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暗流翻湧(1)
第51章 暗流翻湧(1)
十月二十九日上午八時三十分,龍宇大廈內,另一個會議也正在進行。
與會者全都穿著素服,表情沉痛——他們剛剛從祭祀鄧驊的靈堂來到這裡。四天前,殺手Eumenides假手韓灝,將那個曾經雄霸省城十多年的人物刺殺在了機場的候機大廳中。
正中主座上的中年女子低著頭不停地抹眼淚,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依偎在她的身邊,神色惶恐茫然,從左臂上的黑色袖章可以看出這兩人正是死者鄧驊的遺孀弱子。
兩個年輕人分立在母子的左右,左邊一個年長一些,長方臉,濃眉大眼,正是鄧驊生前的首席保鏢阿華;另一個人體格彪壯,但面容卻顯得有些稚嫩,只有二十齣頭的樣子,他的眼神直直的,給人一種愣頭愣腦的感覺。
母子的對面坐著兩個中年男人,一胖一瘦。那胖子看起來慈眉善目的,正在努力勸慰鄧驊的妻子。瘦男人則始終緊鎖著眉頭,似乎是個沉默寡言的角色。
胖子的言語句句貼心,起到了很好的效果。片刻之後,女人終於停止哭泣,抬起頭來:「好了,林總,你不用再說了,這些道理我都懂……不管怎麼樣,慢慢總會好起來的……你們有什麼正事,趕緊說吧。」
「這個……」胖子躊躇了一下,有些難以開口的樣子,他掏出一方白凈的手帕遞給女人,同時把目光轉向了身旁的同伴。
「我來說吧。」瘦男人的語氣冷冰冰的,臉上也看不出任何錶情,「鄧總不幸遇害,現在大嫂就是龍宇集團最大的股東了。我們今天開的其實也算是個董事會,主要就是確定一下龍宇集團新的總經理人選。」
女人擦了兩下眼淚,聽到這話后,便愣了一下,喃喃道:「這個事情……是不是太著急了一點?」
「鄧總還沒有出喪,現在提這些事情的確不太合適……」胖子為難地搖著頭,然後又長嘆一聲,「可是龍宇集團方方面面的事情,沒有人接手也不行啊。城東的那塊地皮馬上就要競標了,鄧總如果在,一定是勢在必得,我們可不能錯過時機……還有好幾個項目早就等著簽合同,現在對方知道鄧總遇害的事,都猶豫起來——如果沒有能撐大局的人出面,恐怕情勢就堪憂了。」
「那該怎麼辦?」女人慌亂無措地睜大眼睛,看看那兩個男子,又看看身邊的阿華。
「依我看,還是要辛苦林總先把這個位子撐起來。」瘦男人似乎總在最恰當的時機開口,「這麼多年來,林總一直是鄧總的副手,方方面面的業務熟悉,集團外的人也都認他。把林總直接扶正,是最快速也最穩妥的方法。」
鄧夫人猶豫著不說話,雖然她只是個見識淺薄的女子,但此刻也品出了這場「董事會」的醉翁之意。
胖子觀察著鄧夫人的神色,然後斷然搖了搖頭:「不行。龍宇集團是鄧總一手打下來的天下,我看新的總經理還是由嫂子擔當比較合適,我還是做我的副總,全力輔佐就是了。」
「不、不……」鄧夫人左右為難地搖著手,「我怎麼行,我當不了的……」
「嫂子當總經理我也沒意見。」瘦子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可是外人會怎麼看?龍宇集團的信譽威望還能不能維持?其實公司遲早還是鄧家的,等鄧箭長大了,好好地磨鍊他幾年,林總再把位子傳給他不就行了?」
小男孩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有些茫然地抬起了頭。
胖林總湊過身去摸著鄧箭的腦袋,一副憐愛和感慨的神情:「唉,這倒也是個道理。龍宇集團在鄧總手裡光大,現在要經過我傳下去,我的擔子可重得很啊。」
