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暴風驟雨(1)

  第154章 暴風驟雨(1)

  早春時分,正是這個城市最美妙的季節。春風煦暖,泥土芬芳。經過一兩場細雨的滋潤后,柔嫩的樹芽紛紛從枯敗已久的枝頭鑽將出來,給整個城市蒙上了一層如薄霧般朦朧、又如朝霞般蓬勃的醉人綠色。


  或許這番美景就是「綠陽春餐廳」命名時所取的寓意所在。


  阿華並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家餐廳,也不是第一次見到在樂台中間演奏的那個女孩。去年他的手下阿勝遭遇離奇車禍喪命,阿華曾循著線索一路追查到這裡。當時他了解到阿勝死前對那個女孩有過冒犯,不過他想不出有誰會為這個孤苦無依的女孩出頭。


  後來他終於有了答案。


  一個化名為杜明強的年輕人把女孩的照片推在他面前,並且託付他照顧這個女孩。


  阿華對那個年輕人恨之入骨,但他卻無法拒絕對方的要求。因為對方同時送來的還有一盤錄音帶,在那盤錄音帶中記載了阿華和龍宇集團副總蒙方亮的密謀過程。


  因為鄧驊的遇刺,龍宇集團一度陷入了內亂之中。兩位副總林恆乾和蒙方亮都想藉機上位,獲得對整個集團的掌控權。而阿華為了保全鄧氏遺孤的權益,暗中篡合蒙方亮除掉了林恆干,隨後又轉手殺死蒙方亮,這番設計雖然瞞不過刑警隊長羅飛的眼睛,但後者卻無法找到關鍵的證據——那盤錄音帶。


  阿華收下了錄音帶,同時也就收下了杜明強的託付。不管他們之間還存在著怎樣的過節,阿華一定要把這個託付完成。


  受人之惠,忠人之事。這是阿華的處事準則,因為這個準則,他要幫助杜明強照顧那個叫作鄭佳的女孩;同樣也因為這個準則,他一定要殺死杜明強。


  這兩件事情在他看來一點都不矛盾。


  所以他又一次來到了「綠陽春餐廳」。


  阿華坐在餐廳中最不起眼的角落裡。他沒有點餐,只是要了一杯酒慢慢地喝著。當那音樂悠悠傳來的時候,他知道了杜明強為什麼會迷上這裡。


  這確實是個可以令人安靜的地方,尤其對於那些內心並不安靜的人。


  曲聲終了,女孩站起身來,向著樂台下款款地鞠了一躬。同時她睜開雙眼,向著阿華所在的方向看過去。她的眼睛雖大但卻黯然無光。


  阿華知道女孩什麼也看不見,他也知道對方並不是在尋找自己。他無動於衷地端坐著,玩弄著杯中的殘酒。當女孩起步往後台走去的時候,他便一仰脖,將那杯殘酒盡數傾入了口腹之中。


  半個小時后,女孩出現在距離「綠陽春餐廳」不遠的一家咖啡館中。她坐在那個熟悉的位置上,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她的腳邊趴著一隻乖巧可愛的導盲犬,那是她最親密的夥伴「牛牛」。


  幾個月來,女孩和她的夥伴已經習慣了這種沒有希望的等待。不過她還是每天都來坐一會兒,她相信有一天那個人終將出現,如此突然,就像他離去的時候一樣。


  女孩靜靜地待了片刻,用耳朵觀察著咖啡館內的人來人往,忽然,她的神情變得專註起來,因為她聽見有人正向著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來,而且從步伐的節奏和力度來看,對方無疑是個年輕的男子。


  女孩的心一陣急跳,但很快又在失望中復歸平靜,因為牛牛忽地立起了身,喉嚨中發出「嗚嗚」的悶哼聲,像是要給主人一些警告似的。


  那肯定不是他了,牛牛早已熟悉了他的氣味,見到他只會歡快地搖起尾巴。女孩告訴自己。在失望的同時,她也露出了困惑和警覺的神色。


  「你好。」來人已率先打起了招呼。那聲音聽起來似曾相識,女孩略一凝思便有了些回憶。


  「是你?」女孩皺了皺眉頭,她俯下身輕輕地在牛牛腦袋上撫摸了幾下,牛牛重新卧倒在她的腳下,不過雙眼仍然睜得大大的瞪著那不速來客。


  「我叫阿華,我們見過一次面。」來人暗暗驚嘆於女孩過人的記憶力,然後又解釋道,「不過我不是因為上次那件事來的。」


  女孩輕輕地「哦」了一聲,神色略微放鬆了一些。


  「我可以坐在這裡嗎?」阿華看著女孩問道,得到對方點頭許可之後,他在女孩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你找我有事?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女孩心中仍有很多疑惑。


  「有人讓我到這兒找你。」


  「是他?!」女孩急切而又驚訝地問道。


  阿華淡淡地回答:「是他。」


  雖然兩人都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但女孩無疑已經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在最初的激動平息之後,她反而茫然愣住了。半晌,她才又喃喃地問道:「他現在在哪裡?」


  對方給出了一個不算回答的回答:「他不希望你了解得太多。」


  女孩露出一絲苦笑:自己了解得過多了嗎?自己不知道那個人從哪裡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自己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也不知道他多大歲數;自己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長相,這難道也算是了解得太多嗎?


