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監舍斗(4)

  第163章 監舍斗(4)

  「為什麼他不刷就是我刷,你們不能刷嗎?」杜明強居然跟小順對起問答來,他說話的語氣極為認真,但杭文治怎麼聽怎麼覺得他是在逗對方玩兒。


  平哥等人事先的設計可沒有這麼詳細,小順一時想不出該怎麼回復,面紅耳赤地憋了一會兒后,這才拋出一句:「操,誰讓你們倆睡得離廁所近呢。」


  「你先前不是說屋裡有臊味嗎?把廁所刷刷乾淨,還不是你們兩個靠得近的最享福?」平哥在裡屋不冷不熱地說道。或許是覺得小順語言上鬥不過杜明強,所以他便插進來施了個援手。


  「哦,是這樣。」杜明強聞言點了點頭,很嚴肅的樣子。然後他一伸胳膊,忽地從上鋪躍了下來,一下子翻到了小順的身後。


  小順嚇了一跳,以為對方要突然動手,連忙向旁邊閃開一步,做好了防備的姿勢。


  杜明強卻只是笑嘻嘻地看著他說:「我這個人很懶啊,你讓我刷廁所我肯定不願意。不過我倒有個更簡單的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


  小順料到對方沒什麼好話,乾脆不搭他的茬了:「媽了個逼的,你廢什麼話,讓你刷你就刷!」


  這句髒話卻是個暗號,屋子另一邊,阿山倏地站起身,和小順形成了夾擊杜明強的陣勢。按計劃黑子此刻也要上前幫手,但他卻磨磨嘰嘰地有些猶豫,直到平哥冰冷的目光逼視過來時,他這才勉強站起身,跟在了阿山的背後。


  杜明強察覺到異狀,他轉過身看著阿山等人,笑道:「你們這麼緊張幹什麼?我只是想和小順換換床鋪,這樣刷廁所的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監舍里的床鋪分配是非常有講究的,鋪位的好壞直接標誌著囚犯在監舍中的地位。杜明強提出要和小順換床,便是赤裸裸地要打壓對方的了,小順立刻便一身暴喝:「我操你媽的,跟老子換床,你憑什麼?!」同時趁著對方轉身露出空當,他便甩開膀子一拳掄了出去。


  阿山也毫不含糊,高高地飛起一腳,直接踢向杜明強的面門,這一腳踢得實實在在,立刻引起了一陣慘呼。


  只可惜大聲呼痛的那人不是杜明強,而是小順。原來杜明強已經一閃身轉到了小順身後,同時他的右手臂勒住小順的脖子一扯,把對方拉到自己身前,結結實實地當了一把擋箭牌。


  「我操!」小順幾乎迸出了哭腔,「你們今天都他媽吃錯藥了?盡往我身上招呼!」


  阿山尷尬地咽了口唾沫,也不說話,目光卻變得更加兇狠。他攢足了勁,手腳並用地向著杜明強攻去。杜明強也不反擊,只是把小順拉來拉去便盡數化解了對方的攻勢。小順偌大的一個活人,現在完全成了一隻紙偶似的,不僅毫無自由,還免不了又連挨了好幾下夾心的拳腳,苦罵不迭。


  這番滑稽的情形就發生在杭文治的眼前,後者有些忍俊不禁,但又強熬著不敢發出聲響。


  「行了,先住手!」平哥終於看不下去了,他喝止住了阿山,同時沉著臉從裡屋的下鋪上站了起來。


  「平哥,這小子手硬得很啊,今天恐怕拿不下他,還得從長計議。」黑子湊到平哥身邊,壓著聲音嘀咕道。


  阿山剛才和杜明強周旋的時候黑子一直站在旁邊按兵不動。這一切都被平哥看在眼裡,現在聽到黑子說這樣的話,他心頭無名火起,甩手就給了對方一個耳刮子,罵道:「計議你個狗蛋!」


  黑子被抽了一個趔趄,臉上火辣辣地燒疼。但他又不敢發作,只能瑟縮在一旁看著平哥,愁容滿面。


  平哥不再搭理黑子,邁步向著外屋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獰笑著對杜明強說道:「我早就看出你小子不簡單,可真沒想到你能有這樣的身手。」


