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兇手(4)
第274章 兇手(4)
「聽起來有些誇張,其實也不是很玄妙的事情。這在醫學上屬於異種移植的領域。其實早在一九〇五年,法國就進行了世界上第一例異種移植手術。當時是將兔子的腎臟植入了腎衰竭的兒童體內。手術很成功,兒童存活了十六天,最後死於排斥反應引發的肺部感染。此後世界各地都展開了相關研究。最著名的是一個俄國醫生,他通過手術把黑猩猩的睾丸切片植入老年男子的陰囊內,據說植入人體的性腺組織可以持續作用一兩年,這個人一生中一共完成了約兩千例這樣的手術。一九九五年,美國的一個帕金森症患者接受了豬神經細胞移植手術。醫生將八隻豬胚胎從母豬體內取出,並從每個胚胎中提取少量腦組織,放入患者腦中的受損部位,出院后病人的行動能力大大提高。」羅飛一口氣舉了三個例子,然後轉頭看著庄小溪說道,「庄老師,我說的沒錯吧?」
「沒錯。」庄小溪頓了頓,又道,「其實還不止這些。近些年來,以動物作為供體的移植手術屢有報道,不光有你所說的腎移植,還有心臟、肝臟移植等。只不過手術后病人的存活時間都不長,所以目前僅限於研究,還遠遠達不到應用的範疇。」
「主要的難題還是無法克服排斥反應吧?」
庄小溪點點頭,然後用誇讚的口吻說道:「沒想到羅隊長對醫療知識也這麼了解,而且還是這麼冷門的領域。」
「因為上次聽余婧說起人耳鼠的事情,覺得挺有意思的。後來就特別查閱了有關異種移植的資料。我們做刑警的嘛,雜七雜八的知識都得了解一些。」羅飛感慨道,「如果不是有這方面的知識作基礎,誰能把李俊松的手指和丟失的無毛鼠聯繫在一起呢?」
「可是……」尹劍在一旁仍有質疑,「即便異種移植是可能的,但是怎麼把人的手指移植到老鼠身上呢?人的手指和老鼠的指頭也相差太大了吧?」
「不一定要對位移植啊。剛才的手術不就是把腳趾移植到拇指根部嗎?老鼠的後腿和人的手指大小差不多吧?而且關節處的組織構造也相似,所以要做移植的話,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人的手指和老鼠的腿關節縫合在一起。」羅飛猜測一番之後,再次徵詢庄小溪的意見,「庄老師,你覺得呢?」
庄小溪笑了笑,給出四個字的評價:「很有創意。」
「以庄老師的技術水平,獨自完成這樣的手術不算難事。」羅飛繼續說道,「而且你們那個實驗室就是做相關研究的,各種器材、藥品應該是一應俱全。」
庄小溪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
尹劍看看羅飛,又看看庄小溪。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但細細一想時,卻又覺得混沌一片。
聽羅飛的意思,正是庄小溪把李俊松的拇指移植到無毛鼠的身上,達到一種「人死了,手指還活著」的效果。難道殺害李俊松的人就是庄小溪?那後來發生的「綁架案」豈不成了庄小溪自導自演的鬧劇?
