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失蹤的鉛筆(1)

  第171章 失蹤的鉛筆(1)

  自那一夜杜明強與平哥等人放手一搏之後,424監舍的人員格局產生了巨大的變化。原本風光無限的黑子地位一落千丈,只能和小順一起擠在外屋那張臭氣熏天的床鋪上。平哥仍然是監舍老大,但行事風格卻改變了許多,不再隨心所欲、無所忌憚。


  杜明強儼然成了監舍的二號人物,不過他除了關照關照自己的朋友杭文治之外,並不願意摻和其他人之間的紛爭。平哥等人自然也不會再去招惹這個什麼都知道的「記者」。


  阿山取代黑子成了平哥新的臂膀。雖然有了些實權,但他並不敢像昔日黑子那樣跋扈。他和黑子、小順其實形成了一個相互鉗制的三角關係:每個人都掌握著其他人的秘密,同時自己也被其他人鉗制掌握著。


  杭文治的日子就輕鬆了。在這一夜發生的變故中,他並沒有得罪任何人,但是卻成為了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他握住了黑子、阿山和小順的把柄,同時對自己卻毫無牽制。即使沒有杜明強罩著他,監舍里的其他人也不敢再隨意欺凌他了。


  這種格局的變化也體現在了此後的勞動安排上。黑子和小順自然開始承擔最重的任務,阿山原本可以輕鬆許多,但他為人低調謹慎,並不願意佔便宜落人口實,所以他把省下來的份額給了杜明強,杜明強當然也不獨佔,總是順帶照顧一下杭文治。這兩人得個輕鬆,幹完活了就湊在一塊兒閑聊閑聊,關係愈發的親密。


  如此幾天倒也無事,不知不覺又到了周末。按照監獄內的管理制度,周末犯人是不用勞動的,這兩天的時間一天用來安排親友探視,另一天則集中進行思想政治學習。


  周五晚上便有管教將第二天的探視安排告知了相關犯人。有人來探視的犯人自然喜上眉梢,因為通過這樣的機會不僅可以得到親友們捎來的食品等緊俏物資,更重要的是能享受到一次溫暖平等的情感交流——這正是所有犯人們最渴望得到的東西。


  「杜明強,探視時間:上午九點;杭文治,探視時間:上午九點半;鍾小順,探視時間:上午十點。」管教在424監舍前嚷嚷了幾嗓子之後,便又向著其他監舍而去了。


  「行啊,記者。你不是說沒人管你么?這不還是有人來看你了?」平哥躺在自己的鋪位上,用腳往對面床上鋪指了指——那個鋪位原本是小順睡的,現在已經屬於杜明強。


  平哥和黑子、阿山入獄的時間比較長,已經很少會有親朋來探望他們。所以他們便很關注同監舍犯人的待遇,因為一旦有人收到親友送來的食品,按規矩總是要拿一些出來給「大哥」們分享的。小順的家人一直來得比較勤,算是在這方面對監舍「貢獻」最大的一個。而杜明強則寒磣得很,自打他入獄之後從來沒人來看過他。所以這次的探視安排中出現了杜明強的名字,平哥反而覺得有些奇怪了。


  杜明強在上鋪「嘿」了一聲道:「不見得是什麼好事。」同時心中也在暗自思忖: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委實不多,除了「四一八」專案組的那幾個警察之外,就只有阿華了。明天要來見自己的人會是哪一個?來人又會抱著什麼樣的目的呢?


  平哥見杜明強不願多說,也就懶得和他搭腔,轉而去調侃杭文治和小順,問他們是不是有相好的小妞要來。小順涎著臉嘻嘻哈哈地應付著,杭文治卻沉默不語,像是被說中痛處一般。


  平哥純屬要尋個開心,於是又撇下杭文治專攻小順。小順被撩撥了幾句之後,情緒也亢奮起來了,開始沒邊沒譜地吹噓自己入獄之前風流倜儻,當時學校里那幾個「太妹」被他把了個遍,現在還有人要死要活地等著他出獄呢。


  黑子正在衛生間里撒尿,見小順越說越嘚瑟,便一邊拎著褲子一邊出來插話道:「你他媽的吹牛逼吧。就你這包還把小妹呢?我看你裝小白臉給別人舔舔屁股還差不多!」


  「我怎麼了?」小順不服氣地昂起脖子,「我在學校也是『四大金剛』之一,那些太妹們就是整天圍著我轉,怎麼了?」


  「怎麼了?就你這小樣毛還沒長齊吧?來,先讓大爺驗個貨。」黑子存心要調戲小順,說話間突然伸出手去,在小順的襠部重重地掏了一把。


  以前在424監舍里,小順也是被平哥、黑子等人調笑慣了的。有時候即便過分一點,他也只能幹笑著悻悻了之。不過自從那天晚上黑子被爆出「諜報」的身份之後,小順對黑子的態度便有了些潛移默化的改變。此刻再次受到對方侮辱,他這可忍不住了,起身便推了黑子一把:「我操!我驗你個媽的驗!」


