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女人(2)
第251章 女人(2)
羅飛搖搖頭:「這樣還是有泄露消息的風險。現在李俊松生死未卜,我們行事要格外謹慎。外圍的各種偵查都在以隱秘的方式進行。如果沒有把握,寧可等待,也不能冒進。」
「等待?」柯守勤咧著嘴,顯得不太滿意似的,「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羅飛回答說:「等到明天早上十點二十分。到時候如果還沒有李俊松的消息,警方將展開全方位的、大張旗鼓的偵查。」
庄小溪一怔,下意識般問道:「為什麼等到明天十點二十分?」
「因為綁匪在信中提到,他是今天早上十點二十分割下了李俊松的手指,而斷指再植的時限是二十四小時。他也正是利用這個時限來逼迫你繳納贖金。現在綁匪已經拿到贖金了,人質對他來說已經沒用。他將面臨兩個選擇,一種是放人——這意味著綁匪將遵守約定,李俊松應該在明天十點二十分之前被放回。」羅飛略作沉默之後,又繼續說道,「當然了,還有一種可能是綁匪毀約撕票——如果綁匪做出這個選擇的話,恐怕一拿到贖金就下手了。」
庄小溪艱難地擠出兩個字來:「是嗎?」
「是的。綁匪既然抱定了殺人滅口的念頭,那當然是越早下手越安全。」
庄小溪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她抬腕看了看手錶,離球賽散場已經快一個小時了。她自言自語般呢喃道:「現在還是沒有李俊松的消息……」
「你也不用太焦慮。」羅飛又開始勸解對方,「綁匪要放人的話,可能不會那麼快。因為他們還需要一個處理善後的時間。而且綁匪一般會在很偏僻的地方釋放人質,李俊松獲釋后想要和外界取得聯繫也是需要時間的。但綁匪一定會在明早的十點二十分之前把人質送回,因為這個時間是雙方約好的,如果超過時限,人質家屬報警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增加——綁匪並不願看到這種局面。」
「所以說我們要等到明天早上,那時才能知道最終的結果……」
羅飛點頭:「是這個意思。在這段時間裡,警方並不會停止對案件的追查,不過在策略上會採取『外松內緊』的方案:就是對外低調,不給綁匪造成多餘的壓力;但是對內要加大工作強度,把握住破案的黃金時段,同時更不會放棄任何解救人質的機會。」
「好吧。」庄小溪認可了對方的思路,「那現在還需要做些什麼呢?」
羅飛看著對方的眼睛:「我想對你進行一次深入的詢問。」
「對我進行詢問?」庄小溪的身體往回縮了一下,眉頭微皺,顯出幾分防禦的姿態。
「不是要針對你。」羅飛解釋說,「只是想深入了解一些東西,包括李俊松的生活狀態和人際圈子等。因為現在熟人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大,從李俊松身上著手倒查綁匪,也是一種外松內緊的好手法。既然要了解李俊松嘛,當然找你聊是最合適的。」
「我明白了……」庄小溪又問,「就在這兒聊嗎?」
羅飛反問:「你想在哪兒聊?」
庄小溪略一沉吟,說道:「去我家裡吧。」
「好的。」羅飛理解對方的顧慮。接下來的詢問或許會涉及一些隱私性的情節,在這樣的公眾場合確實不易進行。如果能回到家中,在一個最熟悉的具有安全感的環境里,顯然會有利於更深入的詢問。
羅飛還主動提議:「這次詢問除了我,還有我的助手尹劍參加,別人都不需要在場。」
「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吧。」庄小溪率先起身,她抬手捋了捋鬢角的頭髮,儀態萬千。然後她又說道,「說實話,我本來也想回家了——我應該在家裡等著李俊松。」
柯守勤緊跟著站了起來:「那我怎麼辦?你們難道連我也要排除在外?」
羅飛沒有說話,他看著庄小溪,意思是這個人由你決定。
庄小溪轉過頭來沖柯守勤淡淡一笑:「你今天也很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這話雖然沒有明說,但拒絕對方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柯守勤很不甘心地梗著脖子:「我一點都不累!現在正到關鍵時刻,我怎麼能回去?回去也睡不著啊!」
「睡不著就找個地方喝一杯吧。反正我要回去了。」
「我跟你一起去!」
「柯主任,你是不是有點失禮了?」庄小溪的臉色板了起來,「我要帶一個丈夫之外的男人回家嗎?」
