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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身世之謎(13)

  第122章 身世之謎(13)


  楚雲兒不由一怔,待要拒絕回答,望見梓兒那雙清徹剔透的眼睛,心中又著實不忍,遲疑好久,才嘆道:「我也叫他石公子、石大哥;他有時候叫我楚姑娘,有時候叫我雲兒……」


  「他叫你雲兒嗎?」梓兒又似問楚雲兒,又似自語自語,不由痴了。


  「石夫人,你別誤會,他的心裡,只不過當我是個朋友一般。」楚雲兒黯然道。


  「朋友?」梓兒不由一怔,終是不願意多想,因為每想一次,都是讓自己的心痛一次。她也不願意在楚雲兒面前顯出自己的軟弱來,便勉強笑道:「楚姑娘,你、你喜歡他么?」


  楚雲兒萬料不到梓兒會這麼直接的問自己這樣難堪的問題!若說喜歡,是當著人家夫人的面。何況她始終是個女子,如何說得出口?若說不喜歡,不免又是自欺欺人。


  好在梓兒並沒有一定要她回答的意思,又繼續道:「我是想問楚姑娘,若我想把接你進府,侍候他,你願不願意?」


  這次卻是輪到楚雲兒愣住了,她望著梓兒,見她臉上雖然勉強笑著,可在眉尖,在眼中,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痛楚。楚雲兒豈能不明白那種難受的感覺,她緩緩走到梓兒身邊,柔聲道:「石夫人,我可不可以冒昧,叫你一聲妹子?」


  梓兒點點頭,道:「你比我大,我叫你一聲姐姐,也是應當的。」


  「妹子,你真是個好人。」楚雲兒摟著她的肩膀,輕輕說道。


  梓兒咬著嘴唇,直是搖頭,黯然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好人,我不過是想,你若在他身邊,或者他煩惱的時候,可以有人讓他開心一點。」她的眼淚,幾次涌到眶中,幾次生生的抑住。


  「傻妹子,他娶了你,最能讓他開心的人,是你呀。」楚雲兒柔聲道,「我不會答應你的。」


  梓兒未料到她會拒絕,愕然道:「為什麼?你不喜歡他?」


  楚雲兒搖了搖頭,默不作聲。


  「我是真心的。」梓兒又說道。


  「我知道。」


  「那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成為任何人的工具,包括成為你討好你丈夫的工具!」楚雲兒在心裡說道,「若是他喜歡我,他會自己和我說。我不願意看到他眼中,有一絲一毫對我的嫌惡!」但這些話,她是不願說出來的。只是淡淡道:「我在這裡住慣了,已經不想嫁人,去奉迎別人。」


  「可是,這樣子你太苦了……」


  楚雲兒淡淡一笑,「妹子,什麼是苦,什麼是樂,很難說的。這件事情,就不要再提。這些天不斷有人來找我,妹子,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梓兒遲疑一會,終於沒有隱瞞,道:「大哥在京師遇上了一些風波,我們懷疑彭簡想要陷害大哥,但究竟是為什麼,一直沒有弄明白。因為他來過你這兒,所以我們懷疑,與你有關……」


  「與我有關?」楚雲兒冷笑道。


  「你別誤會,我相信你……」


  楚雲兒搖搖頭,似笑非笑的問道:「妹子你來,也有一半是為了這件事吧?」


  「嗯……」


  「那你放心,便是讓我死了,我也不會做半分害他的事情的。」楚雲兒淡定的說道。


  錢塘市舶司。


  蔡京的書房,正牆上掛著一幅並不精確的海圖,桌子上放著幾本嶄新的線裝書,書名是《動物志》。西湖學院首批翻譯的兩套書,分別便是《幾何原理》與《動物志》,第一批印出來的書,除了賣給太學、白水潭學院、嵩陽書院、橫渠書院、應天書院等書院以及贈送給皇家藏書外,只有少量流傳到市面,蔡京因為是市舶司的重要官員,與譯書關係密切,所以才得到贈送一套。只不過蔡京拿到手后,那部《幾何原理》他隨手翻了幾頁,便丟在書架上,永不再看了;倒是這部《動物志》,他還勉強有興趣讀讀。


  此時蔡京背著手,正在看從杭州通往南洋的航線,「若能將泉州、廣州全部置於管轄之內,那麼利潤不知還可翻幾番!」蔡京在心裡感嘆道。歷史上從未有政府組織進行的大規模貿易活動,一旦得逞,不免讓人食髓知味。當年石崇靠搶劫海商,富可敵國,蔡京在提舉市舶司的職位上,又是大宋現在最有活力的市舶司,他都不用怎麼伸手,一年下來,幾十年的俸祿也早已經入了腰包。無論從公從私,蔡京都真心希望海外貿易能更加繁榮。半晌,蔡京才意識到蔡喜在他身後,漫不經心的問道:「有什麼事么?」


