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志願者
「各位市民們，大家辛苦了！經過各位的努力和配合以及對我們CM聯合隊伍先遣12大隊的信任，我很高興的通知大家，于山段高速目前已經成功的清理了一條通道，我們的物資車子正在整裝待發，預計在中午前，各位能夠有足夠的帳篷可以遮風擋雨，足夠乾淨的水資源和熱水設備，電力發動機以及足夠的食物和禦寒的衣物，通過昨晚的登記，我們一共登記了200戶家庭單位以及個人138人，合計788人。並且每個家庭和個人為單位領取了A-Q的編號，當物資抵達時，我們希望每一戶家庭派出一個代表，按照我們播報的編號順序領取物資，感謝各位的配合！若未能及時登記的，請於中午12點前，到加油站櫃檯聯合清理小組臨時辦公點。」
雨花石廣場的廣播傳來了CM隊員鏗鏘有力的公告，躲避在各個屋檐和建築下的難民們，側耳傾聽，連呼吸聲都放輕了，當播報完畢后，雨花石服務區瞬間沸騰了，他們響起了歡呼聲，口哨聲，還有鼓掌聲，這些聲音蓋過了雷打石山谷里的雨聲，他們似乎忘記了自己曾經養尊處優的日子，才幾天過完，他們對物資滿足的慾望，已經回歸了最樸質的本能。
「各位市民，我們還需要30名左右的志願者，你們將負責幫助我們分配和登記領用的物資，以及為這個區域的安全作出努力，也請於中午前到加油站櫃檯登記，我們會統一安排，同時也請有醫療相關行業的在職和非在職人員前往登記，謝謝。」
博康在聽到這個廣播后，他正盯著廣場上那具燒的面目全非的屍體，那具屍體被三葉草用類似錫箔紙一樣的東西覆蓋，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上面，凹陷的輪廓都看不出來是個人樣，他的目光在找尋那個他可憐的兒子，昨晚還徘徊在人群中尋找她已經失去下落的母親，今天早晨，就再也沒有他的身影。
他躲避在停車場邊上高地的一個破敗的亭子里，它好歹有一個遮雨的地方，就這樣小小的一個地方，蹲坐著8個灰頭土臉的人。他們互相依偎在一起互相抱怨著過了一夜，此刻他們揉搓著自己發凍的雙手，咒罵著這場不合時宜的雨，因為無論他們在這個亭子的哪個角落，雨總是在風的夾帶中打進來。
「看來苦日子是到頭了，我以為沒有人管我們了。」他們聽到廣播后開心的說道。
「本來不覺得餓的，他們一說我都餓了，希望中午能有頓熱飯吃。」
「我似乎凍傷了，你幫我摸摸額頭，我是不是發燒？」
「你別嚇我們。」這幾個人互相推搡著，其中一個人膽子大了些，摸了他的額頭，然後說道：「沒呢，別自己嚇自己，也別嚇我們。」
「你聽了嗎？剛才的廣播，說要自願者，你們要去嗎？」
「不去，吃力不討好，都吃不好睡不好，還要受凍，誰會去啊，如果開出條件能夠進入三山或者其它什麼的，還可以考慮一下。」
「可不是。。。我有心幫忙，但是腿都凍麻了，鼻涕都流了一晚，再這樣下去兩天，我估計會凍死在這裡了。。。」
「我想，我也不會允許我的家人去的。」那人摟著她的瑟瑟發抖的女人說道：「這個時候就要呆在一起。」
博康擠在這群人里，他默默的聽著他們的聊天，眼神眺望著遠處那個紅色貝殼加油站的方向，那裡至始至終都擠滿了人堆，為了今天物資抵達領用報備登記和自願者登記，加油站更是黑壓壓的一群人，水泄不通。於是他做了一個決定，既然自己已經身無分文，擠在這些抱怨的人群當中，他不認為自己需要這樣的環境來消遣時間。
他顫抖的艱難的站了起來。
蹲坐的幾個人抬頭看他：「兄弟，你是要走還是上廁所，我們好幫你把位置留住，要不附近樹林里的人會過來佔位。」
