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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呂氏復出(4)

  第60章 呂氏復出(4)


  而嵩陽書院比起橫渠書院來條件要好得多。嵩陽書院始建於北魏太和八年,已有六百多年的歷史,後唐時就有人在此講學,便是從後周正式變成書院時算起,在大宋各大學院中,亦稱得上歷史悠久。他們書院的名稱,是仁宗皇帝御筆親題,書院的氣象規模,較之白水潭更多了幾分古樸之氣,一代名臣范仲淹也曾在此講學,便是現在白水潭的程頤,也在此講過學。嵩陽書院和西京國子監關係密切,常常互相往來交流。如今親眼看到白水潭學院的興盛,除了羨慕與讚歎之外,嵩陽書院的士子們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低下高傲的頭的。回到嵩陽書院的第二個月,繼白水潭與國子監之後,嵩陽書院創辦了自己的《嵩陽學刊》,並且毫不猶豫的成立了格物院,學校分科完全效仿白水潭,他們數次派人到白水潭學院,希望白水潭學院能選派優秀的學生甚至教授過來講學,幫助他們建立全面的教育體系。


  而僅僅是在《新義報》發行一個月之後,幾乎與《嵩陽學刊》同時,在西京洛陽,退居西京的富弼等致仕的元老大臣,依託西京國子監與附近的嵩陽書院,在洛陽創辦了大宋的第三份報紙——《西京評論》。此後數百年,《西京評論》牢牢佔據著大宋五大報之一的位置,以立場保守穩健而著稱於世。


  大宋的保守派,終於在被王安石逐出御史台之後,找到了一個說話的平台。這是呂惠卿建議創辦《新義報》時絕沒有想到的——舊黨們並不是在每一件事上都守舊不變的。做為舊黨精神領袖的司馬光,雖然依然緘默不語,埋頭撰寫《資治通鑒》,以不談政治這樣的手段來抗議新法,但對《西京評論》的問世,他表達了他獨特的支持方法,他把《資治通鑒考異》的內容陸續送給了《西京評論》報,默默的表達他的態度。


  9

  剛剛從歐陽修的家鄉江西吉州兼程回到京師不久的石越一邊吃飯一邊讀著手邊的三份報紙,《汴京新聞》與《新義報》是當天的,《西京評論》則是昨天的——說起來《西京評論》在汴京賣得很不錯,據說每天的銷量在東京都有兩萬份以上,可見舊黨的勢力依然很強大。


  歐陽修在八月初逝世,雖然晚景並不見得多麼好,但死後卻是備極哀榮,太常議論謚號之時,竟比之韓愈,謚一個「文」字,據石越所知,整個宋代,人臣單謚一個「文」字的,也就王安石一人而已,這是文臣最高的尊榮了——連范仲淹都是「文正」,雖然是雙謚中最好的謚號之一,但是比起單謚來,還是要差那麼一點。不過這件事因為判太常寺常秩和歐陽修不和,從中做梗,明褒實貶,最後還是謚號「文忠」,終於沒能享受那麼高的待遇。但不管怎麼說,身為文臣,有一個「文」,就很了不起了,連包拯都沒有「文」字的。朝廷賜錢一萬貫,給他辦喪事,家鄉與京師同時舉祭,遠在杭州的蘇軾也親往弔喪。天子以下,昌王趙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王安石等在京師遙祭,本來朝廷想派常秩和一個翰林學士去歐陽修家鄉吊拜,但因為石越很景仰歐陽修提攜後進不遺餘力的種種事迹,因此他特意請求皇帝讓他去歐陽修家鄉參加祭禮。離京既久,回來第一件事,自然是看報紙了解京師的變化。


  「唔?……潛光兄,范祖禹不是在幫司馬光寫《資治通鑒》嗎?他怎麼跑到《西京評論》上發表文章了?」石越看到手邊《西京評論》頭版文章的作者名,吃了一驚,一口飯沒有吞下去,差點噎著。


  潘照臨見他這樣子,不由暗暗搖了搖頭:在自己家裡還好,傳出去又是一大笑話——石越吃飯沒個吃相。如果說嚴重一點,這在許多人眼裡,甚至算得上是「舉止輕佻」了。一面回道:「公子去江西給文忠公弔喪,不知道京師這邊已經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石越訝然,「卻是為何事?」


  潘照臨指著報紙笑道:「公子請看,這是范祖禹的,這是范純仁的,這是富弼的,這是劉攽的……表面上都是悼念歐陽修,稱讚他堪稱韓愈以後第一人,對於太常定謚文忠表達不滿。又宣稱要繼承歐陽修的遺志,堅持古文運動,復興儒家。范純仁和歐陽修是世交,歐陽修私修《五代史》,他多半是先讀過,又大讚《五代史》立意深遠,春秋筆法褒貶得當,重義尚節,同時回顧慶曆新政等等,含沙射影的攻擊新法和王安石……」