  可自己為何又如此的在意他?或許就像那個怪人說過的,一切都是「宿命」?然而就在自己最相信那段宿命的時候,他又為何突然間消失無蹤?

  女孩有太多太多的疑問,卻被阿華輕輕鬆鬆的一句話便全部堵了回去。不過那句話也並非全無信息,至少女孩現在知道那個人安全無恙,並且對方仍然在關心著自己。


  想到這一層女孩便釋然了許多,她轉過了話題的方向:「那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呢?」


  阿華沒有直接回答,他反問道:「他說過要照顧你,幫你治好眼睛,是嗎?」


  女孩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他來不了了——所以他托我幫他完成這些事情,完成對你的承諾。」


  「來不了了……」女孩慢慢品味著這幾個字的含義,輕問,「是暫時來不了了,還是別的什麼?」


  阿華相信那個人永遠也不會來了,因為那人已經成了自己的瓮中之鱉,他又怎能允許對方再繼續活下去呢?不過看著面前的女孩,阿華卻沒有勇氣把真實的想法表達出來,在沉默了片刻之後,他含糊地敷衍說:「我不知道。」


  女孩垂下了頭,不再說話。直到她又聽見了阿華的聲音。


  「我需要你的身份證。」


  「嗯?」女孩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要求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前一陣我一直在聯繫美國的眼科專家,現在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你去美國做手術。」阿華解釋說,「這兩天我會幫你辦理護照和簽證,所以你暫時得把身份證交給我。」


  女孩點頭表示理解,她掏出錢包把自己的身份證拿了出來。阿華接過身份證的時候笑了笑,因為對方如此爽快的舉動無疑在傳遞著一種信任感,他很喜歡這樣的感覺。


  當然,這信任感很大一部分該是來源於另外一個男人打下的基礎吧。想到這裡,阿華不免多打量了那個女孩幾眼。


  在他面前是一張秀麗清新的面龐,流淌著某種脫俗的氣質。


  阿華也見過很多美女,但那些女人和女孩相比顯然缺少了某些很重要的東西。阿華不禁有些羨慕起那個傢伙了。


  在他們之間到底曾發生過怎樣的故事呢?阿華看著女孩,饒有興趣地轉起了腦筋。不過他的臉上仍是一副漠然平淡的表情。


  他不喜歡流露出自己的任何情感,這已成為他多年來難以改變的習慣。


  與女孩分別之後,阿華開車來到了市中心的凱旋門大酒店。這是省城首家五星級的賓館,同時也是龍宇集團旗下的產業。阿華在酒店的最高層有個專用包房,不過他沒有直接去房間,而是先來到二樓的桑拿部,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然後在桑拿包間內小憩起來。


  片刻后,一個服務生輕輕推門進了包間,畢恭畢敬地鞠了個躬道:「華哥,您來了。」 阿華半閉著眼睛「嗯」了一聲。


  「叫個小妹來給您按按嗎?」服務生又諂笑著問道,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他便一轉身又走了出去。


  這個桑拿部是阿華經常光顧的地方,所以服務生也早已摸清了他的口味。片刻后,他便帶著一個妖冶的女子來到了包間內。


  「華哥,您看這個小妹行嗎?」


  出乎他的意料,阿華盯著那女子看了半天,最後卻搖了搖頭。


  「那我給您換一個。」服務生趕緊把那女子領出包間,又去叫了另一個美女進來。


  這女子長腿細腰,髮髻高盤,儼然帶著種貴族般的冷艷氣質。


  可阿華卻仍不滿意似的,他沉吟了一會兒,對那服務生說道:「這樣吧,你多叫幾個進來,我比較比較。」


  「明白!」服務生一貓腰折了出去。既然華哥發話說多叫幾個,他怎敢怠慢?當服務生再次回來的時候,身後呼啦啦跟著一群女孩,幾乎擠滿了整個房間。


  「華哥,您看看,有合適的嗎?」服務生小心翼翼地問道,同時心中暗自打鼓,不知華哥今天為何會如此挑剔?


  阿華的目光在佳麗群中來回掃了一圈,最後停在了包間角落裡。那兒站著一個女孩,她的個子不高,甚至是有些瘦弱,當其他女孩都在爭先恐後展示自己的風韻時,她卻一動不動地站著,神態安靜。


  阿華沖那個女孩指了指:「她。」


  服務生順著阿華的指向走到女孩面前,求證似的問道:「她嗎?」


  阿華點點頭。


  「華哥今天想換口味啦?」服務生調笑著把女孩往阿華面前推了推,「去吧。華哥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氣。」