  黑子萬萬沒想到小順會突然動手,猝不及防下被推了一個趔趄。他的臉色刷的一下變了,惡狠狠地吐出句髒話,搶上一步摟住小順就要揍,小順也不含糊,手腳並用和黑子糾纏在了一起。


  「幹什麼呢?都給我住手!」平哥眼見事態有些失控,便從床上坐起來喝道。小順和黑子停了手,但相互間仍然拉扯著衣領,臉紅脖子粗的。


  「撒野是吧?」平哥瞪著那兩人,「有閑勁都給我刷廁所去!」


  黑子看出平哥是真生氣了,便鬆開了小順解釋道:「平哥,你可看見了,是他先跟我動手的。」


  「行了行了。」平哥沒心情給這兩人評判是非,只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也是的,我跟小順逗兩句,你他媽的瞎摻和啥?」


  黑子沒啥話說了,他咽了口唾沫,心情無比沮喪。他在平哥心中的地位顯然已經大不如前,就連和小順發生矛盾,平哥居然也沒有站在自己這邊。


  小順見黑子挨罵心中自然是一陣暗爽。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的斤兩,不敢太過嘚瑟。只是又橫了黑子一眼,然後便爬到自己床上假裝睡覺去了。


  經過這麼一鬧,平哥也沒了玩笑的興緻。眾人各歸各床,橫躺著百無聊賴。只有杭文治盤腿獨坐,眼望著氣窗外的無邊夜色,思緒難平。


  第二天一早,犯人們起床之後先吃了早飯,然後集中到監舍前的一個院子里放風。昨天晚上被點到名的犯人則按照預定好的時間,依次被帶到探訪室里接受親友的探望。


  杜明強是424監舍里第一個被安排探望的人。當他被帶到探訪室的時候,來客已經等了他一會兒。那人約摸三十歲左右的年紀,長方的臉形,身材高大挺拔,正是鄧驊生前的貼身保鏢阿華。


  管教給杜明強解開手銬,然後退到了探訪室門外。


  杜明強拖動著腳鐐在阿華的對面坐下,他只是默默地看著對方,並不急於說話。


  阿華也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目光深沉卻又絕不流露出過多的情緒。兩人就這樣對視著,在他們的視線之中似乎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最終還是阿華打破了這份沉默。


  「你托我辦的事情,我已經安排好了。」在說話的同時阿華移開視線,開始四下打量探訪室內的陳設格局。


  「哦?」杜明強仍然在看著對方,而他探詢的語氣顯然是希望對方給些更加詳細的信息。


  阿華便掃了杜明強一眼,繼續說道:「我聯繫了最好的醫生,出國的手續也辦妥了,下周就可以出發。那邊的醫院提供全程貴賓式服務,從接機到入院手術都有專門的護理人員負責,我還特別要求配備一名中文翻譯。」


  杜明強臉上露出笑容,贊了句:「很好。」不過他並沒有說「謝謝」一類的客套話,因為他們之間只是在完成一場交易。


  阿華自然也很清楚這裡頭的干係,所以在得到對方的讚許之後他只是淡淡地反問了一句:「現在我們之間兩清了吧?」


  杜明強回答:「是的。」隨即他再次感受到了對方的目光,而這一次的目光中包含著一種灼人的銳利感覺。


  「所以我們之間該處理另外一些事情了。」阿華一字一句地森然說道。


  杜明強當然知道「另外一些事情」指的是什麼:他設局殺死了鄧驊,對方無論如何都是要找自己報仇的。不過他對此並不反感,他甚至很欣賞阿華的忠誠,所以才會把鄭佳託付給對方——事實證明這是個正確的選擇。此刻面對著阿華憤怒的目光,杜明強很認真地點了點頭道:「你有這個權利,我會等著你。」


  阿華也點點頭,兩人之間便用如此簡單的對話完成了一場生死之約。然後阿華從外衣口袋裡摸出一張光碟放在桌面上,告訴杜明強說:「這是她托我帶給你的。」


  杜明強的心「砰」地劇跳了一下,他眯起眼睛敏感地反問道:「她知道我在這裡?」 阿華注意到杜明強的情緒變化,並且立刻判斷出對方在擔心什麼。他的嘴角挑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冷笑,同時如實告知對方說:「她並不知道你的情況,她還在期待著視力恢復之後與你相見。」