  說著又翻出一張《汴京新聞》,「公子再看這一篇,這是呼應復興儒家與古文運動的,但這一篇卻是有些受公子影響,宣揚利亦可為義,經權並重……」


  又抽出一張《新義報》,笑道:「《新義報》便沒有這般客氣了,這篇竟是暗中譏諷歐陽修私德有虧,謚為文忠已是溢美。這篇則與范純仁針鋒相對,也是回顧慶曆新政和歐陽修生平,不過卻是說應當以史為鑒,現在的新法正是汲取了前人經驗的良法,又譏諷有些人看不到新法的成績,不為社稷百姓著想,只想著自己的私利因為新法受損失,固步自封,是腐儒和小人儒……」


  石越目瞪口呆的看著潘照臨變魔術似的抽出一張又一張的報紙,一邊聽他譏諷點評,一邊一目十行的瀏覽,才發現這場口水仗打得竟甚是厲害,若不是顧及歐陽修剛死,只怕各方就要破口對罵了。他看著報紙,不禁搖頭苦笑道:「這點事也能吵得不可開交,還是三國混戰。你看這,《西京評論》這一段,是在諷刺《汴京新聞》吧……」


  潘照臨已是見怪不怪,又笑道:「這些尚是小事,還有大事。」


  「大事?」


  潘照臨又翻出一張報紙遞給石越,「公子請看這篇,《西京評論》為軍器監案做了一個專刊,名義上是向洛陽的百姓介紹這個案子的來朧去脈,實際上卻是表達對這案子拖在現在沒有結果的不滿,並且提出了不少疑點,認為案情蹊蹺,孫固與沈括可能有冤情。雖然沒有明言,卻隱隱約約將矛頭指向王安石了。當然,表面上是抨擊開封府陳繹和權管勾御史台事蔡確辦案不力,稱火藥配方失竊,關係重大,這個配方『生要見人,死當見屍』,不可以不了了之。」


  潘照臨幸災樂禍的笑著,顯然于軍器監一案,有許多人並不甘心,譬如孫固的親友門生便難免要抱不平。


  不過,石越卻有些懷疑潘照臨是不是也參予了這個專題報道,他一面看著報道,一面狐疑的看了潘照臨一眼,潘照臨卻視而不見,繼續幸災樂禍的說道:「不過這次長卿有麻煩了。針對這篇報道,《新義報》立即刊登了一個專題,表面上呼應《西京評論》,實際上卻是指責《汴京新聞》為了出名與報紙的銷量,不考慮軍器監的情況特殊,輕率報道,不但給大臣的名譽造成極壞的影響,還讓敵國知道火藥配方失竊,很可能引發覬覦之心,聲稱如若最後火藥配方落到敵國手上,《汴京新聞》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時移勢變,昔日的當事人,現在反變成旁觀者,如今軍器監案鬧得越大,對石越就越是有利,《汴京新聞》的麻煩,他潘照臨自是懶得操心,因此說得興高采烈。 石越卻是暗暗嘆了口氣,《新義報》的手法是如此的似曾相識,不由得在心裡感嘆:「王元澤也算得上是才智之士了,轉移視線這種千年以後的政客常用的手法,他現在就用得如此純熟。」


  不過,對石越來說,桑家其實並不僅僅是潘照臨心裡的「盟友」那麼簡單。在心底里,石越一直覺得,桑家是他在這個時代的家。所以,當潘照臨把桑家放到算盤上來算計之時,他才那樣的反感與抗拒。因此,對於桑充國,雖然有點不舒服,但是,他並不希望桑充國遇上什麼麻煩。只是,他也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的真實感情。他沉默了一小會,刻意淡淡的問道:「那長卿他們是什麼反應?」


  「長卿倒是命好,他命中便帶貴人相助,雖然歐陽發不在,但他又結識了貴人,再加上還有程顥相助……」


  石越心中不由一寬,有些好奇的問道:「長卿又認得了什麼貴人?」


  潘照臨嘿嘿笑了兩聲,拖長了聲音說道:「長卿結識的,是晏相公的公子——晏幾道。長卿與晏幾道,還有一個叫鄭俠的,三人最近交往甚密,那鄭俠倒沒什麼,聽說是晏幾道的朋友,不過只是個城門小吏。但晏幾道……嘿嘿……長卿已經將他請到了白水潭做助教,在明理院專門講詩辭文章。」


  「原來是小山呀。」石越有些勉強幹笑了一聲,掩飾著他聽到另一個名字時,心中的震動。鄭俠,終於出現在視野之內了么?——任何學歷史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鄭俠,一個小吏,卻掀起了驚天巨浪,但石越的演技已經很到家,連潘照臨也沒有覺察到他的異樣,只是又說道:「小晏雖然為人清高,流連風月,不思進取,但畢竟是相門之後,王元澤那點手段,小晏怎麼會看不出?何況還有程顥在。被《新義報》指名道姓后,《汴京新聞》便接連刊文,把自己做的事情說成了上合天理下合人情,《三代之治》與《論語正義》幾乎被引遍了,什麼言論、清議、制衡,說得天花亂墜。又反唇相譏,譏諷《新義報》是朝廷的報紙,軍器監的案子查不清楚不去怪有司,反倒將罪責推給無權無勢的他們。以前倒不知道,小晏寫起這類文章,竟也極妙,頗有東方朔之風,冷嘲熱諷,我料得王元澤讀過,八成氣個半死。」