  女孩低頭叫了聲「華哥」,同時用手攏了攏自己的頭髮。而其他女孩和那服務生則識趣地離開了包間。


  阿華細細地打量著她,雖是風塵中的女子,但眉眼間倒確有幾分清麗的氣質。


  「你叫什麼名字?」他淡淡地問了句。


  「明明。」女孩一邊回答一邊坐到了床頭,柔軟的雙手輕輕按在了阿華的胸膛上,「華哥累一天了吧?好好放鬆一下。」


  阿華閉上眼睛,隨著那雙細嫩的小手在他的胸前遊走,他的耳邊似乎又響起了一段段優美柔和的樂曲聲……


  或許是明明的服務過於完美,阿華這一晚上睡得格外香甜。當他在賓館包房內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早已大亮。他下床拉開窗帘,讓早春煦暖的陽光照射進來,給人帶來一種懶洋洋的快感。


  看看時間,已經是上午九點十五分,阿華知道自己不能享受太久,他還得趕到龍宇大廈,為今天下午即將舉行的一場土地拍賣會做準備。


  自從除掉了林恆乾和蒙方亮之後,龍宇集團的權勢便都集中在阿華一人手裡。雖然他自己並不貪戀這些身外之物,但鄧驊的妻兒尚且孤弱,還不能全面接管集團的事務,所以阿華必須要肩負起多重的職責。


  近期地產市場的前景一片看好,也引來了眾多的投資者。下午要拍賣的地皮位於新城開發區,升值潛力巨大。如果能把這塊地搞到手,至少可以保證龍宇集團五年的收益。更重要的是,利用這個項目讓鄧氏妻兒參與進來,培養起忠於他們的新勢力,自己也就可以安心地卸下重擔,一遂鄧總的遺願。


  所以阿華對這次拍賣勢在必得,而且他也充滿了信心,畢竟以龍宇集團的實力,在省內有誰能夠抗衡呢?只是集團內部剛剛經歷過劇烈的動蕩,這或許會給某些窺伺者以可乘之機。


  正躊躇之間,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阿華從床頭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卻是一個熟悉的號碼。


  阿華接通了手機:「喂,龍哥。」


  這個叫龍哥的人物曾是集團副總林恆乾的心腹。鄧驊死後,他本想隨著林恆乾的勢力一舉上位,但怎料林恆干卻斃命於龍宇大廈之中,龍哥便也隨之沒落。此刻他突然打電話過來,阿華隱隱覺得未必有什麼好事。


  「呵呵,阿華啊。」龍哥在電話那頭顯出很熟絡的語氣,「有些日子沒見了,想哥哥沒有?」


  「呵。」阿華也略略賠了聲笑,隨後又問道,「有什麼事情嗎?」


  「請你吃個飯,旺海酒樓。趕緊過來吧。」


  「現在?」


  「是啊,我已經在等你啦,不見不散。」


  「現在恐怕不行,下午有塊地要招標……」


  「我知道。」龍哥打斷了阿華的話頭,笑道,「你以為我找你幹嗎?就是要商量商量招標的事情!」


  阿華一怔,暗想:這招標的事情和你有什麼關係?這話雖然沒有直說出來,但龍哥卻像猜到了似的,反而先一步開口堵住了他:「怎麼了,阿華?是不是林總死了,哥哥在龍宇集團就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了?」


  對方這句話撂出來阿華便不好再說什麼了。本來林恆乾的死在雙方心中就留下了芥蒂,現在大局初定,阿華並不想再掀起什麼波瀾。進一步考慮,既然龍哥已經說明是要談招標的事情,就不妨過去看看,不管是好事壞事,至少心裡有個準備。


  想到這裡,阿華便「嘿」了一聲道:「龍哥這是說的哪家話?我馬上就過來。」


  掛斷電話,阿華簡單地洗漱了一下,下樓開車,直奔旺海酒樓而去。半個小時后抵達目的地,遠遠就看見一個身形魁梧的男子正站在酒樓門口東張西望的,此人正是龍哥。


  阿華停好車走上前去,沖龍哥打了個招呼。


  「這麼快就到了,夠爽快!」龍哥拍了拍阿華的肩膀,「走,到三樓,我已經定好包間了。」


  阿華淡淡一笑,隨著龍哥進酒店向著樓上走去。到了三樓剛一拐過樓梯口,忽聽得犬聲大吠,同時一條黑背大狼狗從樓道角落裡躥出來,氣勢洶洶地直撲向二人。


  龍哥嚇了一跳,往後連退好幾步。阿華則立刻綳起了身形,做好迎擊的準備。眼看那狼狗就要撲到阿華的身上了,卻聽得有人大喝了一聲:「刀疤,回來!」


  那狼狗甚是聽話,立刻掉轉頭向著發話人奔去。他的主人上前一步抓住了狼狗的項圈,順勢在它的脖頸處揉了兩把。大狼狗立刻尾巴亂搖,顯得與那人親熱無比。


  「哎呀,高老闆啊,你養的這條大狗,真要把人嚇出心臟病來。」龍哥拍拍自己的心口,咋呼呼地說道。


  「畜生不懂事,兩位不要見怪。來,裡面坐吧。」被稱為「高老闆」的人招著手說道。此人大約四十來歲的年紀,中等身材,瘦瘦的臉上立著副鷹鉤鼻子,眼睛不大但銳利逼人。


  阿華回頭看著龍哥,有些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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