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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再度交鋒(6)

  第75章 再度交鋒(6)


  潘照臨冷笑一聲,道:「沒有用的,公子。沒有朝廷的命令,韓琦身處嫌疑之地,他如果屯聚糧草,被御史一參,說他想謀反,韓琦也受不了這一本。而且以韓琦為人的謹慎,他根本不會那麼做。既然公子這麼肯定明年有災害,那麼均田方稅法就算通過,災情一起,也會暫停。又何必在這個時候和王安石為敵?等到明年伺機而動,不是要好得多嗎?」


  司馬夢求也說道:「王安石對方田均稅法志在必得。極力反對的,自有其人,秘閣也沒有必要把和王安石的矛盾加大。王安石已經放棄了市易法,步步緊逼,又有何益?」


  無論是潘照臨和司馬夢求,都有一句潛台詞也沒有說出來:石越的最大利益,並不是把王安石趕下台。在石越的政治聲望達到可以出任宰相之前,王安石在相位的利益,遠遠大於換上別人在相位的利益——因此對方田均稅法,根本不應當與王安石做魚死網破之搏。


  這一點石越並非不明白,但是很多事情,並非你明白就會那麼去做的。


  11

  二月春風似剪刀。


  石越和侍劍打著傘走在白水潭的一條小路上,聽到雨水從剛剛被春風剪裁過的綠葉尖頭滴下來,清新的泥土味伴著這大自然的生機,撲面而來,讓人感覺無比的愜意。


  想起前幾天還和潘照臨等人說起大宋北方將要有的大旱,石越不禁有點懷疑——從現在的天氣看來,和旱災實在相差太遠了一點。這幾日他都在中書詳議軍器監改革的條例,在蘇轍被任命為同判工部事後,又是和蘇轍、唐棣解釋改革的意圖以及具體執行的方法,忙得不可開交。如果王安石這時候提出方田均稅法,石越簡直要懷疑自己有沒有精力去反對了。


  今天抽空來白水潭,也不是因為很閑,而是想和沈括好好談一談關於兵器製造標準化的問題。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公子,今天我才明白這句詩的妙處。」侍劍心裡沒有石越那麼多心事,這些天他跟著司馬夢求學韓愈的詩,居然也能背得幾首。


  石越笑道:「韓文公的詩很不錯,不過如果說到詠春雨的詩,只怕比不上『小樓一夜聽春雨』。」


  「小樓一夜聽春雨,那是誰的詩?」侍劍奇道。


  「那是陸……」石越立即就知道壞了,此時陸遊的爺爺陸佃還是風華正茂的年紀,正在《新義報》做主編,他一時順口就把陸遊的詩吟了出來,當下連忙含糊道:「一時卻記不得了。」


  侍劍年紀尚小,其實對於詩詞的好壞,所知有限,聽石越這麼說,也不疑有他,只是笑道:「前幾日我去桑府,見到桑姑娘寫了一首詠春的詩,桑公子很是誇讚,雖然不是詠春雨的,但是依我看來,也是極好的。」在石越的鼓勵與要求下,若無旁人在側,他們主僕之間,說話都很隨便。


  石越見他如此誇讚,微感好笑,不過聽說是梓兒所寫,這才想起來實在有一段日子不見她了,便笑著問道:「是什麼詩,可還記得么?」


  侍劍其實早知道石越必然要聽,早就刻意背誦下來,當下搖頭晃腦的吟道:「道邊殘雪護頹牆,城外柔絲弄淺黃。春色雖微已堪惜,輕寒休近柳梢旁……」[63]

  石越不曾想到梓兒的詩竟然進步至此,左手擎傘,低著頭正細細品著「輕寒休近柳梢旁」中那種倔強之意,忽聽有人喚道:「子明。」石越不用抬頭就知道是桑充國,只是剛剛和侍劍說桑充國和梓兒兄妹,不料立即在此碰上桑充國,可見河南地面真邪。此時和桑充國在一起的,還有程顥。


  「伯淳先生、長卿。」石越連忙揖禮道,對於程顥,石越一直相當的尊敬。程顥最是平易近人,溫爾可親,和石越關係也是極洽,忙還禮笑道:「子明,開封府地面真的邪,剛剛和長卿在說你,不料就此碰上。」


  石越聽他這麼一說,不禁和侍劍對望一眼,莞爾笑道:「伯淳先生,說到在下,可是有何事么?」


  程顥笑道:「自是有事,不過卻是一樁美事。」


  「美事?」石越愕然道,不知自己有何「美事」可言。


  桑充國微笑不語,程顥溫聲笑道:「子明一直未曾婚娶,長卿是央我做月老,來牽這一樁紅線的。」


  石越對於自己的婚事並不著急。現代社會晚婚是平常之事,石越的年紀根本還不到談婚論嫁的時候。更何況到了宋代之後,名人倒是見過不少,女子卻是認識得不多,來往於朝堂之上,更是談不上有什麼時間談戀愛。此時程顥突然給自己提親,石越不由狐疑的看了桑充國一眼,半開玩笑的說道:「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只怕我一個大俗人,有點配不上。長卿你自己不早點結婚,給伯父添個孫子,怎麼倒操上我的心了。」


