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蘭花計(1)

  第180章 蘭花計(1)

  豹頭已經好久沒穿過西服了,因為他覺得那套衣服穿在身上很不方便——別手別腳的,連走路都邁不開步子。尤其對他這種經常需要和別人動手毆鬥的角色,這般衣著實在是一種累贅。


  不過今天豹頭卻破天荒換上了一套嶄新的西服,雖然還有些不習慣,但他心裡的感覺卻不錯。因為這衣服代表了某種身份上的變化。


  他已經不再是一個純粹的打手了,他有了更高層面上的「工作」,這份工作需要他裝扮出一副西裝革履的體面形象。


  他甚至還有了屬於自己的名片,名片上那行燙金的小字可以隨時向別人宣告他的身份:通達城市房屋拆遷有限公司總經理——錢要彬。


  當昔日的小弟改口喊出「錢總」的那一刻,豹頭忽然發現這西服穿在自己身上竟是如此的合體,原先那種緊繃繃的不便感覺在瞬間消失無蹤了。


  他很希望能把這身行頭長久穿下去,不過他也很清楚,能不能實現這個願望還有賴於自己的努力。


  這個總經理的頭銜是高老闆封賞給豹頭的,而後者必須用實際表現來證明自己配得上這個頭銜。


  證明的機會就在眼前。


  「新城的那塊地皮拿下來已經有些日子了,到現在拆遷協議還沒有簽完。你過去看一下,和對方好好談談,儘快把這件事情辦妥了。否則拖延了開發工期,我們的損失可就大了。」


  高德森對豹頭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不緊不慢,但後者卻能清楚地感受到話語中滲透而出的壓力。對於搞地產開發的人來說,「釘子戶」正是令他們頭疼的第一道門檻,如果因為拿不到拆遷協議而延誤工期,那開發方每天都將面臨著數以萬計的經濟損失。


  自從高德森的勢力涉足地產開發以來,通達拆遷公司便成為高氏集團下屬的強勢機構。公司前任總經理姓胡,據說曾參軍打過越戰,是個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亡命角色。以前但凡有「釘子戶」出現,只要老胡出面和對方談談,再大的麻煩也會迎刃而解。唯獨這一次,老胡卻被新城那塊地皮給絆住了腳——有一家住戶據說是軟硬不吃,拆遷協議便遲遲未能齊全。眼看著預定的開工日期漸漸臨近,高德森有些坐不住了。他撤掉了老胡,委派豹頭作為新的總經理去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


  高德森相信豹頭的實力,更相信豹頭的慾望。這是一個長久以來被鄧驊低估的角色,他曾經獲得的地位和他的能力遠不相符。所以當高德森將豹頭收入麾下之後,他一定會迫切地想要表現自己,越是困難的任務對他來說才越是開胃。


  老胡都沒辦成的事情,如果豹頭出面搞定,那對後者來說將是一戰成名的機會,即使是一名新人,日後他在高氏集團的地位也會變得不可動搖;但反過來說,如果這件事豹頭辦不好,他恐怕就再難獲得高德森的信任了。


  這樣的利害關係豹頭心中最清楚不過。所以在出發前往新城開發區之前,他已經進行過充分的思考。


  以往豹頭解決問題最常用的方式是靠拳頭,不過現在他已經穿上了西裝,他明白動腦子比動拳頭更加重要。


  豹頭了解過那個「釘子戶」的基本情況,他知道那人並不是原先的戶主,此人只是在兩個月前剛剛購入了那套房屋而已。從時間上算起來,此人購買房屋正是在開發地皮拍賣后的第二天,這裡面顯然蘊藏著某些信息。


  根據豹頭的判斷,此人收購房屋的目的很明顯,就是為了趕著拆遷的機會大撈一筆。這對開發方來說當然不是什麼好事,但如果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卻也不是什麼壞事。


  對方既然是沖著撈錢的目的而來,那麼在拆遷時他的要價必然要比正常的房主高出不少,至少要滿足一個足夠的差價區間吧?這個差價應該就是拆遷公司面前最主要的障礙。不過此人這般操作,足以說明他是一個有經濟頭腦的商人,既是商人,行事必然要堅持利益至上的原則,這樣的話豹頭在思考問題的時候便有了一個清晰的思路。


  對於一個商人來說,利益的大小由兩部分構成:收入和成本,兩者之差即是利益的凈值。現在對方在拆遷協議上獅子大開口,無非是想提高收入的數額,你如果總是去想怎樣滿足他的胃口,那就錯了,因為商人的貪心是無止境的,你根本無法真正地滿足他。


  你必須從另一個角度去解決這個問題。


  當你不想改變對方的收入時,你還可以改變對方的成本。如果這個成本足夠大,大到令對方堅持的收入都變得毫無意義時,一個理智的商人一定會做出戰略改變的,這個改變多半會導致一個雙贏的局面。