「這麼說林總就是同意了?」瘦男人直視著鄧夫人,「嫂子,您還有什麼意見嗎?」
「我……」鄧夫人轉身求助似的看著阿華。可阿華卻沉著臉,一言不發。鄧夫人只好苦笑了一下,「我們孤兒寡母的,能有什麼意見?」
「那就好。」瘦男人總算笑了一下,然後他拿出一份文件擺在桌子中間,「任命書已經擬好了,只要股東們簽個字,就算是正式通過了。」
阿華不出頭,但站在鄧箭旁邊的那個愣小夥子此刻卻終於忍不住了:「這顯然是他們合謀好的。夫人,您不能簽字!」
瘦男人驀地皺起眉頭,目光直逼逼地向著那小夥子射去。後者舔舔嘴唇,顯得有些畏縮了。
「阿勝,注意你的身份。」阿華終於開口,不過卻是在斥責自己的同伴,「這裡輪得到你說話嗎?」
叫阿勝的小夥子看來對阿華頗為忌憚,立刻乖乖地低下了頭。
胖林總看著阿華呵呵地笑了起來:「阿華啊,你跟了鄧總這麼多年了,集團里也有你的股份,對這個事你也發表發表意見嘛!」
「我不想管這些事。」阿華淡淡地說道,「我現在想的,只是如何去找到他。」
現場沉寂了片刻,誰都明白阿華說的「他」指的是誰。
Eumenides!身為鄧驊的保鏢,阿華自然不能放過那個害死了老闆的元兇。在他看來,現在討論其他事情都是不合時宜的。
胖林總和瘦男人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最終還是阿華打破了沉默。
「不管怎樣,我不希望看到集團內部出現任何亂子。在這個時刻,如果我們還不團結對外的話,就只能一個個地成為對手口中的羔羊!」
他的字句擲地有聲,在現場眾人的心頭震顫著,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這個男子身上深藏著的威嚴氣勢。
上午九時零七分,市公安局刑警隊隊長辦公室。
羅飛面前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個小箱子,他對著那個箱子,神色有些惘然。
那是在十八年前的「四一八」爆炸案中,從現場清理出來的死者遺物。
大部分物品都已被燒焦扭曲,看不出本來面目。羅飛伸手在那箱子里翻動著,動作緩慢輕柔,似乎生怕打攪到什麼。
片刻后,他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他的鼻翼輕輕地翕動著,右手離開了箱子,在胸前打開。
在他的手掌中,停著一隻蝴蝶。
蝴蝶的翅膀已經殘缺不全,但依稀能看出昔日的模樣。那是一隻金屬質地的蝴蝶,由於大火和多年氧化,已經完全變成了黑色。
不過羅飛還清楚地記得那蝴蝶原先的色彩,那是純凈的天藍,就像雨後的晴空一樣,純凈到幾乎透明。
羅飛的左手在蝴蝶的羽翼上輕輕地撫摸過去,他的指尖微微有些顫抖。同時他的眼神迷離著,思緒回到了另一個時空中。
……
一九八三年四月七日。
省警校大禮堂內,全校推理大賽的頒獎晚會正在進行。
這是警校一年一度的傳統比賽。通常是以某起真實的案件為基礎,給出一些線索供參賽者進行推理,目的是尋找案件的真兇以及還原案發的前後過程。誰給出的答案最接近案件的真實情況誰就會成為最終的優勝者。
羅飛坐在禮堂的人群中,等待大賽組委會宣布比賽結果。他也是參賽者之一,他此刻的神情悠然自得,因為他相信自己給出了最完美的答案,沒有人可以勝過這個答案。
在他身邊那個帥氣的小夥子正是袁志邦,後者是個無拘無束的人,對參加這樣的比賽不感興趣,他來這裡的原因,是因為在這樣的場合能見到很多女生。