而羅飛接下來正要說到綁架案的事情。
「其實並沒有人綁架李俊松,炮製所謂『綁架案』的目的就是為了展示那根一直『活著』的手指,從而混淆李俊松真實的死亡時間。」他首先拋出了這個論斷,然後用探討的口吻對尹劍進行講解,「其實對於那起綁架案,有幾個細節我始終覺得有問題。比如說綁匪發簡訊讓庄老師去取快遞,這個時間的選擇便令人不解。綁匪在信件里說了不準報警,但他卻偏偏要在眾師生開會的過程中發來簡訊,這不是增大了案情外泄的概率嗎?而我們早就得出結論:綁匪事先就知道庄老師在當天下午的行程安排,所以才會把包裹放在醫學院的收發室。既然如此,他為何不把行動提前呢?如果庄老師在到達醫學院之前就收到簡訊,那她來學校之後就會自行去取包裹吧?這樣才能達到保密的效果啊。而綁匪的做法,倒像特意要讓這個包裹被更多的人看見。」
「另外再說說贖金交易時的問題。綁匪的設計環環相扣,看起來精妙無比。可是有一件事情他是萬萬控制不了的,那就是現場比賽的比分。如果當時主隊獲勝了,客隊的球迷就不會那麼激動,那綁匪又該怎樣才能取走那些鑽石呢?」
「這兩個細節也許並不起眼,但綁匪曾展現出極其縝密的心思和超強的控制力,相比起來,這兩處不起眼的疏忽就令人困惑了。」
拋出這兩個問題之後,羅飛隨即又開始自問自答:「如果說這起綁架案根本就是庄老師一手策劃的,那這些困惑也就迎刃而解了。首先她就是要在一個眾目睽睽的場合下收到簡訊,打開包裹,發現拇指。甚至包裹都不是她本人取來的,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洗清她的嫌疑。試想一下,如果沒有這些見證,光是自己說收到了一個包裹,而這個包裹在快遞公司還查不到,警方肯定會產生懷疑吧?」
「對於球賽的比分,庄老師也並不在意。因為她設計綁架案的目的是為了送來李俊松的手指,後面的表演只是要把這場戲做足。如果K區看台沒有出現混亂的場面,那就不讓綁匪取走鑽石。接下來的劇本可以解釋為綁匪看破了警方的陷阱,進而殺害人質泄憤。總之不管出現什麼結果,都不會影響到後續的計劃。」
羅飛娓娓道來,在提到「庄老師」這個稱呼的時候,語氣中仍然保持著應有的尊敬。庄小溪既沒有去打斷對方,更沒有做任何辯駁,她只是穩穩地端坐一旁,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
尹劍夾在這兩人中間,就好像是平靜水面上的一葉扁舟。他感受到兩股暗流正在水面下方激烈地碰撞著,而他自己根本無法掌控那隻小舟的去向。他只能盡量去吸收羅飛傳遞過來的信息,使出全部腦力去消化溶解,以期能跟上對方推演的步伐。
當羅飛把這幾段話說完之後,尹劍的思維也有所進展,便問了句:「那柯守勤呢?他和這事有關係嗎?」
之所以提到柯守勤,是因為尹劍覺得庄小溪不可能一個人完成這樣的策劃。至少她需要一個給自己發送簡訊的幫手。因為不管是在醫學院會議室還是在金山體育場,庄小溪都是在見證之下接收到「綁匪」所發來的簡訊的。如果沒有幫手的話,這事該如何完成?而最有可能成為庄小溪幫手的人就是柯守勤,首先柯守勤和庄小溪的關係不一般,另外在金山體育場的時候,警方已經定位到發送簡訊的手機就在場館內,這正好和柯守勤當時的活動軌跡相吻合。
可是羅飛卻否定了助手的猜測:「柯守勤和這事應該沒什麼關係。而且我相信庄老師沒有尋找任何幫手,因為她是一個控制欲極強的人,做這樣一個精密的策劃,任何幫手在她眼中都是靠不住的。」
沒想到庄小溪卻插話道:「羅隊長,你說錯了。我是有幫手的。」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發表自己的看法。
「哦?」羅飛詫異道。
庄小溪微笑道:「我的幫手就是你。」 羅飛的表情由詫異變得恍然,他苦笑著點了點頭:「沒錯,我就是你的幫手……不過我事先並不知情,所以叫作『棋子』或許更準確一點吧?」
庄小溪搖頭道:「哪有能跳出棋盤的棋子?」
這兩人一唱一和,彷彿在打啞謎似的,直叫旁邊的尹劍滿頭霧水。羅飛見到他那副茫然的樣子,便道:「我們說的幫手和你說的不是一個意思。你想的是有誰在現場幫庄老師發送簡訊,對嗎?」
尹劍點點頭。
羅飛道:「沒有人幫她,所有的簡訊都是她自己發出去的。」
「啊?」自己給自己發?在醫學院開會的時候或許可以偷偷操作,但在金山體育場的時候,庄小溪的一舉一動都處於攝像機的監控之下,她怎麼給自己發?尹劍的腦子轉動了一會兒,若有所悟地問道:「難道是用軟體設置了自動發送的功能?」
「應該就是這樣吧。事先編輯好簡訊內容,用軟體設置好發送的時間。然後只要把手機藏在包里,就可以自己給自己發送簡訊了。」羅飛看著庄小溪,說完之後還問了對方一聲,「對嗎?」
庄小溪靜靜地坐著,沒有回答。不過看她之前的態度,不回答似乎就代表著默認。
可是尹劍仍有疑慮:「不對啊。要說前幾條簡訊可以事先設置好自動發送的時間,可是最後那條簡訊沒法弄啊。因為那條簡訊必須在現場球迷發生混亂的同時發出,而這個時間點在事先是無法判斷的。」
尹劍說的是「綁匪」命令庄小溪離開看台的那條簡訊。具體內容是:「把可樂杯放下,馬上離開。」而就在庄小溪離開的同時,客隊球迷正蜂擁往看台下方而來,這才營造出一種局面失控、鑽石丟失的效果。如果庄小溪是事先設置好自動發送簡訊,那她怎麼可能在時間上設計得這麼精準呢?