  商人決不會拒絕雙贏,他要的只是自己不輸就好。這就是豹頭解決眼前問題的思路基礎。


  不要去想該怎麼滿足他,而是怎樣增大他的成本,增大到令對方無可忍受的程度。豹頭相信自己能找到適當的方法,畢竟他也曾在鄧驊手下打拚了十多年,還是學到了很多東西。


  每個人都有自己最在意的事物,這個事物就是他最難以割捨的成本。有人貪財、有人愛名、有人戀情、有人守義……所以對不一樣的人要有不一樣的處置方法,只要看準了他最在意什麼,你就能控制住他的成本。


  所以當豹頭出發前往新城開發區的時候,他最迫切的願望就是趕緊和對方見上一面,他要親自找出能拿捏這個「商人」的死穴。


  從市中心驅車前往開發區用了大約四十分鐘的時間。作為原先的郊區鄉鎮,這裡的建築多半以低矮的平房為主。隨著近幾年土地開發熱潮翻湧,這個相對偏僻的地段也成了一塊香餑餑。高額的拆遷補償讓不少當地「土著」一下子搖身變為富翁,在這樣的背景下,難免有人鑽眼打孔地想要摻和進來分上一杯羹。


  豹頭已提前和房主約好了今日的談判。行至半路的時候,小弟撥通對方的電話再次確認,那邊倒也爽快,直言早已做好準備,就等著他們來呢。


  豹頭心中更覺有譜,至少對方看起來也很樂意解決這個問題。接下來無非就是個討價還價的過程而已。


  汽車開到一片平房民居外,因前方巷道狹窄,無法再繼續開入了。豹頭等人下了車,有個小弟伸手往前方一指說:「錢總,就在這條巷子里了,58號。」


  「嗯。」豹頭左顧右盼地掃了一圈,對身邊的手下們說道,「你們幾個就在車裡等我吧。」


  立刻有小弟提醒這個新來的老總:「錢總,那傢伙麻煩得很,還是人多一點比較保險。」


  豹頭笑了:「人多有什麼用?我們又不是來打架的,是談判!一張嘴還不夠嗎?人多了,反而沒有誠意。」


  小弟們只好賠著乾笑幾聲,心中多少有些嘀咕。豹頭的名號他們以前都有所耳聞,知道他是省城江湖上首屈一指的打手,今天第一次跟著這位大哥出來辦事,人家卻只想著談判。這還有什麼好談的呢?能談的話以前胡總早就談定啦,又何必有勞您老人家出馬?

  不過想想也就罷了,他們可不敢違抗老大的意願。於是在諸小弟略帶困惑的目光中,豹頭獨自一人向著巷道的深處走去。


  行了大約有百十來米,標著58門牌號的小院已跳出在眼前。看著那個數字,豹頭愈發相信對方是個商人。58,諧音正是「吾發」,此人在一片小區中專門挑了這個小院,肯定就是討的這個彩頭。


  院門是虛掩著的,並未落鎖。豹頭上前在門板上輕叩了兩下,院內卻無人應聲。考慮到剛剛還有過電話聯繫,豹頭也懶得磨嘰,直接伸手把門一推,邁步來到了院內。


  這是一個不算很大的四合院,總共有四間平房構成,中間圍出的泥土地卻被主人打理成一個小花園,種著些看不出名堂的花花草草。一個男子背對著院門而立,手中提著一隻水壺正在澆花,看起來很專註的樣子。 「請問你就是這裡的房主嗎?」豹頭停下腳步問了一句。


  「你們來了?」男子一邊反問,一邊悠然轉過身來。


  「我是通達拆遷公司的……」豹頭的自我介紹剛剛說到一半便愕然停住了,因為他認出那澆花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皇宮夜總會的經理嚴厲,也是他曾經的兄弟。


  嚴厲卻未顯出任何的驚訝,他甚至還笑嘻嘻地調侃了一句:「我知道,你是通達公司的錢總。嘿嘿,新官上任,兄弟還沒來得及趕禮,錢總可不要見怪。」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情況,豹頭事先所有的預想都在瞬間變得毫無意義。他的腦袋像是過了電一樣,各種思緒飛速地運轉起來,片刻之後他終於穩住了心神,也笑著回復道:「什麼錢總不錢總的,你還是叫我豹頭吧。趕禮更是罵我的話,倒是我應該請大家喝酒啊。」


  這番對話聽起來仍像是兄弟間的調笑,但那笑容背後已經沒有了曾經的親密感覺,也沒有了相互之間熱情的擁抱。


  「身份不同了,稱謂當然也得改改。」這時嚴厲又看著豹頭說道,言語中隱隱透出些其他意味。小院中的氣氛也因此變得尷尬起來。


  豹頭微微怔了一下,然後有意岔開話題:「你怎麼沒在打理夜總會,跑到這兒澆花來了?」當然了,他這句話純屬明知故問——嚴厲出現在這裡,顯然就是專門等著自己來的。


  嚴厲輕輕地搖了搖頭,隨即又是一嘆,顯得頗為感觸:「我在這裡種花可有一陣子啦,只有你不知道。唉,你是太長時間不跟兄弟們聯繫了……」


  的確。自從龍哥出事之後,豹頭自知和阿華等人已難容水火,從此便再無任何往來。現在嚴厲既然把話題挑起來,豹頭便順勢接過話茬道:「哦?那今天倒是趕巧了,咱們兄弟正好能聊一聊。」