袁志邦喜歡女生,女生們通常也喜歡他。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晚會主持人終於走到了台前。她打開頒獎信箋,全場頓時安靜了下來。
「下面宣布獲獎者名單。」主持人頓了一頓,然後興奮地念道,「本次大賽,有兩位參賽者給出的答案都與真實的案件完全吻合,堪稱完美的答案!」
現場響起一片讚歎聲,警校的傳統大賽已延續了十多年,這是組委會第一次給出「完美」的評價。
當現場重新安靜之後,主持人繼續說道:「大賽組委會決定,這兩位參賽者並列成為本次大賽的優勝者。他們的名字分別是羅飛、孟芸!」
全場掌聲雷動,可羅飛卻顯得有些失望。
「並列?孟芸?是個女生嗎?」他自言自語地嘀咕著。
袁志邦在旁邊拍了他一巴掌:「行了,快上台領獎吧。有個女孩陪著有什麼不好的?」 羅飛無奈地聳聳肩膀,起身向著主席台而去,周圍眾人投來一陣艷羨的目光。
羅飛站到了領獎台上,可是另一名獲獎者卻遲遲沒有現身。在良久的等待之後,現場觀眾騷動起來,主持人也局促地摸不著頭腦。
這時忽然有什麼東西從台下飛上來,打在了羅飛身上。羅飛蹙眉一看,原來是一隻折得精緻工整的紙箭。
就像孩子們經常會玩耍的那樣,紙箭被折成尖銳細長的模樣,前端則撕開一個豁口,通過這個豁口可以利用皮筋一類的工具把紙箭彈射出去。
羅飛知道這絕不是一個簡單的惡作劇,他彎腰將紙箭撿起來,然後把那張紙展開抹平。紙上果然寫著字。
羅飛略略地掃了一遍,然後他微笑著把那張紙遞給了主持人。
主持人看清紙上的內容之後,又變得興奮起來,她大聲念道:「現在發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另一名獲獎者從台下送來了這張字條,上面寫的是:我不習慣和別人並列領獎。所以現在是加賽時間,請根據這張字條找到我在哪裡——」主持人的目光又從字條轉到了羅飛身上,「怎麼樣,羅飛,你有興趣接受這場加賽嗎?」
現場觀眾也都紛紛激動地議論起來,他們在等待著羅飛的回應。
羅飛從主持人手裡接過話筒,他的目光往台下掃了幾個來回之後,定在了某處,然後他優雅地說道:「孟芸,第九排中間偏左的那個女孩。紫色的毛衣,長發披肩。」
隨著羅飛的話語,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著他說的那個位置找了過去。果然有個穿紫色毛衣的女孩坐在那裡,長發披肩,容貌秀麗,眉宇間隱隱透出颯爽的英姿。
女孩臉上露出不服氣的神色,她沒有起身反駁,顯然是默認了羅飛的推測。
「你好像是猜對了!」主持人驚嘆道,「天哪,這麼快!你能給大家講講你的推測依據嗎?」
羅飛泰然一笑,從主持人手裡拿回字條又重新折回紙箭的形狀,然後他將紙箭高高舉起:「字條是被折成紙箭發射上來的。這樣的紙箭射程最多十來米,所以我的尋找範圍可以縮小到最前方的十排之內。大賽結果是臨時宣布的,所以這支紙箭的製作和發射也是臨時起意的吧?製作者的發射工具只能是她隨身攜帶的某樣東西。會是什麼呢?什麼可以起到皮筋的作用?」
在眾人思考的過程中,羅飛已經給出了答案:「女孩的束髮帶。」
現場一陣恍然大悟的議論聲,有些思維敏捷者已經想出了其中的原委。而羅飛則笑吟吟地看著台下:「那個紫衣服的女孩,我上台的時候看到你的長發高高地綰在腦後,可當這隻紙箭出現的時候,你已是長發披肩。你的束髮帶此刻一定握在手中吧?」
女孩嘟著嘴不說話,沉默片刻之後,她高高舉起左手,伸出大拇指比出了讚許的手勢。