  杜明強便也嬉笑著回復:「平哥過獎了。和弟兄幾個玩一玩,應該還過得去。」


  小順看到平哥走過來,就像舊社會的貧農看到了解放軍一樣,痛苦的面龐上立刻浮現出期冀的神情,語氣也壯了起來。


  「你個王八蛋,趕緊把老子放開,別他媽的在平哥面前作死!」他扭動著身體掙扎喝罵,但杜明強只是用一隻手攥住了他的左右手腕便已讓他動彈不得了。


  「你別擔心,他不敢動你的。」平哥在距離兩人三步開外的地方停下腳步,他似乎在對小順說話,可目光卻一直盯著杜明強,「他是個短刑犯,這樣的人最不敢在監獄里惹事,他害怕加刑。」


  杜明強倒也點頭認可:「你說得不錯,我不想惹事。」


  「可我不一樣。」平哥慢慢地眯起眼角,問對方道,「在這個監區里,每個犯人都怕我,你知道為什麼嗎?」


  杜明強嬉笑的表情變成了苦笑,然後他回答說:「我知道,因為你從來不怕加刑。」


  平哥點點頭:「我現在是無期,要加也加不了了。我也不指望減刑,所以在這個監區里,不管是哪個犯人,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只要不搞出人命,最多就是吃個電棍,關個禁閉,媽的,今天我就豁出去了!」


  杜明強輕嘆一聲,他很清楚對方說的的確是實情。事實上,不管在哪個監獄里,獄方管理犯人最重要的手段就是減刑的誘惑。各種良好的表現都有可能獲得積分,而積分達到一定程度便能得到減刑的機會。與此同時,一次違紀就會導致以前辛苦攢下的積分化為烏有。正是在這樣的制度下,犯人們不得不謹小慎微,因為他們的每一次衝動都會進一步拉大自己與自由之間的距離。


  可平哥卻由於某種特殊的原因不想離開監獄,所以減刑對他來說沒有任何作用。張海峰的電棍雖然也有攝人的威力,但那終究只是一時之痛,對於平哥這樣的悍徒咬咬牙還是能挺過去的。因此平哥在監區中受到的約束就比其他犯人少很多,這也正是他能在這個虎狼之地為霸一方的最重要的因素。


  「既然你知道這些,那你憑什麼跟我斗?」平哥見杜明強不吭聲了,便惡狠狠地冷笑起來。笑了兩聲之後,他忽然一轉身,向著不遠處杭文治的床鋪撲去。 平哥的動作迅猛無比,而杭文治又毫無提防,當後者意識到不妙時已經晚了,平哥像老鷹捉小雞一樣把他從床上拽了下來,並且兇惡地反擰住了他的右臂。


  杭文治悶哼了一聲,咬牙強忍住手肘處傳來的疼痛感覺。


  「阿山,你繼續招呼吧。」卻見平哥自己坐在了那張床鋪上,胸有成竹地說道,「如果他再敢用小順來擋招,我就當場把這小子的胳膊扭斷!」


  杜明強知道平哥說到做到,只好苦笑著搖搖頭,一腳把小順踢開。阿山眼看沒了阻隔,便又蓄足力氣撲向杜明強,兩人纏鬥在了一起。杜明強只是閃躲招架,並不還手,一方面他不想把事情鬧大,另一方面,他也擔心真的惹惱了平哥,後者對杭文治下了重手,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小順被踢出戰團之後,晃了幾晃穩住了身形。一抬頭,卻看見黑子正站在一旁發愣,他便帶著抱怨的口吻招呼道:「看啥呢?大家一塊兒上啊!」


  黑子「嗯」了一聲,腳下卻不動彈。小順可不等他,轉身便向著杜明強沖了過去。後者用餘光有所察覺,一側身,帶腳輕輕勾了一下,小順便收不住勢,一個跟頭摔倒在監舍門口。


  「真他媽的廢物!」平哥對著小順啐了一口,滿臉的不屑。


  小順的自尊被深深地傷害到了,又羞又惱。他知道自己的身手和杜明強實在相差太遠,情急之下也不起身了,直接向著杜明強的腳下滾了過去。後者便抬腳踢向他的胸口,小順咬咬牙,忍著痛不躲不避,趁勢抱住了杜明強的右腳,然後又將整個身體纏上去,想要將對方摔倒。


