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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江頭風怒(20)

  第186章 江頭風怒(20)


  石越聽到話中之意,似乎暗有所指。忙道:「臣對大宋的忠心,可表日月。請太后明鑒。」


  高太后「嗯」了一聲,微微點頭,道:「我自是信得過卿家的。眼下官家病了,朝政就全賴卿家等大臣,又豈能談得上一個疑字?自古以來,猜忌大臣,都是自取敗亡之道。」


  「太后聖明。」


  「想來石卿也聽說過,太皇太后賜《漢書》第六十八卷給楊士芳。」


  「臣聽聞過,這是楊家的榮耀。」


  「楊士芳以一介武夫,太皇太后卻賜以《霍光、金日磾傳》,亦是因為太皇太后在病中,思慮未周所致。天下忠臣何止千萬,霍光、金日磾也並非楊士芳可比。要賜,也應當賜給司馬光、石卿這樣的輔政大臣,而且也應當由官家來賜才是。」高太后委婉的說起太皇太后的不是,石越自然是絕不敢插嘴的,當下只是靜靜的聽著。方說了幾句,便見高太后自失的一笑,道:「看我,人老了,總愛絮絮叨叨,竟和你說起這些話來了。你切不可放在心上,亦不便外傳。」


  「臣理會得。」


  「官家卧病這段時間,外朝之事,便要有勞石卿家多多留神,切不可使朝政全都荒怠了。也要防著一些奸人趁機作姦犯科……」


  這位「女中堯舜」在會見的整個過程中,不曾說過半句逾矩的話語,只是提到太皇太后對司馬光的信任,勉勵石越忠於職守,謹慎小心,「不要授人以柄」。高太后的態度,宛如春風一般和藹,完全是以對待子侄輩的態度,來叮囑著石越。但是考慮到這次召見的形式與時機,話語中若有若無的暗示,石越卻不能不有更多的聯想。讓人感到諷刺的是,太皇太后密召司馬光,結果高太後知道了,自己也知道了;而高太后密召自己,連呂惠卿都知道了……「那皇帝知不知道?」石越心中一凜,「如果向皇帝坦白,必然得罪太后;如果不說,那麼皇帝又會如何想?」


  呂惠卿並沒有想到自己的話會令石越陷入兩難之中。他想刺探一下石越,不料一顆石頭扔出去,卻猶如丟進了深不可測的大海之中,沒有半點聲響。心裡也暗暗佩服石越沉得住氣,因道:「當前的局勢,昌王受詔而不肯離京,太後接連召見子明、馮當世等七八名大臣……」


  「相公耳目倒是很靈通。不知道這七八名大臣之中,有無相公?」石越悠悠瞥了呂惠卿一眼。


  「我卻沒有這個福份。」呂惠卿的話中有幾分酸意,兩宮太后召見大臣,卻沒有他這個名義上的首相,既便明知道自己不被兩宮太后喜歡,但是心裡也不會怎麼受用。


  「但是眼下的局勢,不少人都在想要立昌王還是立皇子吧?」石越忽然說道,他的嘴角,流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


  看到石越終於說出這句話,呂惠卿點了點頭,也不再遲疑,單刀直入的問道:「不知子明之意如何?」


  「不知相公之意如何?」石越注視著呂惠卿的眸子,似笑非笑的反問道。


  呂惠卿站起身來,在雪中踱了幾步,踏出幾個深深的腳印。停了一會,忽然斬釘截鐵的說道:「若皇上不幸大行,立皇子則必然是兩宮太后垂簾,我呂某人自知如此,必被貶斥遠方,但是皇上知遇之恩不能不報。縱然頭碎玉階,我也要死爭保幼主登基。」


  石越淡淡一笑,他知道呂惠卿這話無非是說得大方,因為眼下的形勢,如果昌王登基,擺明了他的下場好不了,扶持幼主,等到兩宮太后一死,皇子親政,他這份功勞就大了。這根本是呂惠卿唯一的選擇,偏他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他此刻心中明鏡也似,面上卻不帶出絲毫,只說道:「相公真無虧大節者!」


  呂惠卿聽石越話中之意,已是贊同自己的立場,心中頓時大喜,道:「某願與子明共勉之。」


  石越此時已經知道,呂惠卿是擔心有一日他自己勢單力孤,在朝中孤掌難鳴,因此才選中自己合作,以應付目前的局勢。政治之道,變幻不定,數日之前,也許自己還是呂惠卿爭寵固權上的敵人,呂惠卿要時時防著自己將他取而代之;但到了今日,竟然要主動來尋求合作,實在不能不讓他感嘆。但是他也知道,呂惠卿有一點說得沒錯,眼下他二人最大的共同點,就是二人的「前途」,都依賴於趙頊。但石越對趙頊的依賴性,卻並沒有呂惠卿所想像的那麼大。若趙頊真的大行,石越只要力保幼主登基。哪怕是其道不行,他亦可退居地方講學,只須謹慎行事,等自己的門人弟子一步步能進入朝堂,到了幼主親政的一日,首先想到的人,必然是石越,而絕不會是呂惠卿,那怕僅僅從權術上講,時間也是站在石越這一邊的。一旦他石越退隱,贏得的,不僅僅是巨大的道德聲望和政治資本,還會有天下人的同情。