加賽的結果已昭然若揭,全場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
散場之後,羅飛和袁志邦在禮堂門口又看見了那個女孩,她的長發仍未綰起。
女孩主動走上前來,迫得羅飛停下了腳步。
「你的觀察力很棒。」女孩說著恭維的話,眼神中卻是挑釁的神色,「你能告訴我,我的束髮帶是什麼樣的嗎?」
「帶子上有一隻蝴蝶,天藍色的蝴蝶。」羅飛不假思索地回答。
女孩把頭髮綰起,束上了那根髮帶,一隻天藍色的蝴蝶棲息在她的秀髮上,靈動生姿。
雖然再次被羅飛準確地說中,可這次女孩卻得意地笑了起來。
「你沒有贏,你輸了。」她挑著眼睛說道。
羅飛摸了摸下巴,不明所以。
「你在台上不可能看到我腦後的髮帶。」女孩微微揚起頭,「你能說出我髮帶上的蝴蝶,只有一種可能:你在上台之前就已經開始注意我了。」
羅飛臉上現出尷尬的表情,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
「所以你能在那麼多人之間看出我髮型的變化,並不是緣於驚人的觀察力,只是因為你有一顆萌動的春心而已。」
在女孩咄咄逼人的話語中,羅飛的臉色越來越紅。
「哈哈。你輸了,而且輸了兩場。」女孩歡快地笑了兩聲之後,轉身小跑著離去。
羅飛納悶地搖了搖腦袋,嘀咕著:「輸了兩場?這是什麼意思?」
「羅飛啊。」一旁的袁志邦此刻拍著他的肩膀,無奈地笑道,「在推理探案上你是個天才,可是在感情上,你只是個小學生而已。」
羅飛自嘲地咧著嘴,他的目光追隨著女孩的背影。直到那隻天藍色的蝴蝶跳躍翻飛,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人叢中。
……
上午九時三十分,刑警隊羈押室內。
韓灝一直躺在那張簡易的木質板床上休息。他看起來像是睡著了,但他的思維並沒有停止轉動。
在積蓄體力的同時,他還要抓緊時間思考。
一串腳步聲傳來,韓灝的耳廓輕輕地抽動了一下。
尹劍出現在羈押室的門口。「把他帶出來吧。」他向值勤的幹警吩咐道。
幹警打開鐵門,來到韓灝的床邊。韓灝不等他招呼,自己一挺身坐了起來。
「韓隊,咱們走吧。」幹警的語氣像是在和他商量一般。
韓灝並不理他,起身沉著臉徑直向尹劍走去。
尹劍轉過頭不與韓灝的目光相對,他的神態多少有些局促。
「羅飛來了嗎?」韓灝冷冷地問了一句。
「是的。」尹劍點點頭,「羅隊也會來。」
韓灝注意到對方稱謂上的變化,他停下腳步,深深地吸了口氣。
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在見到羅飛之前。
當氣息平穩之後,韓灝率先邁開了腳步:「那我們就走吧!」他的步伐又大又快,尹劍等人連忙趕了幾步,這才緊跟在了他的身後。遠遠看去,走在最前面的韓灝完全不像是個被押解的嫌疑人,尹劍等人反倒似他的手下一般。
從羈押室到提審室的這段路程韓灝最熟悉不過了。在經過辦公樓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
「我肚子不舒服,要上個廁所。」他轉身對尹劍說道。
尹劍微微皺了下眉頭:「剛才怎麼不去?」
「你要我和那些真正的罪犯蹲在同一個廁所里?讓那些我親手抓來的人看我的笑話?」韓灝憤怒地瞪視著尹劍,而後者很快便軟了下來,他沖隨行的幹警點點頭:「帶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