  「今天早上,石夫人去看那個楚雲兒。是侍劍陪著去的。」


  「哦?」蔡京轉過身來,問道:「知道她們說了什麼么?」


  「不知道。」蔡喜答道,「不過石夫人出來的時候,是楚雲兒親自送到門口,二人神情,似乎頗為親密。」


  「頗為親密?」蔡京冷笑道:「婦人之事,不必理會。只是暫時不要孟浪行事。」


  「小的明白。」


  「彭簡那邊可有動靜?」


  「彭簡幾次行文給我們,但他一個杭州通判,畢竟管不著我們,也拿我們無可奈何。不過他似乎已經生疑,從他家人那裡,打聽不到什麼東西。」 蔡京笑道:「石府抓了他的人,他不生疑才怪。晁美叔那裡,彭簡又豈能要到人?」


  「公子料事如神。」蔡喜也笑道:「我看彭簡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了。明天晁美叔就正式審問那幾個傢伙,只要一用刑,彭簡就等著挨參吧。陳先生也夠狠的,聽說他把杭州知州衙門、以及兩浙路在杭州開府的大大小小的官員,包括彭簡,都請去聽堂了。」


  「我也想去看看彭簡的醜態!」蔡京嘲諷的笑道,「可惜市舶司的事務,的確太多了。」


  6

  晁端彥的審判沒有任何波瀾。晁端彥才威脅要用大刑,堂上的犯人便全部招了,一齊指證是受彭簡指使,彭簡雖然想否認,可這些人都是他彭家的家人,實在不是可以脫賴得開的。晁端彥雖然沒有權力立即剝奪彭簡的官職,卻可以將供狀案卷隨著一紙彈文,送往京師……不過彭簡倒並沒有驚慌失措,他一面寫摺子謝罪自辯,一面還在等待著朝廷對石越的處分——只要那份彈章能夠扳倒石越,那他一定會是笑到最後的。


  就在此數日之後,唐康與朝廷的使者,竟在同一天抵達杭州。差不多就在使者進入杭州北門,前往提點刑獄衙門宣旨的同時,唐康在石府門前,翻身下馬,和出門送侍劍返京的陳良、蔡京等人,撞個正著。


  「二公子!」眾人看見風塵僕僕的唐康,心中都是一驚。難道京師又出什麼事了?

  唐康讓隨行的兩個伴當牽了馬,先進府中。一面對眾人見禮,抬眼見侍劍一身行裝,知道這是要返京了,又笑道:「侍劍,你且慢行一步。」


  侍劍見唐康突然出現在杭州,早已知道走不成了。眾人簇著唐康又轉回石府,唐康低聲對侍劍道:「只叫靠得住的人,去后廳相談。」他一向在京師,並不知道杭州的人,有誰是信得過的,因想去找楚雲兒必然也是大費周章之事,又不能不勞師動眾——他卻不知道這邊的人,早將楚雲兒握在手心了。向侍劍低聲說罷,唐康便停步朝眾人團團一揖,笑道:「請恕在下失禮,我須得先去拜見嫂子。」說罷又是一揖,竟徑往後面去了。


  侍劍見唐康走遠,方轉過頭來,對陳良道:「陳先生,請隨我去一下后廳,小的有點事情請教。」又環視眾人一眼,目光停在蔡京臉上,又望了陳良一眼,見他微微點頭,心中遲疑了一下,終於道:「蔡大人,不知可否勞動尊駕,去一下后廳?」


  蔡京早將二人這細微的表情收入眼底,他知侍劍這麼一遲疑,便是已經認可他能算是石越的心腹之人了,心中不由暗喜,只是他城府頗深,臉上卻不動聲色,矜持的點點頭,道:「不敢。」


  三人在後廳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唐康才走了進來,抱拳說道:「恕罪,久候了。」目光卻停在蔡京身上。


  陳良知道唐康不認得蔡京,忙道:「這位是提舉市舶司蔡元長蔡大人。」又對蔡京笑道:「蔡大人,這位是石大人的義弟唐康時。」康時乃是唐康的表字。


  唐康早聽說過蔡京之名,知道是石越舉薦之人,又見陳良與侍劍引為親信,便抱了拳,笑道:「久仰,蔡大人提舉杭州市舶司,早已名動京師,今日得見,果然風采過人。」蔡京連忙謙遜。二人客套了幾句,唐康笑道:「事情緊急,這裡都是自己人,我便開門見山,諸位可知楚雲兒姑娘隱居杭州?」


  他張口說出「楚雲兒」三字,三人不由相顧一笑。唐康心知有異,不待他們回答,便又問道:「想必是知道了?莫非此間又有什麼變故?」


  侍劍忙從頭到尾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唐康這才知杭州之事,竟已不足為慮。待侍劍說完,他也將京師的情況揀著能說的,簡略的說了一下,眾人至此方知彭簡竟然如此包藏禍心。但唐康生性謹慎,那首詞究竟是不是石越所寫,他卻語焉不詳,眾人也不敢追問。


  蔡京心裡知道那首詞多半就是石越所作,卻也不敢說破,只皺眉道:「眼下奇怪的,是彭簡如何便攀上了楚姑娘?這件事情,只怕非問本人不能知端詳。」


  唐康望了蔡京一眼,笑道:「我來杭州,便是為了此事。就怕彭簡污衊楚姑娘,打聽清楚中間的隱情,日後也好為楚姑娘周旋,免得官府偏聽一面之詞。」他把話說得如此冠冕堂皇,頓時讓蔡京刮目相看,笑道:「如此,就由下官領路,帶公子去見見楚姑娘。下官想,我衙門楊家宅的走私案,看來也是查無實據,現在可以銷案了。」