「謝謝，不用幫我留了，我想去加油站櫃檯那裡登記，當個自願者。」博康低頭禮貌的回答。
「有出息。」他們蜷縮著自己的胳膊，點頭讚歎。
「兄弟，你真是好人吶。。。」
「哪有，只是覺得，與其這樣苦等，不如找個事情打發時間，這樣時間也過得快些，正好也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以免我老是惦記著沒有填報的肚子和凍得發癢的雙腳。」
這個回答似乎讓他們很滿意，他們默默的點頭，蜷縮在一塊，抬著疲倦的眼神，看著博康沖入雨中。
博康跑到加油站，他順著人堆擠到了櫃檯前，已經渾身濕透了，那裡已經排了一個隊伍，隊伍不長，畢竟是志願者，來參加的人並不多，倒是圍繞著隊伍觀望躲雨的人，卻是密密麻麻。
這裡聲音喧嘩，人們肆無忌憚的聊著天，打聽著CM的物資抵達時間和數量，也打聽和猜測著自願者服務的內容。
博康低著頭，任憑雨水從發梢滴落，他渾身顫抖著，腳步一步一步的朝著前面移動，當他看清了加油站櫃檯的情形時候，他理了理自己貼著額頭的髮絲。
櫃檯的空間已經完全被三個CM隊員佔領了，他們負責的是志願者的登記。只見他們坐在椅子上，一個人拿著筆記本電腦，一個人負責接待並且詢問志願者，另一個人則在櫃檯外維持秩序。
博康認出了中間詢問的CM隊員，他似乎是昨晚抵達時候手持擴音器講話的那個人，小眼睛，寸頭，看樣子，是這個先遣隊的隊長，他聽見過隊員們喊著他—黃隊長。
「黃隊長，那我這樣是否可以進入三山市區里？」
博康聽著前面排隊的人正在應徵志願者，他開口叫他黃隊長，也確定了博康沒有認錯人。
「再說一遍，志願者是志願為市民服務，為社會出力，配合我們CM打造雨花石臨時安置區的工作，你的記錄我們留檔，根據你的表現，我們可以考慮讓你加入CM聯合隊伍的後勤部，但是能否進入三山，也需要你工作的表現和領導的審批，這個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黃隊長對他的提問，面帶猶豫。博康聽出了這是打官腔，私底下的意思是不管你是不是志願者，不管你從事什麼志願者服務，也不管你後面是否能登記編入CM聯合的後勤組，暫時你都進入不了三山市。
「行，有你這句話就行，奔個希望。」那人呵呵的笑著，爽朗大方。
博康不曉得前面這個矮頭小伙，一身藍色粗布大衣的男人是否聽懂黃隊長話中有話的意思。
「你說你之前的工作是電工，我們正缺少這樣的人才，中午前將有大批設備抵達，到時候正需要你，小李，記得登記一下，然後歸檔，各個工作類別和專長，當然，我們志願者還是有一些特權的，比如可以使用志願者帳篷，以及歸屬於自己的物資。」
黃隊長同時和應徵的人還有邊上年輕的工作人員說道。
「那我現在開始工作？」那小伙認真的詢問。
「行，你去找陳警官，他在加油站那，你過去問問，把這個單子帶過去。」說完，黃隊長在一張表格上蓋上了章，遞給了這個男人。
他離開后，博康朝前一步站在櫃檯前。
「喲！」
黃隊長抬頭看見了前來報道的博康，一身衣服被雨淋透，正在故作鎮定的控制著不哆嗦發抖的嘴唇，厚厚的鏡片布滿霧氣，博康不得不取下用衣服搽拭，但是怎麼搽拭鏡片都是模糊的，因為衣服本身是濕的。
「小李，給他一張紙巾。」
黃隊長讓隔壁的小李抽了一張紙巾遞給了博康，博康搽拭完眼鏡后看著這個抬頭正在注視他的男人。
皮膚黝黑，小眼睛，面帶微笑，理了個寸頭，約莫30歲左右，下巴長著參差不齊的鬍鬚，估計好久沒有仔細的刮過。
