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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賀蘭悲歌(37)

  第328章 賀蘭悲歌(37)


  「我夏國立國以來,累歷危難,然而形勢之壞,無過今日者。強敵日迫,有亡國之憂,而主上困於權臣奸黨,諸侯各懷私心。梁乙埋固然是奸臣,仁多澣之心機亦不可測。李清已死,余者惟一禹藏花麻,雖然忠於主君,但苦於勢單力孤,才具不足,獨木難支。以兒之見,其降宋指日可待。國事到了這個地步,這西平府之得失,真是不足論。守不住西平府,大夏固然要亡;縱然守得住西平府,左右也是個『亡』字。這數千里江山,幾百年基業,無非是歸趙家,還是歸梁氏亦或者是仁多家之區別。」耶寅一字一句說來,真是痛心疾首,憤懣難已。「況且今日戰局,這西平府眼見是守不住了。為夏國計,為家族計,為主上計,為父親計,都不能不早做打算!兒子有一愚計,不如利用這一張血書,以奉詔為名,效姜維降晉之計。父親可與宋軍相約,只須宋人許諾不廢主上、保全父親兵權,便即獻城出降。宋軍于堅城之下,損失慘重,見父親願降,兵不厭詐,自然無有不允。他們見此血書,又知我窮困,定然也不會懷疑。諸將本不自安,既見此書,以父親威名夙著,亦可從容鎮撫。父親撫此數萬甲士,請為前鋒自效,以迎立主上複位之名,北上興慶,諸州敢不響應?梁氏土崩瓦解可立待。然後父親只需善撫其忠義之士,擁兵觀望。若宋朝守信,存我社稷,則父親麾下控弦數萬,足以制衡仁多,不致於使主上無依。若宋朝失信,父親可陽為效順,宋軍決不能久駐,待宋人撤兵,父親擇機而動,或奉主上過賀蘭山,或另立新君,與宋朝周旋。仁多澣梟雄,實力未損,豈有不見獵心喜者?如此合縱連橫,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耶寅說完,抬頭望著葉悖麻,靜靜地等待著葉悖麻的答覆。他當然知道他的計劃其實也是有巨大的風險的,很可能偷雞不成蝕把米,白白獻出靈州城又被宋人給算計了。但在耶寅看來,這依然是最好的選擇。這樣做,是替秉常保存了一支真正信得過的軍隊,為夏國的復興留下了根本。並且,以兵法來說,也是最好的辦法。避開鋒芒正盛的宋軍,暫時表示投順,等待其虛弱的時候再動手,總好過拿著有限的部隊,與宋軍進行無意義的消耗。在靈州城拼掉再多的宋軍又如何?這對宋朝造成的損害遠遠比不上對西夏造成的損害,畢竟,比消耗,夏國永遠比不過宋朝。除此以外,他的計劃還能保存一直與他暗中有聯繫的仁多澣的實力。雖然耶寅覺得仁多澣不可信任,但是仁多澣畢竟是夏人。既然仁多澣在暗中設法想要利用耶寅這樣的「帝黨」,那麼就證明此人還有野心。一個更有實力的仁多澣,將來一定會更多的牽制宋人。


  而且,耶寅還有另外一層不曾說出來的打算。他曾經仔細讀過石學七書當中的《地理初步》,對於地理的概念,耶寅所了解的,是其餘的普通西夏人所無法想象的。在西夏,既便是葉悖麻這樣的名將,既便是對於所謂「西域」地區的了解,都是模模糊糊,一知半解的。但耶寅卻知道,只要能夠保存下來一些力量,如果能夠統一西域地區,以西域為基地,不僅僅完全可以中興大夏,實現他的政治理想,而且還有機會來恢復「故土」。所以,在耶寅的心中,當党項人可笑的固守著興慶府、西平府這所謂的「塞上江南」之時,實際上是已經徹底喪失了先祖的開拓精神。儘管耶寅篤信漢學,但是他身上依然流淌著党項人的血。他相信一件事:族人與戰士才是夏國真正的根本,國土雖然珍貴,但只要根本還在,丟掉了,是可以再搶回來的。


  不過,這些想法,耶寅不認為說出來會有什麼幫助。如葉悖麻這樣的西夏人,其實對於西域的歷史與現實都所知有限,他們既意識不到西域的價值,也不會有什麼興趣。


  西平府府衙內的燈燭明暗不定,映照在葉悖麻黝黑的臉上,顯得更加深沉難測。葉悖麻右手輕輕摩挲著佩刀的刀柄,思忖著耶寅所說的話,也猜測著自己這個兒子真正的身份。


  靈州城內城外不同的人都在各自緊張的謀划著。這座西北的軍事重鎮卻只能無奈地躺在夜色的懷抱中,任由夜晚的秋風,輕輕地撫平著白日戰爭所帶來的創傷。在靈州城頭連夜修補攻守戰具的工匠役夫們,不時地發出一些聲響來;巡夜的士兵打著火把走來走去,無精打採的臉上,看不到一絲希望。