  「似乎王莽當年也這麼做過……」盤算著自己未來的處境,石越忽然想道。


  不過對於石越來說,此時在權位上的利益與他實現自己理想的利益,並不完全重合。從權位上考慮,暫時性的退隱能夠收穫更多的名望,日後復出,聲勢當更勝如今;但是考慮到他的目標,以及他想實現這個目標的熱切心情,那麼長時間的等待,也會是一種極之難熬的忍耐,如非逼不得已,他並不願意選擇前者,也並沒有在民間從容耕耘的打算。


  熙寧九年臘月二十五日。趙頊在病中接受文彥博、呂惠卿與石越等人的建議,封皇子趙佣為均國公。


  熙寧十年正旦。晉封均國公趙佣為延安郡王,尚書令。


  至此時為止,太皇太后與皇帝已經病倒了二十二日。雖然報道太皇太后與皇帝的病情,依然還是一種禁忌,但是開封府已經明令取消官方正旦至元宵的慶祝活動,似乎已經在隱隱的預示著什麼。而民間的活動,也開始自發的變成以向上天祈福為主。


  正月初三晚上,禁中尚書省。


  從熙寧九年臘月開始的兩府宿衛的意思是:樞府使副在睿思殿與侍衛們住在一起,尚書省的宰相則守在禁中尚書省。每隔十分鐘的時間,就有兩個內侍穿梭於睿思殿與尚書省之間,報告平安。


  石越坐在火爐邊,翻看著各地的公文。他並不需要時時刻刻等待消息,自然有一幫人在外廳接收消息,只有在發生意外的時候,才需要他來主持大局。但是石越也不敢睡覺,於是便從一堆公文中順手抽出一份下午剛剛送到的文書,打開閱讀起來。不知不覺,一直讀到六更時分,石越才覺得有點疲憊,站起來升了升懶腰。雖然有了座鐘,但是更鼓並沒有消失,而且禁中也一直保持著打六更的習俗——此時,天邊已泛起了魚鱗白。


  「一夕無事。」石越長長舒了口氣,拿起案上最後的一本文書,看了起來。


  幾乎是同時,石越的表情便凝固了。


  這是荊湖南路的一份摺子,內容非常的簡單,新化縣駐屯廂軍與梅山蠻發生衝突,新化縣出兵平叛,斬逆蠻三十餘人,遂平。這是軍屯起來第一起流血衝突,新化縣縣令特別拜章自請處分,並請求為防止歸附不過幾年的梅山蠻再次叛亂,要求增派廂軍前往新化縣駐屯威懾之……


  「喂!」


  一個聲音把石越從思索中拉回了現實。石越抬頭望去,不由大吃一驚,詫訝的問道:「縣主,你如何可以來這裡?」站在他面前的少年男子嘴角帶笑,清新如朝露,渾身上下散發出淡淡的幽香,赫然竟是柔嘉。


  柔嘉狡黠的一笑,問道:「你值完日了么?我有事想和你說。」 石越愕然道:「有什麼事?」


  柔嘉的眸子靈活的轉了一轉,似乎是漫不經心的向左右看了看,才皺眉道:「此處不方便說話的。你值完日,到牛尾崗來找我。」說罷也不待石越回答,轉身便走了。


  石越素知柔嘉精靈古怪,但公然跑到尚書省來找自己,也實是令他嚇出一身的冷汗。此時生怕她再來或是糾纏不休,那裡敢不赴約?待到交班,便帶了侍劍與幾個隨從,匆匆往牛尾崗而去。


  牛尾崗在汴京封丘門外東約一旦左右的地方,因為百姓以為汴京城像一頭卧牛,而這崗便如同卧牛之尾,便喚作牛尾崗。此時殘雪未融,崗上的樹木黑的愈顯其黑,白的愈顯其白,自有一種冬日的風景,讓人心曠神怡。石越讓隨從在崗下等候,自己只帶了侍劍,騎著白馬上崗而來。他知道牛尾崗上有一座「撫翠亭」,柔嘉多半便在那裡,便徑直往撫翠亭走去。果然,到了離撫翠亭還有數十步遠的地方,便聽到悠揚的笛聲傳來。石越與侍劍下了馬來,轉過一道彎,就見撫翠亭中的亭柱之上,斜靠了一個紅衣少女,手執白玉笛,一縷佳音散出,娓娓動聽。


  石越細聽笛聲,便知不過是新手所為。但是柔嘉居然會吹笛子,實在大出石越的意料之外。侍劍更是忍不住笑出聲來。柔嘉聽到笑聲,才知道石越來了,轉過臉來,兩頰已然紅了,她狠狠瞪了侍劍一眼,怒道:「侍劍,你鬼頭鬼腦的在笑什麼?」