  杜明強鬆了口氣,他把那張光碟抓在手裡,輕輕地撫摩著。


  「你給他什麼東西?」押送杜明強的管教一直在探訪室門口監視著室內的動靜,見到這兩人在傳遞物品,他便走上前喝問了一句。


  杜明強連忙賠著笑:「只是一張光碟。」


  「我們得先審查一下碟片內容,這是監獄的制度,請你理解。」管教一邊說一邊沖杜明強伸出手。


  杜明強無奈地撇撇嘴,將那張光碟交到了管教的手中。


  阿華已經完成了此行的使命,見管教正好進來了,他便禮節性地打了個招呼,然後不再搭理杜明強,自顧自起身離去。


  杜明強看著阿華走遠,他主動把雙手伸出來,擺出配合管教戴手銬的順從態度。


  管教卻笑了:「急什麼?你的探視時間還沒到。」


  監獄規定的探視時間是每次半個小時,一般探視雙方都會覺得這時間短得轉瞬而逝,像阿華這樣不到五分鐘就起身離去的情況實在少見。


  杜明強有些無奈,他看著管教苦笑道:「那您是什麼意思?我一定要在這裡待夠時間嗎?」


  「還有人等著見你呢。」管教說完這句話之後便背著手走出了探訪室,不一會兒一個身著便服的中年男子出現在門口,他和管教點頭打了個招呼,然後進屋坐在了杜明強的對面。


  杜明強看著對方笑了笑,那個人是他的老朋友了,他只是沒想到對方會和阿華前後腳到來。


  「羅警官,你好。」杜明強甚至主動和對方打了個招呼,那人正是省城刑警隊的隊長羅飛,也是親手將自己送入這個監獄的人。


  羅飛看起來卻不像杜明強那麼熱情,他首先向對方申明道:「我並不是專程來找你的。」


  「哦?」杜明強很快就想明白了,「那你是跟著阿華過來的?」


  羅飛點點頭:「我已經跟了他好幾天了。」


  「他又犯什麼事了?」杜明強挑起眉頭,顯得饒有興趣似的。


  「幫派爭鬥。」羅飛簡略地概括了一句。


  「有人想趁勢吃掉龍宇集團?」杜明強猜測道。


  羅飛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杜明強便又搖頭輕嘆:「胃口也太大了些,搞不好會把自己噎死的。」


  羅飛看著杜明強認真地說道:「市內最近已經發生了好幾起摩擦,如果不控制的話,恐怕還要出大事。」


  杜明強翻了翻眼皮看著天花板,他雖然身在大獄,但羅飛提供的信息已足夠他展開一些思考。片刻之後他對刑警隊長說道:「阿華肯定知道你在盯他。即便有什麼動作,他不會給你留下證據的。」


  羅飛倒也不否認,他苦笑了一下說:「是的,這麼盯下去很難有實質性的突破,而且我們的人也耗不起——所以我只是想先摸清他的關係網,作些有針對性的防範。」


  「嗯,暫時也只能這樣,」杜明強點了點頭,忽然又看著羅飛問道,「那你為什麼來找我?」


  對方既然主動問到,羅飛便不再兜什麼圈子,直入主題說:「為了那捲錄音帶。」


  杜明強心知肚明,那是一卷極為重要的錄音帶!當初他為了弄清楚生父死亡的真相,不惜以身涉險潛入到「四一八」專案組內部,並且對警方的動態展開了監聽。其間卻又橫生波折:阿華為了除去野心膨脹的林恆乾和蒙方亮,假借Eumenides之名策劃了一場謀殺。這場謀殺雖然操作得天衣無縫,但前期密謀的過程卻被韓灝偷錄了下來。後來韓灝也被設計身亡,不過他設法把那捲錄音帶寄給了蒙方亮的家屬,以此作為對阿華的反撲。警方接到報案立刻去蒙方亮家中提取這卷錄音帶,只是這信息卻被杜明強監聽到,後者搶先一步奪走了錄音帶,令警方無功而返。而那捲錄音帶正是制裁阿華的最有力的證據!

  見到羅飛提起了這個話茬,杜明強便閉起眼睛微笑不語。這是一個敏感話題,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他不便說太多,否則很有可能把自己也繞進去。


  羅飛知道杜明強的心思。對方不說話,他就主動攻擊對方的要害:「我知道搶走錄音帶的那個人就是你。」


  杜明強睜開眼睛,用無辜的語氣說道:「對這件事情,我可從沒承認過什麼。」


  「是的,你沒承認過,你如果一口咬定不知情,那我也沒什麼辦法。」羅飛攤開手做了個無奈的表示,然後又繼續說道,「不過我以前一直都很奇怪,在這件事上你為什麼要幫阿華?你們兩人的關係,應該是你死我活的狀態才對。直到這幾天我才知道了其中的答案。」


  杜明強仍舊只看著對方不說話。


  「你把鄭佳託付給了阿華,對嗎?而你的籌碼就是那捲錄音帶,你以此為交換條件?」


  杜明強笑了笑。既然羅飛已經跟了阿華好幾天,那麼有些事情肯定是瞞不過對方的。他斟酌了一會兒后反問道:「我不會回答你任何問題的。你直接說吧,你現在想幹什麼?」


  「我也可以和你交換,同樣的條件。」羅飛把身體往前探了探,想凸顯出自己的誠意,「我會幫你照顧那個女孩。」


  杜明強不置可否。羅飛則繼續勸說道:「阿華的確是個很盡責的人,他給那個女孩安排的一些事情可能是我無法做到的。但你想過沒有,阿華隨時有可能被仇家殺死,或者被警察抓住,到時候那個女孩該怎麼辦?你應該找一個更長遠、更穩妥的人來照顧她吧。」


  杜明強沉默了片刻,然後他給出了自己的回答:「最長遠、最穩妥的人,只有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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