  守不住,打不過,不能跑。儘管仗只打了一天,但是這樣的境地,卻讓最勇敢的西夏戰士都感到一種無以名狀的絕望。


  守在最前線的人,對於戰爭的勝負其實是最敏感的。現在,這些身經百戰的戰士惟一的希望,便是這個夜晚長一點,再長一點。


  然而漫漫長夜,終會天明。


  宋軍大營中。種諤鼾聲如雷。


  第二天清晨。


  種誼、劉昌祚等一干宋軍將領在種諤帥帳之外叉手靜候,一個個面露尷尬。中軍官早已傳下帥令,除非西夏人出城或者有聖旨到達,發生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吵他睡覺。眾多將領一大早趕來點卯,此時既不敢違他軍令,又不知種諤何時醒來議事,誰也不敢離帳回營,只得在帳外等候,勉強忍受著種諤那如雷鳴一般的鼾聲。


  眾將雖然明知道種諤如此做作,無非是要進一步穩定軍心,顯示宋軍已然勝券在握。但對於一向性情顯得急躁的種諤在這種情況下居然真的睡得著,並且還能睡得如此之香甜,心裡都是十分佩服。說來奇怪,在帳外聽著種諤的鼾聲,儘管一開始覺得做作甚至是不耐煩,但是久而久之,漸漸地連這些將領們,也開始相信種諤對於如何攻取靈州城,一定已經早有計劃。


  種諤這一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終於起床,召集眾將入帳議事。


  行禮參拜之後,種諤環視眾將,半晌,開口說出一句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話:「某知道你們在想甚麼。然,靈州城能否攻破,四日之內必見分曉!」


  不待眾將說話,種諤已將目光投到種誼身上,「種誼!」


  「下官在。」種誼連忙出列。


  「令你自振武第一軍、威遠軍中,挑選五千精壯敢死之士,三日之後,由你親自統率攻城。」


  「下官遵令。」種誼高聲唱喏,領了將令。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主攻的任務,一定要輪到振武第一軍的。


  種諤點點頭,不再理會種誼,「除種誼五千精銳許每人配一枚霹靂投彈外,諸軍所有震天雷、霹靂投彈、猛火油,全數上繳。自今日起,三日之內,集結所有攻城炮、床弩,用火器、石彈猛攻靈州城。老子不管靈州城面上是怎樣設計,不管葉悖麻有何伎倆,攻城炮先向靈州城拋出所有猛火油,再給老子不停地用震天雷炸他直娘賊的!城牆也好,城內也好,不必區分,一律都炸他娘的!老子不信炸不死,燒不絕那些狗娘養的西賊!」


  他罵得興起,拔出劍來,一劍砍在帥案上,獰聲道:「三日之後,老子要靈州城頭,變成焦土!」


  種誼與劉昌祚悄悄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神中,兩人都看到同一個詞語:「賭徒!」


  眾將陸續散去之後,種諤正待出帳,抬頭卻見種誼還站在帳中未去。種諤看了種誼一眼,知他定是有事要私下裡商議,便又坐回帥椅,問道:「壽翁,有何事要說么?」


  「若四日不能攻破靈州,太尉欲如何?」種誼直視著種諤,開門見山的問道。


  「嗯?」種諤疑惑地望著種誼。


  「如若四日之內,我軍無法攻克靈州,太尉要如何應對?」種誼再次問一了遍。


  種諤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說道:「四日之內,靈州必破。」


  「為將者廟算,未算勝,先算敗。」 「那只是壽翁你的為將之道。」種諤不以為然的回道,「吾家兄弟領兵,各有千秋。然殊途而同歸,只要能打勝仗便可。」


  「太尉當三思而行。我大宋自元昊以來,屢遭敗仗。諸軍要重樹軍威,正要自一場一場的勝仗中積累。若靈州有不測,不僅連累整個戰局,對諸軍士氣之打擊,亦將遠過拱聖軍之敗。朝廷方倚重太尉,太尉不可辜負皇上、朝廷之望。如今靈州一城,直如我軍砧上之魚肉,而太尉何苦急在四日之內要決勝負。」