  侍劍勉強忍住笑,恭恭敬敬的答道:「縣主,我不曾笑什麼。」


  「我明明聽到你笑,都是石越縱壞了你。」柔嘉把笛子往腰間一閃,罵道。


  侍劍望了石越一眼,笑道:「公子,我且跑遠一些,替你看著馬去。」說罷已經接石越手中韁繩,牽馬大步往崗下走去,一面高聲笑道:「縣主別惱,小人下次再給縣主陪罪。」


  柔嘉漲紅了臉,望著石越,怒道:「沒半點規矩,都是你縱慣壞的。」


  石越淡淡一笑,卻不去理她,只問道:「縣主要找我來,究竟所為何事?」


  「我沒事不能找你么?」柔嘉眼波流轉,忽然反問道。


  石越一怔,陪著笑道:「若是縣主沒事,那我便要告退了。」說罷轉身便走。


  柔嘉沒料到他真是說走便走,又急又怒,跺腳叫道:「喂,你這個石頭,給我站住!」


  石越暗暗嘆氣,停住腳步,又回過身來,無可奈何的問道:「縣主還有何吩咐?」


  「我找你來,當然有事。沒事冰天雪地的我跑這裡來做什麼?」柔嘉咬著櫻唇,若是她此刻手中有鞭子,只怕也已經落在石越身上了,但終於,關心還是勝過了意氣,帶著惱意,柔嘉恨恨的說道:「你有大麻煩了,你還不知道么?」


  「大麻煩?」石越不由一怔,抬頭看著白雪世界之上的嬌艷的紅衣少女,一時間竟有此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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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皚皚之中的牛尾崗撫翠亭,一個紫袍男子與一個紅衣少女靜靜的對立著。


  「你是說,太皇太后還給過司馬君實大人一件東西?」石越的瞳孔驟然縮緊了。柔嘉細細的對他說了太皇太后召見司馬光的全部過程,太皇太后對自己如此強烈的猜忌,有點讓石越始料未及。


  「是啊。」石越目光的注視下,雖然是在談論驚心動魄的大事,但是柔嘉依然不敢對視石越的眼睛。「太皇太后對你有誤會。總要想個辦法哄她開心,去了她的心結,不要存了這誤會才好。」


  石越不料柔嘉如此天真,不由好笑,道:「縣主,有些誤會,是解釋不清的。你可知道你這樣做,冒了多大的危險?」


  柔嘉扁扁嘴,道:「泄露禁中機密。我是宗室,最大的處罰,就是讓我出家,或者替哪位祖先守一輩子陵。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石越見她嘴裡雖然說得輕易,但是說到守陵之時,身子卻是不自禁的顫了一下。知道那種孤獨寂寞,對於柔嘉這樣的女孩來說,實在比死了還要難受,又豈有不怕之理?他心中亦不覺感動,不由放低了聲音,柔聲道:「縣主,此事千萬不可再告訴任何人。就當是我們倆的秘密……」


  「可是……」柔嘉抬起來頭,遲疑了一下,終於說道:「我已經告訴了十一娘,也告訴了皇兄……」


  「皇上?!」石越頓時怔住了,聲音都不覺提高了許多。


  「是啊。」柔嘉被石越的樣子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做錯什麼事情,回答的聲音都變得細不可聞。


  沉吟良久,石越才問道:「你是什麼時候告訴皇上的?」


  柔嘉歪著頭想了想,道:「是去年臘月十九日。」


  「臘月十九日,難怪皇上那麼突然要讓二王出京。」石越在心中思索著事情的前前後後。「嘉王一向愛好醫術與道術,並無野心。但他接到旨意立即出京,卻顯然是聽說了什麼風聲。昌王雖然不與朝中官員結交,但是卻常常向皇帝諫言新法,幾次把皇上惹得勃然大怒。平素所交遊的布衣中,也多是儒生,待人接物,稱得上禮賢下士……此時又遲遲不肯出京,難怪呂惠卿要和我聯名請皇上封皇子為尚書令,而皇上居然也立即答應,司馬光也不反對……」突然之間,許多隱隱約約的事情,立時變得清晰無比。


  「喂!」柔嘉嗔怪的瞪了石越一眼,忽又想起一事,奇道:「太皇太后誤會你,你不擔心么?」


  石越苦笑道:「我擔心也無用,這種事情,只能日久見人心。千萬不能解釋,也不能刻意去做什麼,否則只能弄巧成拙。你懂么?」


  「你當我是小孩么?我自是懂的。」不知為何,柔嘉心中忽然泛起一絲莫名的煩惱,停了一會,方說道:「但是我聽十一娘說,有人去了郡馬府,要了她大婚那日的禮單。十一娘還說要禮單的內侍還特意要了你送的東西,說是皇兄要看。她擔心終會連累你……本來我想十一娘最得太皇太后寵愛的,而且那次送禮,也是我逼你的。我想讓十一娘向太皇太后與太后求求情……我這幾日想見皇兄解釋一下,卻總是被擋住了……」柔嘉越說越覺得內疚,說到後來,便如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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