  石越放下心來,卻聽潘照臨又道:「不過《西京評論》那邊,對《汴京新聞》報道軍器監案也頗為不滿,他們一邊敦促朝廷要讓案子水落石出,卻也沒忘記責怪《汴京新聞》行事輕率。如今長卿算是腹背受敵,口水仗沒那麼容易消停……」


  「朝中沒有動靜么?三家報紙把事情又炒了起來,蔡確和陳繹又有何反應?」相比起文字仗,石越更加關心朝中的公卿們的動態。


  潘照臨道:「軍器監在名義上,也歸樞密院管,文彥博便與《西京評論》朝野呼應,朝廷中自然不可能沒動靜——王安石現在心裡應當是悔得腸子都青了,突然冒出來一個《西京評論》和他處處做對,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勉強控制御史台,現在居然出了一個聲音更大的對頭,他還無可奈何,畢竟民間的《汴京新聞》也有了,朝廷的《新義報》也辦了,沒理由不讓人家辦《西京評論》……河北的韓琦也不甘寂寞,上書要求朝廷徹查此案,不過現在日子最不好過的,應該還是陳繹和蔡確……」


  10

  的確,陳繹堪稱大宋有史來最倒霉的權知開封府。在這個多事之秋擔任「首都市長」,雖然地位顯赫,令人羨慕,可是麻煩也出乎意料的多。


  白水潭案他解決得還算利索,本來以為不會再攤上太複雜的政治案件,結果又冒出來一個軍器監案,明顯牽涉到新黨、舊黨、石越三方利益。陳繹是辦案的行家,一眼就看出這中間有貓膩。可是知道歸知道,他卻不敢查。做開封府,是個極微妙的差使,在什麼時候必要要敢於得罪人,在什麼時候絕對不能多管閑事,都是有講究的。否則的話,一步行差踏錯,後果就不堪設想。更何況,陳繹便是想查,他也不可能查得清。因為還有一個權管勾御史台事蔡確從中掣肘。這樁案子,說到底,還是御史台為主,開封府與皇城司[57],都只是配合。


  所以,打一開始,陳繹就抱著個不了了之的想法,慢慢的時間長了,大家就忘記了。但他想不到,《西京評論》「舊事」重提,還把他這個權知開封府也推到了風尖浪口。


  皇帝和兩府嚴辭切責,要他加緊破案,以安中外之心。但這個案子明明是不能破的。陳繹幾次想告病或者乾脆請求外放,可是又無法壓制自己對功名的渴望,開封府再進一步,就有可能是政事堂——這種誘惑,陳繹無法抗拒,所以才勉強堅持。


  「田捕頭,可有線索?」陳繹端坐在椅子上,純粹是例行公事的問著眼前這個新上任不久的捕頭田烈武,此人長得五大三粗,除了公門常用的棒子、朴刀、鐵鏈外,長槍和箭法都相當不錯,為人還算精細,平時辦案倒是一個好幫手。可是這個案子,陳繹在沒真正摸清朝廷各方的意圖之前,不過就是做做樣子,算是給外界一個交待——陳某人還是在儘力督促屬下辦案的。


  田烈武低著頭。他出身捕快世家,爺爺是捕快,父親是捕快,自己還是捕快。他雖然讀過幾年私塾,但家裡對他也沒什麼期望,只想他繼承家業——開封府的總捕頭,就是家人對他最大的期待了。其實他本人更喜歡帶兵打仗,平時也會讀讀兵書,雖然不太讀得懂——他是一邊聽評書一邊讀兵書,自己琢磨。不過,這種事情他是不敢在家裡說的,一說肯定會被老頭子罵:「兵書兵書,當兵能有什麼出息?狄相公知道不?就算做到他那份上,還是被人看不起。你有本事,就去考文進士,光宗耀祖。當兵還不如當捕頭。有能耐做到開封府的總捕頭,那風光,那體面,豈是當兵能比?想當年包龍圖坐開封府的時候,我……」然後便是可以說上三天三夜的吹噓,其實田烈武也知道,他老爸當年在包公手下,不過是個平常的捕快罷了,站在堂上喊喊「威武」,自己好歹還是個小捕頭了。


  捕頭不是官,嚴格來說,甚至連吏都不能算,只能算是「公人」,但是,田烈武還是很珍惜他的這份工作,即便他的夢想是投身行伍。但是,這幾個月來,因為接了這宗案子,田烈武算是被折騰得夠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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