味道,讓許永華反胃。
所有人訝異的看著大吼大叫的他。
「年輕人啊,別一張嘴就是粗話,注意一點講話的素質。」白髮老夫妻訓斥道。
黃美麗頂著眼睛斜視他。
莫妮卡朝著他吠著。
那對雙胞胎姐妹估計也餓著肚子,一人在角落裡翻找他們喜歡口味的速食麵,一人忙著燒開水。
許永華的目光和客廳里突然聚集的10人短暫的交鋒了幾秒后,他狼狽的轉身跑進了洗手間,嘔吐出來。
「他這是吃錯東西了嗎?腦袋不正常了嗎?敢對我們這樣吼,他不過是三山未過門的女婿!八字都沒有一撇。」短髮眼鏡女鄭小彬摸著自己的胸口說到:「太沒素質了。」
許永華推開了洗手間的大門走出來。
「MD,泡麵都吐出來了。。。」他搽拭著自己的嘴巴說著,滿臉渣胡還掛著嘔吐留下的千絲萬縷。
他見眾人看著他,他坐在地鋪上,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然後說了一聲:
「香吧。。。」
他冷笑了兩聲,表情期許的看著他們:「剛剛是在燒人。。。」
「什麼意思?」黃美麗交叉雙手問到:「你說這股香味是。。。」
「燒人。。。」許永華言簡意明,最後又補充:「廣場上把一個人給燒了。。。」
沉默了幾秒,他們的眼睛開始瞪大,手開始不由自主的捂住了鼻孔,鄭小彬第一個衝進了洗手間,在後面排隊敲門的是黃美麗,她乾嘔著拍打著洗手間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