  程顥笑道:「這卻是真的過謙了。子明和長卿,便是朝廷許個公主,也配得上。事情一樁一樁的來,子明你比長卿大,自然先給你提親。」


  桑充國忽然說道:「程先生,在這裡提親,似乎兒戲了點。不如改天到石府再說吧。」


  程顥笑道:「子明不是俗人,必定不會在乎這些。不過改日再說也好,子明,你就等著我這個冰人上門吧。」


  石越並非愚鈍之輩,見二人這般神態,心中不由一動,幾乎已經猜到這是為梓兒提親了,否則桑充國何必要請別人代勞?他頓時不由得心裡惴惴起來,這些日子來,潘照臨不止一次的向他提及過此事,他雖然嘴上一直不肯鬆口,但心中情不自禁的,還是會忍不住的念及此事,梓兒的性格俏皮中不失溫柔,天真中不失體貼,很容易讓與她接近相處的人親近她、喜歡她,尤其自己,更是幾乎看著她一天天從稚氣未除的小女孩長成嬌羞嫵媚的少女,對於這樣一個與自己過往親密的女孩子,要說從沒動過心,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若說這就是男女之情,他也覺得難以置信,畢竟現在的梓兒也不過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雖說這樣的年紀相對於早婚的宋代女子而言已不算小,但對他而言,卻還隱隱是個未成年的少女。所以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對梓兒的那份疼惜照顧,究竟是男女之情,還是兄妹之情?因此若要答應,未免有幾分猶豫,種種顧慮良多;若要拒絕,卻又有幾分不甘與不舍。見桑充國提議改日,不由得如釋重負,連忙抱拳笑道:「我還要找沈存中有事相商,改天請伯淳先生和長卿一起過來喝一杯,我們好久沒有相聚了。」


  「如此一言為定。」


  12

  專門提供給沈括的研究院,在白水潭學院的深處,一條流向金明池的小溪旁。


  整個研究院一共有四座院子,數百間房屋,格物院一百多名學生跟著沈括在做研究,他們現在的課題之一,是製造一架精密化程度相當高的座鐘。 當石越懷著一種矛盾的心情走進沈括的研究院時,他真的吃了一驚!大廳之中,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零件,一些學生拿著炭筆與尺子在仔細的測量,一些學生拿著筆墨記錄著什麼……而在大廳之一角,擺好了三個看樣子已經做好的木質座鐘,中間一座差不多比自己的身高還要高,石越估算著兩米有餘,記時的指針現在已經走過了「巳時」(上午九點)——讓石越大吃一驚的是,從這個座鐘的指時來看,它走一圈是從丑時開始,到子時結束,整整二十四小時!也就是說,它的秒針兩分鐘才能走上一圈。


  看著這座典型中國特色的時鐘,石越不由得有點哭笑不得。雖然說不出有什麼不好,不過看到一座二十四小時一圈的鐘錶,他心裡總不免會感覺有些彆扭與怪異。


  在這座座鐘旁邊,有兩座小一點的座鐘,其中一座為了方便,在刻度上只標了從一到十二的大食數字,而把時辰標在了相對應的木製框架上。


  石越正打量著這幾座時鐘,感覺著秒針那「答答」的聲音伴隨著自己心臟的跳動。忽然聽人喚道:「子明,你怎的來了?」石越轉過身去,見沈括站在自己身後,手裡拿著一個青銅式樣的東西,看起來倒象是手槍,正微笑著和自己打招呼。


  「存中兄,看來你的進展不錯。」石越一邊拱手笑道,眼睛卻好奇的盯著那個青銅製品。


  沈括見他注意自己手中的物件,便把它遞給石越,笑道:「一個鐵匠從長平古戰場那邊撿來的東西,我正在琢磨著是做什麼用的,子明看看識不識得。」


  石越接來過了,放在手中,看了一眼,不禁失聲叫道:「青銅弩機!」[64]

  沈括驚訝的望了石越一眼,他本想考考石越,卻不料他立即就能認出來——此物之上望山、牙、懸刀、鉤心、鍵一應俱全,保存得相當完整,沈括豈有不識之理?他哪裡知道石越在博物館中曾經見過這種青銅弩機,對於其意義更是了解深刻。此時石越強抑住心中的狂喜,故作平靜的問道:「存中兄,能不能把他複製出來?改用鋼鐵製品的也行。」


  沈括微微笑道:「易如反掌。」


  青銅弩機之妙,在於設計巧妙,並不在於工藝複雜,其失傳的原因已不可知,但其在後世雖然偶有發現,卻未被重視,因為很少有人能意識到這種東西對於弩的重要意義,當然另一個原因,自然是因為成本!在弩上裝備青銅弩機,在手工業時代,需要的成本是驚人的——並非每個政府都裝備得起,畢竟對於中原的步兵來說,弩在軍隊的配置甚至超過了人手一張。