「你出來都沒有帶行李？沒有帶衣服？」他訝異的問。
博康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帶了，但是行李被偷了。」
黃隊長同情的看了他一眼。
「那你要堅持住了，等中午之前物資來了，趕緊換身乾淨的衣裳，到時候你過來找小李，他會先給你安排，我們現在也愛莫能助，或許。。。你待會可以問問邊上的人，是否願意幫助你，看有沒有多帶的衣服。」
博康轉頭看著堵在玻璃門口看熱鬧的人群，他搖了搖頭：「沒事，我這件外衣多少也防點水，內襯也沒有全濕，還能挺住。」
「那就好。」黃隊長愛莫能助的說著，他瞄了一眼博康身上的衣服，笑了一聲，也許看出來是個名牌，然後他切入了主題：「那你有意向當志願者？這是個苦差事，我們不希望半途而廢，你瞧身後的人，圍觀的多，排隊的少。。。」
他估計是看他戴著眼鏡的斯文樣，故意這樣說，讓他好好考慮一下。
「是的。。。」博康回答：「我知道，我想做些事情，不管是什麼事情。」
他抬眼看了一眼牆上，竟然發現櫃檯後有一個電子時鐘。
他留意了一下時間：上午9點40分
「挺好。。。身份證帶了嗎？」他問道。
博康摸了摸自己濕漉漉的外套，然後搖了搖頭：「我想，他連同我的行李箱里的東西都一起被盜了。」
「這樣。。。那我們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回答，這些我們都會記錄到電腦里，有些信息我們可以聯網及時核實，所以請如實回答，好嗎？」黃隊長說話還是客氣。
「好的。」博康清了清喉嚨。
「姓名。」
「康博康。」
黃隊長和小李愣了一下，博康解釋道：「我姓康，名博康。」
「身份證號。」
博康回答了幾個個人的基本問題，小李快速的錄入到了電腦里。
「在這裡有幾個人？都是些誰？」
「一個人。」
「直系親屬呢？」
「都在老家，在三山市永春縣城，父親和母親，未婚妻。。。在河門市。」
「那現在你是一個人是吧，好的，那最近的兩份工作。」
「都是在河門的外貿公司上班，最近兩份都是外貿公司的工作，小部分跟外國客戶打交道。」
「你有什麼特長或者技能。」
「我英語差不多有6級水平，有法律專業學位，攝影也不錯。」
黃隊長沉思了片刻。
「行吧，你這些放在平常也好找工作，但是在雨花石服務區這裡可能用不上，既然招募自願者，如果剛好有我們需要的崗位專業那是再好不過，沒有也沒有關係，我想你就幫忙負責物資的配送和登記，你看這個行嗎？」
「你們希望可以招募到哪些人？」博康哆嗦著反問。
「除了醫療團隊另外找三葉草登記外，運輸車過來后，設備的安裝，電力的供應，計算機的調試等等，水電工，特殊工種的司機，有經驗的技工師傅，這些我們都很需要幫手。」
「那行吧，我就按照你說的，只要有事情給我干就可以了。」
「行，這個你就要跟著我隔壁這個小李了，等他登記完，你跟著他，他專門負責物資這一塊，他到時候會告訴你怎麼做，感謝您支持我們的工作。」
說完，他蓋了章，遞給我博康一張紙條，讓他暫且在外面等。
博康小心的接過這張白色的紙條，生怕身上的雨水把它弄濕了，他仔細看著紙條，上面寫著他的名字，自願者工作，後勤物資調配，上面蓋的章，是三山警察局分局的章，而不是CM的章。
他和人群一起站在了加油站的頂棚下避雨，他盯著這些加油站的機器，這裡的油似乎都應被掏空，現在應該也不會有油車進來了，他聞到了煙味，看見了有人在默默的抽著煙。
沒有人提醒他，也沒有人在意他這樣做是否是對的。