柯守勤憤憤不平地指著羅飛:「難道他不是男人嗎?」
庄小溪想也沒想便頂了回去:「他是警察。」
柯守勤「哼」了一聲,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我很感謝你的幫助。」庄小溪用亦柔亦剛的口氣繼續說道,「但是如果你覺得這樣就能干涉我的生活了,那我明天就賣掉房子把你的錢還上。」
柯守勤連忙搖手:「別別別,這跟錢的事沒關係!」
「那你就別再跟著我了。」庄小溪頓了頓,又放柔語氣說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但是你跟著也沒什麼意義啊。再說了,萬一有了什麼狀況,我還是會及時向你求助的。」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柯守勤也無法堅持了。「那好吧……有事一定給我打電話啊!」他把手插進頭髮里胡亂抓了兩下,懊惱卻又無可奈何。
(2)
位於市中心的百合家園是五年前開發的一處商品房,在省城算是口碑不錯的小區:繁華地段,配套成熟,房屋的品質也很好。
百合家園8幢303室便是庄小溪的住所。一套大三居的房子,足夠給她這般年齡和身份的人提供體面的居住環境。
屋子的裝修風格簡潔明了,但選料用材都很考究。傢具家電也都是頗具檔次的名牌貨。庄小溪招呼羅飛和尹劍在客廳沙發坐了,轉身在飲水機里倒出兩杯白開水,略帶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家裡平時不來客人,所以也沒準備茶葉什麼的。」
「沒關係,就喝點水。」羅飛接過水杯,目光往四下里略略打量了一圈。
屋子收拾得很乾凈。但或許就是太乾淨了,反而沒了生活的氣息。一眼看過去,總覺得冷冷清清的,沒個家的樣子。
「想問什麼?」庄小溪坐在兩人對面,直入正題。
羅飛首先便問:「在你眼裡,李俊松是個什麼樣的人?」
庄小溪沉默了一會兒,片刻后她起身說道:「請跟我來。」說完便向著客廳右首的一間小屋走去。羅飛和尹劍也起身跟了過去。
進到小屋裡一看,原來是一間書房。南面窗下擺著張書桌,北面貼牆是一排書櫃,西面和東面的牆上則掛滿了相框。
「你們先看看這些照片吧,對李俊松可以有個直觀的了解。」庄小溪指著西面牆上的那些相框說道。
牆上的相框有大有小,錯落有致地排列著。相框里嵌著放大的數碼照片,首先吸引羅飛關注的是中間那張最大的三人合影。
一女兩男,以一家三口的姿態並排站在一起。中間的女人正是庄小溪,站在她左邊的是一個中年男子,右邊則是一個青春男孩。
那名中年男子顯然就是失蹤的李俊鬆了。
之前羅飛已經看過李俊松的戶籍照片,不過那種照片都是千篇一律的姿態和表情,很難看出一個人的內在氣質。相比之下,牆上的這種生活照片顯然更具價值。
照片上那個中年男子身高大約在一米七,身材較瘦,長條臉,腦袋頂上頭髮稀疏。不知是不是迎著陽光的關係,他細眯著眼睛,眉頭也糾結在一處,給人一種苦兮兮的感覺。
不過照片上的庄小溪也同樣沐浴在陽光里,她卻眉眼舒展,神采奕奕。
這兩人雖為夫妻,但骨子裡的氣質差異卻在這張照片中一覽無餘。 庄小溪右邊的男孩看起來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個頭比夫婦倆都高。當羅飛的視線移到這男孩身上時,他便很自然地問了句:「這是你們的兒子吧?」
「是的。」
「兒子不在家住?」如果有孩子在家,屋子裡不該呈現出這樣冷清的氛圍吧。
「高中畢業之後就去美國念大學了。」——果然。
「有沒有叫他回來?」
「叫他回來?」庄小溪反問羅飛,「為什麼?」
「家裡出了這樣的事,作為兒子不需要回來嗎?」
庄小溪搖搖頭:「我沒有告訴他,因為他回來也沒有用。他的任務是好好求學。」
庄小溪說話時經常會採用這樣決斷的語氣,很少同別人商議。她的這種作風從那張家庭合影上似乎也能看出來。
一家三口,庄小溪是最矮的,但她卻當仁不讓地站在中間。旁邊的兩個男人都在向她靠攏,三個人體側相貼卻未相擁,可見這種靠攏並不是親密的體現,而是一種對權威的遵從。
羅飛已完全了解這個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這也並不奇怪:如果沒有這種強勢的性格,一個女人又怎能高居省城醫學院副院長之職?
那麼作為男人的李俊松,在這樣一個家庭中又是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呢?