羅飛看著尹劍,眉頭微微一挑:「你忘了一個有趣的細節嗎?在體育場的時候,前面幾條簡訊庄小溪都及時轉發給我,唯獨這最後一條信息卻沒有。」
是的。尹劍想起來了:為了及時掌握「綁匪」的動向,羅飛曾要求庄小溪收到對方的簡訊之後,立刻就轉發給警方。前面幾條簡訊庄小溪都如約照做了,可是最後一條簡訊卻沒有轉發。她當時還給出解釋說:「這條沒必要轉發了,你們應該都能猜到內容。」這個理由倒也成立,所以警方也沒有深究。現在看來,這件事竟然別有玄機!
尹劍細細回憶當時的錄像畫面,忽然間心念一動:「我想起來了!庄老師在收到最後一條簡訊之前,曾有一個把手機放回包里的動作。本來她是右手拿著手機,左手拿著可樂杯。後來她把手機放進包里,空出右手取出了裝鑽石的紅色小布袋,接著把布袋放進可樂杯,再把右手伸進包里取出了手機。想必在這個過程中,手機已經被調包了吧?後來取出來的其實是用來發送簡訊的那部手機!因為兩隻手機的型號一模一樣,所以我們在錄像中無法分辨。她把後來的手機拿在手裡等待機會。當看台上的球迷開始騷動的時候,她便用這部手機發送了最後一條簡訊,而這個動作在我們看來好像是在接收簡訊一樣。而她自己的手機這個時候已經放回了包里,所以最後這一條信息就無法向警方轉發啦。」
「沒錯。」羅飛用讚許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助手,又道,「她當時就是使了一套魔術般的手法,放回包里的呢,其實不光有她自己的手機,還有另外一樣更加重要的東西。」
尹劍立刻明白了羅飛的意思,脫口而出:「鑽石!」
「她假做了一個放鑽石的動作,左手把可樂杯的口部向身體內側傾斜,這樣她的右手湊近杯口的時候,那個布袋子正好能被可樂杯的杯體遮住。借著這個掩護,她把布袋藏在了手心裡,隨後她又把右手伸進包里,放回鑽石,取出了第二部手機。」羅飛一邊說一邊用兩隻手交替比畫著,末了又道,「你還記得裝鑽石的那個小袋子是什麼顏色嗎?紅色的,和可樂杯的顏色完全一樣,這也是為了防止穿幫而做好的準備。」
是的。布袋特意選擇了和可樂杯相同的顏色,這樣在鏡頭中就難以辨別,萬一在手法上沒有形成完全的遮擋,此舉便能大大降低穿幫的風險。
事情似乎越來越清晰了,那些貌似微不足道的細節,經羅飛的指引之後,竟一一成為揭示真相的佐證。可是尹劍依舊不敢相信庄小溪就是案件的真兇,他看著坐在辦公桌對面的那個女人,腦子裡又浮現出一個場景。
就在兩個月之前,十月三十一日的早晨。當時庄小溪也是坐在這個位置,她的手中攥著屬於李俊松的那根拇指。當「綁匪」約定的期限一到,庄小溪黯然說了聲:「他死了。」她的表情是那麼的悲傷,直叫人觀之垂淚。
尹劍忍不住想要提醒羅飛一下。於是他用胳膊肘拱了拱對方,壓低聲音說道:「你還記得庄小溪那天的表情嗎?可不像是裝的!」
「當然不是裝的。」羅飛用正常的聲調說道,「那個表情不是正好能印證我們的推測嗎?」
尹劍「啊」了一聲,他撓了撓頭皮,看起來對這話無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