他走到一側的宣傳欄下等候，等待他們結束招募自願者，因為他的任務是跟著錄入電腦的小李一起走，他看上去是個剛入行的新人，眉眼之間還有一點青澀。
他從來沒有留意過他身後的這面宣傳欄，但是當他回頭看去的時候，上面貼滿了手寫的紙張或者黏貼著照片，照片上留著電話，但是大多數是一些廢棄的紙張臨時寫的東西，他們用任何能黏住的東西，和任何能夠釘住的東西，把這些信息都彙集到這一面淋不到雨的牆上。
上面大多寫著個人信息和電話，也有尋找自己親人的信息和電話。
他沒有筆，也沒有紙張，唯一的紙張就是手裡捏著的小紙片，即使有，他也不知道該留什麼電話。
博康心裡想著30個自願者應該也是很容易完成的，這個雨花石加油站也有幾百人吧，隨便找30個自願者應該不再話下，他們會多招也說不定，只是他的學識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任何用處，讓他備受打擊。
他也不奢望邊上的人能夠幫助他，借他一件乾淨的乾燥的大衣，他們只會躲著他，因為只要他稍微一靠近，冰冷的潮濕的大衣就會碰見人群，他們可不想要讓身上多沾一滴雨水。
他此刻多想喝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他想起了他的好朋友，那個閑時都會去咖啡店看望他順便聊聊他未婚妻的時光，此刻，他不知道他的朋友怎樣了。
他又想起了他的未婚妻，心裡瞬間失落了起來，沒有什麼比自己主動遺忘更令人傷心，他自責著自己，他看著這個宣傳欄上的紙張，上面留下了寄拖期望的一連串電話號碼，他自己卻記不得任何一個朋友的電話號碼，唯一記得只有遠在永春城老家的那部座機。
是的。。。他需要再打一次。
博康開始四處詢問，他希望能再撥打一個電話回去家裡，上次也許父母不在，也許她的未婚妻曾經撥打電話回家，那麼這樣就有了她的電話不是嗎？
他開始再次禮貌的乞求身邊的人，能否借他電話。
「我手機沒電了。。。」
「不好意思，我沒有帶手機。。。」
「對不起，我手機的電我要省著用，我還要聯繫海上市裡的親人。。。」
「那個。。。你知道的，加油站里不能打手機，下雨了，我人也不能離開加油站，這不，也沒有雨傘，我把手機借你，你肯定要跑到外面去打。。。萬一。。。」
在經過一系列的拒絕後，博康幾乎放棄了這個想法，卻看見黃隊長和他的助手小李走了出來。
他急忙迎了上去。
「你在這裡，對了，你跟著小李，其它人你也喊一喊。」黃隊長認出了博康，他對著他的助手說道。
小李扯開了喉嚨喊著：」自願者白色紙條的人過來找我。」
博康拉住了正要走的黃隊長，他禮貌的問道：「黃隊長，你帶了手機了嗎？」
黃隊長看了他一眼，小眼含笑，從口袋裡摸出了手機，解完鎖后遞到他手上。
「謝謝，謝謝。。。我就打一會。」博康看著黃隊長的手機屏幕，那是一個漂亮女人和一個大約2歲左右懷抱在懷裡的BB,估計這是黃隊長的家人吧，博康按下號碼開始撥打。
只要電話不是關機狀態，博康心裡多少都能安穩一些，畢竟座機如果關機了，那是說不過去的。
「爸！」電話接通的那一刻，他開心的叫道，他看見了四周的人向他投來目光，他壓低了自己激動的聲音。
「我很好，很好，你們呢？。。。在過一段時間我才能進去，現在不清楚，隧道封住了。。。對了，爸，她打電話過來了嗎？如果有，你幫我查下電話號碼。真的！！！」博康激動的說。
「好的，爸媽，你們保重身體，我現在在服務區這裡很安全，你們等我回去。」博康說完掛斷了電話，然後他抱歉的看著雙手叉腰等候他的黃隊長，黃隊長給了個小眼神。
