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蘭花計(4)
第183章 蘭花計(4)
阿華點點頭說:「這兩天我們對敵人壓得也比較狠。我怕他們狗急跳牆,所以加強了對小公子的保護。」
一聽說兒子可能陷於險境,鄧妻臉上立刻閃過明顯的憂慮:「你們一定要這樣打來打去的嗎?」
阿華知道女主人的心情,很多事情也的確很難向女流之輩解釋。斟酌了一會兒之後,他說道:「危險肯定是有的,但我也是為了鄧箭的將來著想。現在龍宇集團雖然垮了,但我們還有幾處集團之外的產業,只要能打垮敵人的這波攻勢,就能留住東山再起的機會。」
「是的,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你可以把敵人打敗,你能重振鄧家的勢力,有了你,鄧箭甚至有可能成為第二個『鄧市長』……」鄧妻不間斷地說完這些話,然後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反問,「可你以為這就是我們想要的嗎?」
阿華有些困惑了,他從後視鏡里看著自己的主人,難道這些還不夠嗎?
鄧妻卻不再看著阿華,她把頭轉向了車窗外。此時放學的時間已到,孩子們歡快地走出校門,或三三兩兩結伴而去,或親昵地奔向早已等候在校園外的父母。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嗎?」鄧妻再次問道。
阿華不知該回答什麼,他搖搖頭,然後也把目光轉向漸漸熱鬧起來的學校大門。人群熙來攘往,他從中努力尋找著鄧箭的身影。
「我只想要一種安定的生活,我想讓鄧箭能像其他孩子一樣,開開心心地玩耍,自由自在地上學放學。你能幫我做到嗎?」鄧妻苦笑著,用一種哀求似的口吻對阿華說道。
阿華扭過頭來,愕然看著自己的女主人。他從未想過對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這要求看起來如此普通,但卻又如此艱難。
鄧妻和阿華對視著,這半年來的坎坷波折早已令她身心俱疲,她知道自己剛才的話一定會讓阿華感到傷心和局促,但她還是忍無可忍地說了出來,看著對方忠誠而又茫然的面龐,女人心中的情緒終於壓抑不住,淚水漸漸洇住了她的眼眶。
而在車外,被他們等候已久的鄧箭終於走出了學校大門。那兩個黑衣小夥子立刻迎上前去,把鄧家少公子和他身邊的小夥伴們隔絕開來。然後他們一人一邊護在鄧箭身旁,扶著鄧箭向不遠處的汽車走去。他們實在過於警惕,腳步也實在太快,以至於孩子的動作顯得有些身不由己,倒像是被自己的家僕「綁架」了一般。
當鄧箭被匆匆「押」上車之後,他仍未從惶恐的情緒中恢復過來。直到母親的手輕輕摸在他的額頭,孩子才如釋重負般叫出一聲:「媽媽。」
鄧妻把兒子摟在懷裡,不讓對方看到自己如墜珠般滾落的淚水。
阿華獃獃地看著眼前的這幕場景,胸口像壓了塊大石頭般憋悶難受。他根本不用回答,母子倆驚惶的表情已讓答案昭然若揭。安定的生活……這恐怕是每個江湖人心中永難企及的奢望。即便在鄧驊如日中天的時刻,他也得躲在龍宇大廈嚴密的防衛體系中,根本無法像平常人一樣去享受安靜的陽光和自由的空氣。現在鄧氏大廈搖搖欲墜,己方和對手的纏鬥正到了最慘烈的時刻,處在旋渦中心的人又怎能安定?
車內三人保持著一種窘迫的沉默,片刻之後,倒是鄧妻首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她抬手擦了擦眼角,輕聲道:「算了,我就是隨便說說……你也別想太多了,送我們回家吧。」
阿華無言地轉過頭,啟動汽車而去。這一路他開得很慢,像是藏著很重的心思似的。街道邊的行人建築從車窗前悠悠滑過,呈現出一種莫名的陌生感,阿華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了,他只知道很多事情正在改變著,以一種無從逆轉的方式。
將主人送回住所之後,阿華驅車來到了夢鄉樓。當他進入最裡間的隱秘包廂時,嚴厲和馬亮早已在等著他了。
「有什麼情況嗎?」阿華入座的同時問道。之前嚴厲已經向他彙報過和豹頭周旋的前後經過,他現在這麼問,是想知道對方是否已出了新的應對。
「對方軟啦。」嚴厲「哧」地蔑笑著說,「剛才豹頭又打電話過來,說高德森想約你見個面,好好聊聊。」
「哦?聊什麼?」
「聊合作。高德森還說了句狗屁不通的話,說是要送給你的。」
阿華不動聲色地追問:「什麼話?」
「他說,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只有愚蠢的人才會去做一件沒有利益的事情。」
「我呸!」一旁的馬亮凌空啐了一口,「現在來說這些廢話了?龍宇集團都被他整成這樣了,還合作?誰他媽的給誰當這個孫子?」
阿華沉默了一會兒,又問嚴厲:「那你怎麼回答他的?」