  這樣的打法已和街頭無賴沒什麼差別。而監舍內空間狹小,杜明強倒也無從閃避,雖然他下盤扎得很穩,但腳下纏著大活人,步伐便邁不開了。這下要躲避阿山來勢剛猛的拳腳就困難了許多。


  「操,我倒看你三頭六臂,還能挺多久。」平哥在一旁陰惻惻地笑著。杭文治在他的鉗制下努力抬著頭,同樣也在關注著這場近在眼前的打鬥。


  卻見阿山又是一個擺拳揮向杜明強的腦袋,後者已經被小順纏在了牆角,在無從躲避的情況下雙手一架,呈十字狀夾住了阿山的右臂,然後他又翻動手腕,將對方的臂膀壓在了自己身前。


  阿山用力往回一奪,卻掙脫不開。他乾脆又攥起左拳,拚命一般掄上去,全然不顧自己胸口破綻大開。


  杜明強雙手一拉,借著對方掄拳的力量帶著他轉了半個圈,同時他忽然「嘿」地一笑,說道:「方偉山,你忘了太平湖的命案嗎?」


  這句話帶著一種神秘的力量,立刻將阿山的身體定在了原地。方偉山正是他的全名,自他入獄后便很少有人提及,現在卻突然從杜明強的口中蹦了出來,令他禁不住心生茫然。而對方的後半句話更是讓阿山極為駭異,他愕然半晌之後,這才忐忑反問道:「你說什麼?」


  「一九九六年五月三日凌晨,你和潘大寶在太平湖邊搶劫一個單身男子,結果遭到了對方反抗,你們惱怒之下就殺了這個男子,屍體被拋進了太平湖。」杜明強一邊說,一邊分出精力對付腳下兀自糾纏不休的小順,直到將對方牢牢地踩在牆根之後,他才抬起頭來對著阿山笑道,「這事不是我編的吧?」


  阿山瞪大眼睛看著對方,一時間無言以對。他的這副表情顯然是在印證著杜明強的言辭。屋內其他人便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關注的焦點也隨之轉移過來。


  「你小子身上還背著命案呢?」平哥喝問了一句。


  阿山腦門上迸起幾根青筋,躊躇了半晌之後,他才壓著嗓門說道:「平哥,這事現在說不得!」


  對阿山而言,這事當然說不得。他三年前因為連環搶劫案入獄,被判了二十年徒刑,雖然他身上背的一起命案並沒有被警方挖掘出來,但此事卻一直是他的心病。他在監獄中一直沉默寡言,也是有這個原因在裡面。沒想到此事卻突然間被一個陌生人拋了出來,他心中的震驚確實非同小可。


  「潘大寶把我咬出來了?」片刻的沉默之後,卻聽阿山顫著聲音問道。


  「他要是咬出了你,你還能活到現在?」杜明強看著阿山,「潘大寶已經死了,這件事情就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杜明強說的都是事實。阿山和潘大寶犯下的那起命案警方並未破獲。而杜明強當年受訓成為Eumenides的時候,曾經清理過一批警方的積案,其中就有太平湖命案。杜明強循線索找到了潘大寶,並從後者口中得到了另一個涉案者的名字:方偉山。他給潘大寶下了死亡通知單,而方偉山因為已經入獄,所以便逃過了他的私刑。


  這個過程阿山自然無從得知,而他現在也並不關心這些。他只是咬著牙問杜明強:「那你……你想要怎樣?」


  「我本來倒是不想怎樣。不過——」杜明強淡淡一笑,「如果有人整天要追著我打架,你說我會不會覺得很煩躁?」


  阿山自然能聽懂對方的言外之意。他頹然垂下了頭,轉身茫然地看著平哥。


  「媽的,你小子敢當諜報?那就省得老子動手了,整個監區的人都會憋著勁廢了你!」平哥沖著杜明強惡語威脅道。所謂「諜報」,就是把犯人間的秘密出賣給管教的角色,這樣的人在囚犯中間是最遭痛恨的,會被視為囚犯群體中的「叛徒」。


  杜明強當然也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他「呵」了一聲道:「那案子的細節我一清二楚,要想當諜報的話還等到現在?一條人命案,嘿嘿,怎麼也能撈到個重大立功表現吧?」


  「不當諜報算你小子識相。」平哥沖阿山招招手,「你過來吧,這架你是打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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