  石越自然是知道這些道理的:「那麼,若要求每個工匠製造的弩機,都是一模一樣,這張弩上的弩機可以換裝到另一張弩之上,存中兄覺得有多難?」


  沈括沒想到石越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不禁愕然,想了一想,才嘆道:「難如登天!」


  石越笑道:「我這次來,就是來請存中兄做這件難如登天的事情!」當下和沈括走進內室,把改革軍器監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


  沈括聽到標準化的主張,不由苦笑道:「子明,此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比如這弩機,要讓它能互換契合,各個部件需要毫釐不差,如此,首先就要重申度量衡之標準,確定精度,才有可能。為了驗收,更需要有精確之量具,否則如何檢驗?這些都是大事,牽涉甚廣,非關軍器監一監之務。」當時一般能用到的最小長度單位是分,十分為一寸,十寸為一尺。沈括在製造鐘錶之時,就已經感覺很需要更小的計量單位了——當然,最困惑的問題,是沒有精度很小的計量工具。


  石越知道沈括所慮也不是沒有道理,想了一想,笑道:「沒有精確的量具,可以想辦法製造出來,我相信這難不倒你們。至於度量衡推行全國,影響太大,但可以在軍器監和各作坊內部先頒行一部《軍器製造法式》,規定好度量衡之類,這就不成問題了,一切事情存中兄放手去做,這是不世之功,必能留名千古。」


  沈括想了一下,覺得只限于軍器監各作坊的話,還是可行的,便點頭答應,一邊笑道:「子明覺得那些座鐘如何?」


  石越笑道:「甚妙,就是有一個缺點。」


  「願聞其詳。」


  「現在以地支記時,一天是十二個時辰,我覺得粗略了一些,不如在十二時辰之內,再做一細分,分成二十四小時,每一個時辰以初、正為分,以丑時為例,丑時為丑初,而丑寅之間,另有丑正之時。而鐘錶一圈可以改為六個時辰,這樣時辰以下的時刻,可以顯得更加清晰。」石越為了自己的方便,開始假公濟私。


  沈括奇道:「這又有何必要?」對於宋人來說,如此大費周章,那的確有點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石越卻另有高論,笑道:「我不過是想讓大家珍惜時間而已。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子存兄座鐘發明之後,人們不必臨川,看著時鐘指針移動,就可以感覺到時間的流逝。而時間細分,更讓人們有清晰的時間感,有更緊迫的感覺,會更加愛惜光陰。」


  沈括想了一會,也沒有感覺到細分小時和時刻會能讓人更加惜時。不過分得越細,對人們總是越方便,沈括想到這一節,也就笑道:「那就改一改試試,反正現在沒有成型,就當給學生們一些機會吧。正好趁此機會,考慮製造一些精密的量具。」


  13

  汴京外城西牆正中間的一道門叫做萬勝門。


  從白水潭學院,順著「白水潭西街」往北,蜿蜒可到外城西牆的新鄭門外通往鄭州的官道。白水潭西街比不上通往南薰門的白水潭東街繁華,但是它卻穿過官道,一直通往萬勝門官道南頭的皇家園林瓊林苑,而在瓊林苑的對面,隔著一條官道,就是很出名的金明池了。


  金明池是一座人工湖,到此時有將近一百年的歷史了。當年宋太宗開鑿此湖,是為了訓練水軍,大宋的水軍就在此湖中進行對抗演習。但到了宋神宗之時,講習水軍的初意早已蕩然無存,而是變成了皇家水上公園。每年的三月初一到四月初八,金明池更是向天下百姓開放,百姓們觀看的,當然不是水軍的軍事對抗,而是水軍的藝術表演,一切都是為了好看,沒有半分實戰的價值。但是對於北方的居民們來說,金明池的開放,卻不失為遊樂的好去處,所以每到三月一日開池,金明池立即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熙寧六年三月一日,為了軍器監改革等等事情忙得不可開交的石越,竟然也出現在金明池的人群中,這說起來肯定讓呂惠卿十分羨慕——他為了軍器監改革和霹靂投彈院,已被忙得恨不得自己有個分身才好。不過石越倒也不是無緣無故來金明池的,他身邊,除了潘照臨和司馬夢求之外,還跟著唐甘南。


  再次來到京師的唐甘南,向石越介紹了他在杭州與泉州的造船廠的情況,潘照臨便告訴他,金明池正在挖「大澳」,建藏船之室——也就是船塢,目的是為了修理一條二十餘丈長的大龍舟,實際就是樓船。這條船是宋初吳越王錢俶所獻,龍頭龍尾,中間有樓台殿閣數重,很受大宋官民的喜愛。此時到神宗年間已有百年,難免老壞,為了修好它,在一名叫黃懷信的宦官的主持下,出現了這座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干船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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