「趕緊！萬一都找我藉手機。」他皺著眉催促道。
「誒！」博康趕緊撥打在心中反覆默誦的那串號碼，那是她未婚妻的號碼，接著連打了幾通后提示手機關機。他失落的把手機還給了黃隊長。
黃隊長看了他一眼，知道後面的電話撥不通，他也不過問太多，他收下手機后，拍了拍博康的肩膀，那是一股力量，博康感覺暖在心裡，他此刻特別需要，因為這多少能暖一暖心裡的寒意。
黃隊長二話不說，便搭起了雨衣，快速的離開這個範圍，留下了小李和一群慢慢聚集的志願者。
「運輸車馬上就要過來了，比實際預計的時間還要快，你們就呆在這裡，不要亂跑，運輸車一到，我們馬上就動工，爭取在今天，讓各位能睡個好覺，吃頓飽飯。」
「都是些什麼東西能提前透露嗎？」有人問道。
小李嘿嘿的笑著，看得出他笑得很尷尬，估計自己都不清楚後面來車的物資是什麼。
「有雞腿嗎？熱飯熱湯什麼的？我可是好久沒有吃到一頓熱飯了。」
「你條件那麼高，現在有開水煮速食麵就很好了，服務區廁所邊上那兩台都壞了，燒不出熱水了，能修好的話就知足吧。」
「對了，你們會提供牙膏牙刷吧，這幾天我都沒有刷牙，出來的時候哪知道要帶這些東西，以為路上有酒店什麼的。」
「話說，我們當志願者的能多拿一份吃的嗎？每天給錢嗎？」
小李只能一邊舉著雙手，做出各位稍安勿躁的手勢，一邊尷尬的露齒笑著。
博康看見他的模樣，覺得可憐又好笑。
「小李，你沒有女朋友吧，我閨女給你當女朋友，你帶我們進去？」
一個大媽喊著，她在人群後面，估計不是志願者行列的，她一開口，把所有人逗笑了，小李的臉更紅了。
然後，廣播突然響起來了，裡面傳來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帶著三山的口音。
「各位現場的CM隊員請注意，物資運輸車輛即將抵達，請相關人員前往加油站外高速路上，請維持好現場秩序，有序的安排物資運作，再播報一邊，物資運輸車即將抵達。。。」
雨花石加油站空氣里傳來了人群蠢蠢欲動的氣息，只要能聽見廣播的，不管在哪裡，都開始翹首張望加油站外的高速路方向。
有些人開始冒雨前行，湧上了高速的兩側，那裡慢慢的聚集著身著制服的CM隊員。
「好了！」小李收住了尷尬的笑容，他表情嚴肅的看著所有人：「登記的志願者，手裡拿著白條的，現在跟著我走，在物資還沒有開始分配前，請各位配合維持現場秩序，防止民眾哄搶物資。記住，你們跟著我。」
「行！跟你走。」眾人喊著，博康朝後看著，他分辨不出到底喊得人哪些不是登記的自願者，只看見有些湊熱鬧的夜跟著嬉皮笑臉的喊。
小李帶頭朝著高速路走，他披上雨衣，身後的有傘撐傘，沒傘的用手遮住腦門。
「這麼大的雨，當志願者的沒件雨衣和傘怎麼行啊？」
「少廢話，這些東西我們都想到了，會有的。」小李回頭喊道。
連同博康在內的十幾個志願者跟在他的身後，在這些人後面也跟了一長串的民眾。人們此刻就像等候節日的花車遊行一樣，哪管什麼風雨。
他們走上了高速，兩側用黃色的警戒帶圍繞起來，幾個CM隊員來回走動吹著哨子，防止那些跑到馬路上的市民。
「各位市民，救援物資即將抵達，為了保障運輸車輛和物資的安全抵達，請勿進入我們臨時劃分的隔離區，感謝您的配合。。。」
廣播又開始重複的播放。
博康和那些志願者被帶入了物資隔離區，我想這是他們區別於這些市民的特殊權利，他看著兩邊慢慢聚集的人群，他們翹首張望著于山隧道方向的高速，每個人的眼神都望眼欲穿，他們指指點點，彷彿真的從一堆放眼看不到頭的車龍里看到了什麼。
是的，是希望。