  「好啊!」嚴厲一拍即合,他放下了手中的水壺,招呼豹頭說道,「來來來,現在聚一次不容易,就在我這兒好好坐坐。」


  豹頭順著嚴厲招呼的方向瞥了一眼,卻見院子的蔭涼角早已擺好了一張小桌和幾張矮凳,顯然是有所準備。他一時還想不透對方想賣什麼葯,暗忖坐下來聊聊倒也好,至少也算個緩兵之策。


  於是兩人便一前一後坐在了小桌前,那小桌緊挨著院內的花園,頭頂搭著竹棚,幾綹藤蔓從花園裡爬上來,半遮住陽光,營造出一份頗為雅緻的所在。


  坐定后發現,雅緻的還不光是院落內的景緻。在小桌上居然還擺了套紫砂茶具,胎質細膩,造型精美。嚴厲端起茶壺,淺淺地斟了兩杯清茶,說道:「這是上好的龍井,來,品品看。」


  豹頭有些啞然失笑,他翻眼看了看嚴厲:「我們兄弟以前都是喝酒的,怎麼今天改成喝茶了?」


  「以前是以前。」嚴厲一本正經地回答說,「現在你已經是錢總了,喝酒豈不是太俗?必須喝茶才能體現出你的身份和品位,來,我先敬你一杯。」


  說話間,嚴厲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雖說是在喝茶,但那姿勢做派卻與喝酒毫無二致。喝完之後,他甚至還「滋」地拉了個酒尾巴,像是回味無窮似的。


  嚴厲這副附庸風雅的樣子令豹頭覺得頗為有趣,後者於是也舉起茶杯說:「好,我陪你幹了。」然後將杯中的茶水囫圇吞下,那龍井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卻是一點都沒品出來。


  「好茶啊。」嚴厲偏偏還要晃起腦袋,大讚了一聲。


  「你的愛好什麼時候變了啊,又是養花,又是喝茶的?」豹頭饒有興趣地問道,「我記得你以前只喜歡喝酒玩女人啊。」


  嚴厲似乎就等著豹頭問這句話,他馬上把手裡的茶杯輕輕放回桌上,壓低聲音說道:「這件事說起來話可就長了,要追溯到半年之前……」


  「哦?」豹頭看著對方那副神秘的樣子,好奇心還真是勾了起來。他擺出洗耳恭聽的姿勢,兩人似乎都把先前的對立狀態拋到了腦後。


  嚴厲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煙,自己點上一根,然後又作勢要扔一根給豹頭,豹頭卻搖搖手說:「不用,我還是一邊喝茶一邊聽你講故事。」


  嚴厲便深吸一口煙,吐出一串煙圈之後說道:「半年前,我在情感世界中再一次受到傷害,這件事你應該知道的吧?」


  豹頭依稀有點印象,當時有個女孩經常光顧嚴厲的場子,一來二去這兩人就好上了,不過這種事情本來就不靠譜,沒多久兩人便又分開,各奔東西。


  「你說的就是那個天天泡夜場的女孩?這種女人有什麼好留戀的?玩玩也就算了,你還真在意了?」豹頭有些不解地看著嚴厲。要知道後者是個出名的感情混子,手上過女人就像換衣服一般頻繁。


  「話是這麼說,但我這個人重情義啊。」嚴厲蹺起二郎腿,把胳膊搭在腿上彈了彈煙灰,然後抬眼仰望蒼穹,哀怨滿面地說道,「當她對我說出『分手』兩個字的時候,真的是深深地觸到了我脆弱的內心最深處。」


  豹頭新倒了一杯茶,剛剛要喝,便領教了嚴厲這番雷死人不償命的深情表演。他一口氣沒憋住,被水嗆了喉嚨,止不住地連連咳嗽。


  「怎麼了?你不相信?」嚴厲瞪眼看著豹頭,感覺深受侮辱似的。


  豹頭努力調整好氣息,敷衍了兩句:「我信,我信……行了,你別跟我扯這些了。趕緊說正題吧,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種花?」


  「你別急啊,事情得一件一件的說。」嚴厲又抽了口煙,不緊不慢地說道,「我這不是感情受傷了嗎?變得特別頹廢,整天靠酒精度日,連場子也不想看了。華哥一看這樣不行啊,就給了我一筆錢,讓我出去走走,散散心。我一想也是,我嚴厲大好男兒,不能就這麼廢了吧?所以我決定聽華哥的話,出去旅遊,就這麼地,我就來到了雲南。」


  眼見對方三兩句話一跳,話題卻又到了千里之外的雲南,豹頭心中暗自無奈。但看嚴厲那副神態知道催也沒用,只好耐下性子繼續聽他閑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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