羅飛的目光暫時離開那張合影,轉向了西面牆上的其他照片。這些照片多是一些風景照,有山水、樹木、夕陽等。羅飛雖然對藝術不在行,但是也能看出這些照片拍得頗具水準。他一邊看一邊問道:「這些都是李俊松拍的嗎?」
庄小溪點點頭:「攝影是他唯一的愛好,他幾乎把所有的業餘時間都花在這上面了。」
羅飛「嗯」了一聲,繼續向著那些照片端詳,忽然間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便側過頭來問道:「你們家是不是有輛車?」
庄小溪看著羅飛:「是啊。」
「那李俊松一周前離家的時候有沒有開車?」
庄小溪點著頭說:「那車一直都是他開,我沒有駕照的。」
羅飛露出喜色,緊接著提出一連串的問題:「是什麼車型?什麼顏色?車牌號多少?」
「是一輛白色的凱美瑞,車牌號是XAEK282。」
庄小溪回答這些問題的時候,羅飛一直用眼神盯著身旁的尹劍。尹劍會意,先凝神聽完,隨即一點頭說:「記下了。」
「趕快安排人去查吧。」羅飛揮揮手說道,「我要知道這輛車最後到達的地點。」
尹劍拿著手機到屋外通話去了。百合家園的小區門口肯定是有監控的,而這一片地處鬧市,周圍各個交通路口的監控也很多,如果不出意外,應該能順藤摸瓜般查出李俊松離家當晚的行車路線。
「你怎麼知道我家有車呢?」書房內的庄小溪忍不住問了羅飛一句。現在很多年輕人都會買車,但是像自己這樣年近半百的人多半還是不會開車的吧。
羅飛伸手指著牆上的那些風景照:「這裡有很多照片都是在市郊拍攝的,那都是些很偏僻的、未經開發的風景區,人煙稀少,也不通公車。李俊松經常到這種地方去攝影,我想他應該是自駕出遊的。」
「你的分析很准。」庄小溪讚許地看著羅飛,「其實李俊松學車買車,就是為了滿足這個攝影的愛好。」
羅飛做了個無所謂的表情。對於他來說,這樣的觀察和分析根本不值一提。隨後他轉了個身,走向了對面的東側牆壁,那面牆上也掛著好多相框,相框里嵌著的照片卻不同尋常。
「這些是什麼?」羅飛略帶詫異地問道。他還從沒見過有人會把這樣的照片張貼在自家書房。
「這些都是換腎者的X光片。」
「X光片?」羅飛還是不明白這種東西被掛在書房的用意。
庄小溪詳細解釋道:「李俊松以前是人民醫院腎臟移植中心的專家,他主刀做過三十二例腎臟移植手術,每一例都很成功。他把這些病人換腎后的X光片都保存下來,掛在書房裡留作紀念。」
「三十二例成功的手術。」羅飛讚歎道,「確實是個值得自豪的成績。」
庄小溪抬起手,在那些灰黑色的膠片上輕輕撫摩了一會兒,然後她回過頭來說道:「現在你該明白了吧?為什麼我一定要保住李俊松的手指。」
確實,右手拇指對李俊松來說具有格外重要的意義,但這份意義真的值得冒生命風險來爭取嗎?羅飛還是持保留態度。但他已經了解到庄小溪的行事風格,也了解了這個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所以他也沒有多說什麼,自顧自又溜達到小屋北面,往書櫃里張望了幾眼,卻見那裡面碼放的全都是專業類的資料書籍。
尹劍這時回到了書房內。他向羅飛彙報說:「排查監控的人手已經安排好了。另外技術科那邊剛傳來消息:指紋比對結果已經出來了,那根斷指確實就是李俊松的右手拇指。」
羅飛看了庄小溪一眼。後者並未顯示出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把手一抬說:「我們回客廳坐吧。」
三人又在客廳坐下。這次庄小溪先問羅飛:「現在你覺得李俊松是個什麼樣的人?」
「內向、專註、敏感。」羅飛根據剛才的感覺給出評價,「他樂於享受屬於自己的小世界,不喜歡受到外人的打擾。」
「沒錯,他是一個孤獨的人。」庄小溪首先贊同了對方的評判,然後又加上自己的註解,「孤獨,而且軟弱。」
「軟弱?」羅飛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庄小溪這麼說了。
「他不喜歡和別人打交道,本質的原因就是害怕。他不懂得拒絕,更不懂得反抗。在當今社會,這種性格肯定是要吃大虧的。別人都在欺負他。可是他寧願把自己封閉起來,也沒有勇氣做出改變。」
庄小溪說話的語速很快,透出一種煩躁的情緒。羅飛禁不住要問:「所以你很討厭你的丈夫?」
可是庄小溪在輕嘆一聲之後,卻又給出完全相反的回答:「不,我很愛他。」
「是嗎?」
庄小溪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和李俊松是大學同學,他從來都是一個很特別的人。當年我就被他那種憂鬱的文藝氣息所吸引。這樣的男人在醫學院里是不多見的。是我主動追的他,結婚後我們的感情也很好。」
「可是聽你剛才的意思,你是希望他做出改變的。」
「這並不矛盾,因為愛情和生活本來就是兩回事。」庄小溪的嘴角輕輕一挑,又特意看著羅飛補充道,「……等你結婚之後就會明白的。」
羅飛確實沒有婚姻的經驗。他只能尷尬地聳聳肩膀,用試探的口氣繼續詢問:「你是說李俊松的性格仍然讓你著迷,可是這種性格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你們的生活?」
庄小溪糾正道:「不是我的生活,是他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