博康也朝著那方向看去，兩側的車子中間一條過道，這條過道一直連著于山隧道，那裡將要派遣救援車輛抵達，他只希望，未來的幾天，可以不用忍飢挨餓，受這個寒苦的折磨，至於在往後幾天，他都不敢去想了。
「誰也不能進入物資隔離帶，記得了嗎？」小李對著博康他們喊著：「維持秩序，安全第一！」
博康和志願者們紛紛散去，他們走到隔離帶邊上，防止邊上的市民走進來。
「怎麼分辨哪些是志願者，哪些是市民啊？」志願者里有人喊著。
小李看了看，自己也回答不上來，最後乾脆說道：「你們現在就在隔離區里，在沒有制服的情況下，外面黃色的隔離帶都是市民。」
「哦。。。」
然後，博康似乎聽見了黃隊長的聲音，他大聲的叫喚著：「陳警官，去把那些雨衣給拿過來。」
人群里開始有人嘟噥著：
「救援車輛還沒來嗎？」
許多人開始詢問，他們既然問不了CM隊員，就把問題丟給志願者，當然也包括博康。
「幾點會到？」
「你們志願者有什麼特殊好處嗎？有的話告訴我，我也去登記，還要人嗎？」
面對嘰嘰喳喳的聲音，博康也只能保持著一張冷漠的臉孔，因為他實在笑不出來，他的臉已經快要被凍僵了，上下牙床已經不爭氣的開始打顫了。
「來，把這些雨衣發給志願者！」身後有人喊著：「一人一件，不要多拿！撐著雨傘的也要穿上這是你們的標誌！跟我們一樣！」
身後不知道誰搬出了兩個箱子，小李跑過來，從箱子里抱出一堆黑色的雨衣，這些雨衣上還印著三山警察分局的三座三角形山峰的LOGO，估計是他們過來的時候，已經早有準備。
「只有志願者才有！」CM喊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警戒帶里跑進來一群災民，他們一擁而上，小李被撞了一個趔趄，手上抱著的雨衣滑落在地上，瞬時被人一搶而光，他木訥的站在那裡，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些人搶完后直接消失在人群的視線里。
博康回頭看見這個狀況，他正巧看見了地上一件，眼疾手快，他搶了過來。
「我警告你們，這些雨衣屬於公家財產，上面印有警察局的標誌，你們搶了后也沒有用，誰要不交出來，取消一切物資補給資格！！！」
說這話的是黃隊長，他從後面踏著雨水跑來，他說的話還是有一定的警戒力，況且，他自帶擴音器，人群停止了哄搶。
「還不滾出去！！！」他沖著他們喊著：「給你們一分鐘，再不滾出去的話，我把你們拷在這條路上，不是喜歡上來嗎？讓你們呆在這裡。」
哄搶的人灰溜溜的鑽過警戒帶融入人群，小李蹲在箱子邊整理這些雨衣。
「丟了幾件？」黃隊長問。
「大約8件左右。」小李回答。
「通知下去，有看見藏著的或者穿起來的，不是CM隊員或者登記志願者的，一律取消補給資格。」他看著圍觀的人群大聲的說道：「這些是公家的財產，是為了給幫助我們的志願者準備，讓他們不至於在大雨天幫忙而淋到雨，他們也是和你們一樣的普通市民，在這樣的環境下，還想著幫助別人，你們有良心嗎？！」他大聲的叱喝著，估計是氣的夠嗆。「我給那些拿走的人一個期限，一個小時內還回來我不追究，一個小時后查出來，不止你，連同你登記的家人全部取消配送物資資格！我警告你們，所有帳篷和保暖的錫箔物全部是按人分配，到時候看誰借給你們！」
人群里沒有人回答，他們舉著的雨傘壓得低低的，好讓他看不見他們的臉，偶爾有人抬眼看著小眼睛的黃隊長，聽著他力道准狠的發話。
博康心裡覺得爽快，他不得不對這個黃隊長心升敬佩，雖然他一輩子沒有敬佩過多少人，這種環境下，倒是讓他委屈了。
他是個好人。