「那還能了?」嚴厲翻著眼皮道,「我說我們現在沒本錢合作,只有幾條賤命,準備全押上去玩一玩!」
「對,大不了整個魚死網破!」馬亮一邊附和著,一邊咬牙瞪眼,躍躍欲試。
手下兄弟的這番表現本是阿華最欣賞的精神狀態,但此刻他的心卻隨著「魚死網破」這四個字猛地收縮了一下。
是的,他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狀態,在腥風血雨中拼殺,寧死也不會在對手面前低頭。可他們是否曾真正深入地思考過:這樣的戰鬥到底是為了什麼?如果他們捍衛的主人連一份寧靜都無法安享,那他們的行為意義何在?他們到底是忠心的僕人,還是多餘的累贅? 嚴厲看出阿華心中似乎有所糾葛,他揮揮手示意馬亮先不要激動,然後看著阿華試探地問道:「華哥,你是怎麼想的?」
阿華搖著頭不說話。這些事情他自己都沒有想明白,他能對手下的兄弟說什麼?難道他要說:「我們的主人不想讓我們打打殺殺的,她只想要一種安定的生活。」那兄弟們一定是無法理解的,他們根本不知道安定的生活是什麼,更不知道這種安定能有什麼樣的價值。
就連阿華自己也不知道。在他十多年的江湖生涯中,他從來沒有安定過。他只知道成王敗寇,只知道有敵人就要去戰鬥。
「這還有啥好想的?我們已經掐住敵人的脖子了,難道還有放手的道理嗎?」馬亮仍是粗咧咧的,只顧表達自己的想法,完了之後他有些不耐煩地站起身,「得了,別在這幫孫子身上扯閑蛋了,我去讓后廚弄幾個菜上來,咱們陪著華哥喝點。」
「好。」阿華也想從這番痛苦的思索中擺脫出來,便點頭表示贊同,隨即他又補充了一句,「就來點啤酒吧,現在非常時期,誰也別喝多了。」
「明白。」馬亮出去吩咐了一番,不消多時便有服務生將炒菜啤酒送進包廂。阿華倒也確實餓了,於是便甩開筷子吃喝起來。
吃了一會兒,馬亮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哎,華哥,我前兩天聯繫了一個拉小提琴的,要不要叫過來助助興?」
「嗯?」阿華一愣,一時間沒明白他在搞哪出。
馬亮解釋說:「前一陣你不是喜歡聽小提琴嗎?我也找了一個,音樂學院的,肯定不比那個瞎子差。以後你要聽,直接上我這兒來,不用再去什麼『綠陽春』了。」
阿華聽明白了。馬亮倒是一片好心,那個會拉小提琴的盲女鄭佳現在正在美國接受手術治療,他怕阿華因此聽不到中意的演奏,所以特意又去音樂學院找了個替代的樂手。
可是馬亮又怎會知道那個盲女的神秘背景?那種空靈純凈的音樂又豈是一般人能夠替代的?
阿華不方便過多解釋,又不想打擊了馬亮的熱情,便淡淡一笑說:「好啊。不過下次吧,今天我們兄弟幾個喝酒,別讓外人掃了興。」
「也好。」馬亮痛快地端起酒杯,招呼大家,「來,走一個吧。」
嚴厲也端起杯子,卻在調侃道:「馬亮啊,你可是一點都不懂音樂。有我們兩個俗人陪在旁邊,再好的音樂也是白扯啊。」
馬亮翻翻白眼:「我不懂,你懂?」
嚴厲認真地說道:「以前我們都不懂,不過我這些天養花喝茶的,品位已然遠遠超出你的境界。」
馬亮「嘁」了一聲,很不服氣。不過他又當真對阿華說道:「華哥,回頭我弄個單間給你布置布置。你啥時候想聽音樂了,我把樂手找來,你們單獨一個房間,誰也不得打擾。」
阿華笑道:「別瞎折騰,嚴厲這是逗你玩呢。」言罷舉杯說,「喝吧。」三人把杯中啤酒一飲而盡。
雖然事先說好了別喝多。不過兄弟幾個一坐下來總得盡興,一兩個鐘點過去后,每人悠著悠著也喝了有好幾瓶。好在這三人的酒量都不小,啤酒度數又低,多撒幾泡尿也就沒了。
正喝到酣美處,阿華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掏出電話看了眼來電顯示,神色間似乎有些意外。
「誰啊?」嚴厲警惕地問道。
馬亮則罵了句:「不會又是豹頭吧?媽的,兄弟做不成了,還老來掃咱哥們的興。」
阿華搖搖手,看來情形並非如馬亮猜測。前者猶豫了片刻之後,終於接通了手機。他把聽筒緊貼在耳邊,好像不想讓別人聽見對方說話似的。嚴厲和馬亮也乖巧,只顧自己喝酒,耳朵便不往那邊去了。
阿華一直在聽對方說話,自己只是間或性地「嗯」「嗯」兩聲,幾分鐘之後通話完畢,他掐了手機,自言自語般問了句:「今天是我的生日?」
嚴厲和馬亮對視了一眼,心想:是不是你的生日你自己不知道,還問我們?
此刻阿華卻又自己點了點頭。的確,今天正是他的生日。不過像他這樣的江湖人,對生日什麼的原本就不在意,最近事情又多,更加把這個日子的意義拋到九霄雲外了。
嚴厲從阿華的表現看出那通電話並不是什麼說不得的事情,便再次問道:「誰啊?」
阿華回答說:「明明。」他咧著嘴,無奈中又帶著些溫馨的感覺。
「明明?」嚴厲一樂,「這小妞還真是挺有良心,居然還記得你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