  唐康微微一笑,點頭道:「如此有勞了。」


  自從那日梓兒來過之後,楚雲兒府上便難得的清靜了數日。這日阿沅領著一個男僕到院子外面來打水澆花,竟發現那些將楊家院圍得密不透風的官差全都不見了。「阿彌陀佛!」阿沅不由念了一聲佛號,長出一口氣,說道:「這些個瘟神,可都走了。」


  男僕也笑道:「這定是虧了石夫人。」


  阿沅聽到這話,臉頓時沉了下來,嘴角一撇,冷笑道:「你就知道是虧了什麼石夫人木夫人?我看她不是好人。」這些男僕素來不敢和她爭辯,也不敢再接話,只默默去提水。阿沅心中兀自不快,憤憤道:「也不知道石學士看上她哪一點?聽說她也不過是個商人之女。」直到二人各挑了一擔水往回走,阿沅還是心有餘忿,但想著和一個男僕說這些,又沒什麼意思,滿腔的忿忿鬱結於心不能發泄,當真是難受得要死。眼見著那男僕挑著滿滿兩大桶水都健步如飛,她挑了兩小桶水竟被遠遠拋在後面,心裡更是莫名地感覺到不痛快。一不留神間,忽然腳底一滑,「哎喲」一聲,她整個人竟摔在了路邊水溝當中,兩桶水全灑在了身上,一股泥臭更是撲鼻而來。


  阿沅雖愛男子裝束,可到底也個容貌頗佳的女孩,眼見身上又臟又臭,心裡又氣又急,竟是忍不住幾乎要哭了出來,再看那男僕,早已走出視線之外了。她生怕別人看見自己糗樣,遭人取笑,只好硬著頭皮爬起來,左顧右盼的往回走,好不容易到了家門口,見沒人看見,方鬆了口氣,伸手正欲去推側門,忽聽到一陣腳步聲從背後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二公子,這裡便是楚姑娘府上。」


  阿沅暗暗叫苦,也不敢回頭。卻聽另一個男子「哦」了一聲,突然用驚訝無比的聲音問道:「這位是……?」阿沅聽他聲音中有驚奇之意,好奇心起,一時不及多想,回頭望去,卻見數步之外,有一個十八九歲的男子,正朝自己抱拳相問——她頓時滿臉通紅,恨不能找個地縫鑽了進去。


  這兩個男子,正是蔡京與唐康。唐康見到阿沅滿身是泥,黑一塊白一塊的,幾乎忍俊不住,只是初次見面,對方又似是楚府的人,倒也不好嘲笑,只得生生忍住,勉強正色說道:「敢問這位兄台……」


  阿沅見唐康一臉的正經,可是眼中卻有掩飾不住的笑意,不知為何,她心裡呯地一跳,竟莫名地便惱羞成怒。她也不管是否冒昧,怒道:「我知道我的樣子很好笑,你要笑便笑,何苦想笑又不敢笑,沒半分男子氣慨,哼!」說完使勁一推門,便跑了進去。


  唐康一時竟是目瞪口呆。他聽她聲音柔軟,罵人亦似唱歌一般,明明便是江南少女——女孩子穿著男裝在唐康看來倒不稀奇,有幾次他便看到他表姐穿過,但這麼弄得渾身是泥的,他卻是頭回見著。他平生所見女子,多半是大家閨秀,行止節制,講的是淑女風範;便是丫環使喚,也是自有家法戒律;只有歌妓妓女,才有故作放肆之態,以示與眾不同的,可那種女子,再也不能和剛才那個女孩那種天真爛漫相提並論。半晌,唐康這才回過神來,向蔡京搖頭苦笑。


  便是蔡京也不禁失笑道:「好個野丫頭。我若沒記錯的話,方才那位是楚姑娘的貼身侍女阿沅。」


  「阿沅?」唐康輕輕念道,又問道:「她沒有姓的么?」


  蔡京一愣,搖搖頭,笑道:「是人都有姓,只是下官卻不知道她姓什麼。」


  唐康也不覺一笑,道:「咱們還是辦正事要緊,有勞蔡大人相送。」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下官在竹林之外等候二公子,一同返城。若是晁美叔的人來了,自會有人來通知二公子。」蔡京微笑答道,告辭而去。


  唐康待蔡京走遠,方走到大門之前輕扣門環。不多時,便有一個丫頭把門打開一條縫,探出頭來,見扣門的竟是個風度翩翩的青年男子,臉不由自主的便紅了,低聲問道:「請問公子找誰?」


  唐康從懷中取出一個木匣,遞給那個丫頭,笑道:「煩勞姐姐將這個送給你家主人楚姑娘,就說京師故人託人來訪,還盼賜見。」


  那個丫環紅著臉伸出手來接過匣子,道:「請公子稍候。」吱的又把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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