至少博康這樣想著，借給他手機，威懾住哄搶的群眾，眼睛雖小，卻目光灼灼。
總好比那個翻臉不認人的好太多。
他剝掉了上面的塑料隔膜，這是一件嶄新的雨衣，散發著一股特殊的皮質味道，他穿在了身上，這樣至少能阻擋住雨水，也多少能保持身上的熱量。
「都給我看好了，誰要是再闖進來，一律拷上！手銬不夠，用繩子捆上，繩子不夠，就直接用警棍打暈。」
黃隊長再次吆喝道。
人群的目光從他的身上開始轉移開來，黃隊長收住了情緒，他轉過頭，只見高速路上一排放眼望不到頭的車輛正在朝著這裡緩慢而行，打先鋒的是一輛推土機，它一把大鏟橫在路前，確保道路暢通無阻，那些移車沒有移好的，露出邊邊角角的，都在這把大鏟子下乖乖的移動了位置。
「哎呀媽呀，我的車！！！」人群里有人看見她的車子被推土機哐當一聲撞了一下，乖乖的在高速上讓了道。她撐著雨傘朝著那裡跑去，但是現在高速路上不讓進人，她在邊上只能無助的看著她的愛車撞凹了一個角。
緊隨其後的是十幾輛塗著迷彩的運輸車。
人們歡呼雀躍，甚至響起了口哨聲，就像花車遊行隊伍抵達面前般的快樂，推土機領頭的車子並無在人群眼前停留，它繼續緩慢的朝前開去，幾輛運輸車也並未停下滾動的車輪，當這幾輛車子越過在他們的眼前，朝著前方繼續前行的時候，人們看見了敞篷里坐著的是全副武裝的部隊，他們綳著一張申請肅穆的臉孔，持著步槍，衝鋒槍，看護著機槍，火箭筒和路障。
幾輛運兵車和裝著軍械的車子就這樣越過人群繼續朝著前方前行。
「車子怎麼沒停？他們去哪？」
「他們還朝前開著，該不會是到他們說的那個封鎖區吧，就在我們前面5公里處？」
「是部隊的。。。」人群里有人小聲的討論。
「他們是繼續朝前走，去哪？該不會是河門吧？」
「不是，應該是到前方5公里處的警戒帶吧，我記得昨天移車的時候最多就移到這個地方，再繼續朝前，車子都堆滿了。」
「應該是駐兵在前方吧。。。」
「後面從兩市過來的人，估計也進不來我們這個服務區了吧，不能再來人了，太滿了，只有這個還能住人。」
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直到部隊的車子越過了所有人的視線，取而代之的十幾輛裝著物資的運輸車，有大有小，顏色不一。人們的討論聲從部隊轉移到了物資上面。
車子緩緩的開進了加油站附近一片區域，那裡早已經劃清了界限，清空了人群。
「我開始分配任務，小李和小顏，帳篷由你們負責，全部搭建在雨花石加油站兩側服務區的停車場上。存儲食物和水的帳篷先讓人搭建好，老黃負責水，老肖負責食物，小吳負責衣服被套，藥品讓三葉草的人過來！」
「東西有那麼多嗎？」
「按照昨天統計的運輸過來，估計會多運，不夠也沒有辦法，畢竟于山隧道中間區那邊也需要，不過還好，他們徵用的是廠房，帳篷需求不多。」黃隊長回答。
「我恐怕人手不夠，你看這十幾輛車滿滿都是貨物，還要從這裡移到帳篷區，關鍵是帳篷也還沒有搭建。」一個CM隊員老肖抱怨著，他回頭看了一下只有幾個人的志願者。
「肖哥，帳篷我先讓小顏帶著志願者去搭建，讓你們存著食物和水就可以先搬了。」小李回答。
博康接過了小李的帳篷，這個帳篷架子又沉又重，他需要兩個人合力。
「廢話那麼多，服從命令，通知他們幾個現在別巡視了，全部集中到停車場那邊，這些運輸車不能一窩蜂全部進來，進來了到時候掉頭出不去，我怕這些災民到時候又哄搶，這一鬧可不是開玩笑的，一輛一輛進來。」
黃隊長沉著臉說道，老肖嘆了口氣，無奈的抱怨了幾聲，拍了拍車身開始幹活。
「都動起來！車子還要原路返程。只給我們一個小時的卸貨時間！」
「一個小時！！！」老肖聽后罵起來：「怎麼不多給幾個人？」
「三葉草那裡呢？要叫人過來搬物資嗎？」
「他們在對側的服務區櫃檯那裡，用對講機呼叫一下吧，他們的東西等後面再弄。」
「警察同志，我們可以幫忙，對吧，兄弟。」人群里幾個男的開口說道：「我看這些志願者也沒有幾個，你們招30個人肯定不夠，這些東西搬完后還要折騰半天，我們也都想晚上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趕緊吃上熱飯，是吧，兄弟們！」
「沒錯！我們也來幫忙！」
人群里看上去幾個壯實的男子喊道：「你們把東西遞給我們，我們幫忙搬到你們指定的地方就成。」
黃隊長看著這些人，越來越多的人響應著，有男有女，有大媽有大爺，他們加入了這些男人的隊伍中，博康也回頭看著黃隊長，他認為這是個好辦法。他相信這些人，和哄搶的那些人不是一個檔次。
「警民一條心嘛。」人群里有人喊著：「我們願意幫忙，早點弄好，早點休息！」
「黃隊長。。。」小李看著人群越來越亢奮的呼喊，轉頭看著沉默不語的隊長。
「行。。。」
黃隊長默默的點頭，他抿著嘴說道：「既然大家願意幫忙，那就太感謝大夥了。小李，你叫人到停車場的地點那邊指引，我們把東西按昨晚開會商議的地址卸過去。」
「是！」小李應聲而答。
雨幕中的雨花石加油站穿梭著忙碌的身影，越來越多的人民加入了這場繁重的物資搬運中，有些人加入了搭建帳篷的行列，這些志願者，遠遠比當時招募的人還要多。
博康看著一定一定藍色的帳篷出現在停車場，那些認真搭建著帳篷，甚至哼起了小調，搬運著物資的人們，你無法想象，這和那哄搶雨衣的場面完全不對稱。
人群走來走去，步伐穿梭在停車場上，物資一件一件的歸位在帳篷里。
帳篷里的一箱一箱的物資食物，上面都貼上了三山市政府的封存標籤，而這些食物，都來自三山市裡的各大超市。
那具蓋著錫紙的燒的只剩下渣的屍體，依然靜靜的躺在那裡，任憑雨水沖刷。
傾聽著人們繁忙併且充滿希望的腳步聲。
直到空中飛馳而過的戰鬥機拉開人們抬頭的視線。
那一架一架從頭頂上的烏雲里若隱若現，或者只發出轟鳴的聲響，他們疾馳而過朝著三山飛去。
黃隊長放下手中的電話，他獃獃的看著停車場里的人群。
然後目光投向了部隊前去的方向，那個方向的終點是河門大橋。
他無法看見20幾公裡外的一切，
但是他的心裡，隱隱的發慌，因為凌晨的時候，河門大橋被下達命令炸毀，希望用大海切斷河門島和大陸的關聯，但是疫情已經擴散到大陸地區還有鄰近的耦水市。
人群依然忙碌著，在那個院子里立著的拆卸的輪胎廣告的三層大樓一側，有一邊高地林地，一面看似斷面的坡地貼著樓房，一面坡地順著地勢朝著落石灘，還有一面蜿蜒曲折的延續到服務區背後，這片高地的林地，除了一些針葉林，沒有任何亭台樓榭，留在雨花石的難民們少有人搭在林地上挨過這幾天。
但是就在靠近樓房一側的鋪滿枯樹葉子的林地下，躺著一具被層層用被單裹住的女人，她瘦小孱弱的身軀裹在被單中，被從三樓扔下的那瞬間，她那隻原本枯瘦的手臂露在了外面，但是此時，她的手臂就像擠滿了濃水，又肥又后，結著膿瘡，布滿紅色的血絲，雨水就這樣敲打她的手掌心，並且在她凹著的掌心裡，聚集了一灘水，它似乎在感受這個山谷里的雨水帶來的力量，雨里夾著風吹過她的手掌，她的手指在微微的動彈，彷彿在感受風的方向。。。它在等待蘇醒過來的最佳時機，等待身體里成熟的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