  種諤哈哈大笑,伸手指著種誼,笑道:「壽翁擅守,卻不知攻堅城之要。靈州這等堅城,正當一鼓作氣,趁士氣高昂之時,一鼓而下。否則,便只好曠日持久,為圍困消耗之計。大軍壘于堅城之下,攻不能克,戰不能勝,寒冬將至,轉運艱難,士氣必然低落。若到那般田地,才是禍不可測。若換旁人為將,要如何攻克此城,我不得而知。既以我為將,五日之內我若攻它不下,給我五個月亦是枉然。壽翁你用兵,擅長以柔克剛,以持久取勝。卻不知我用兵,卻喜歡孤注一擲,一把定輸贏。」


  他說罷,不待種誼多說,已然按劍起身,決然道:「壽翁不必多言。三日之後,你若戰死在靈州城頭,我便親自披甲攻城。且看是葉悖麻盾厚,還是吾劍利!」


  他話音剛落,靈州城中,便傳來巨大的轟隆之聲。成百上千的震天雷,在靈州城內外接連爆炸,那種驚天動地的巨響,震得種諤的中軍大帳都簌簌作響。


  種諤掀開帳簾,快步走出帳外,抬頭向北望去,只見靈州城內外,到處都是火光、硝煙。落在靈州城內外的震天雷,如同連綿不斷的雷聲,響個不停。宋軍開始還只是試探性的判斷著落點、震天雷引線的長度,進行小規模的攻擊。待到熟悉之後,便開始大規模的齊射。行軍參軍們將靈州城牆劃分成數十個區段。投石機與床弩在巢車的指揮下,每次只覆蓋攻擊其中的一兩個區段,數以百計的震天雷在靈州城的一個個區域集中爆炸,每次都能保證至少十幾枚震天雷能落在城面上,對守軍造成最大幅度的殺傷。巨大的爆炸聲也是恐怖的武器,瞬時便能將沒有經驗的守軍震聾。落在城牆上的猛火油被爆炸點然,燃起熊熊大火,秋天本來乾燥,城牆上面木製的攻守戰具一旦被點著,就不可遏制地燃燒起來。靈州城上,亂成一團。


  種諤傲然注視著正在黃色曠野上面燃燒的靈州城,嘴角露出一絲自信的笑容。


  「攻城炮每隔一個時辰停一陣,龍衛軍第一營與第二營輪流佯裝攻城。要讓葉悖麻摸不清我們的意圖,猜不透我會在何時主攻!」


  93

  興慶府。城外三十里,旌旗飄揚,槍戟森嚴。數千夏軍列成整齊的軍陣,簇擁著許多紫衣金帶的文武官員,正在翹首南望。為首一人,正是西夏國相梁乙埋。


  宋軍兵臨靈州之後,西夏的這座首府便開始了經常性的戒嚴。即便是在大白天,城門也經常緊閉,只在固定時間段放人出城樵採放牧。城內所有的男子,從十五歲到七十歲,只須入了丁籍,便全部拿起了弓箭,準備與宋軍決一死戰。梁乙埋與梁乙逋父子此時親自掌握著西夏餘下的全部軍事力量,二人就算是在興慶府中出入,隨行也一定會跟隨數以百計的全副武裝的精兵,擺如一副如臨大敵的架勢。梁乙埋父子在某些方面還是頗有自知之明的,他們非常清楚西夏弄成如今之局面,國內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能殺他們而後快。宋軍的每一次勝利,每一步推進,在將西夏推向滅亡的同時,也在動搖著他們的統治基礎。


  一個月前,梁乙埋設計誅殺了十多名平素對他不滿的州縣長令,藉此震攝那些蠢蠢欲動、手握兵權的部族頭領。


  但是,對梁氏家族不滿的暗流,在興慶府不是被壓制住了,而是更加洶湧。


  這種情緒,隨著萌多回到興慶府,帶來石越開出的條件后,變得愈來愈難以抑制了。


  為了緩和內部日益尖銳的矛盾,也因為靜州馬上就要變成戰爭的前線,梁乙埋終於被迫派人去將被秘密幽禁在靜州的夏主秉常迎接回興慶府,擺出一副要還政於秉常的姿態。


  梁乙埋希望緩和的姿態,能夠欺騙一部分人,緩壓一點內部的壓力,將矛盾指向宋朝。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的讓步反而讓那些支持夏主秉常的人看到了希望,要求梁乙埋罷相、秉常立即親政與宋朝議和的呼聲越來越大,並且逐漸公開化。


  這一天,就是秉常車駕回到興慶府的日子。雖然擔心出事,但梁乙埋還是安排了重要官員與他一道出城相迎。無論如何,梁乙埋都知道他現在已經沒有多少資本去刺激那些忠於秉常的人了。


  秉常絕料不到他這麼快就有機會重新回到興慶府,更料不到當他再次回到興慶府之時,他的國家已經面臨著亡國的危險。儘管他曾經親筆寫下給宋帝的奏摺,表示願意舉國內附,但是一旦冷靜下來,卻沒有人能甘心面對這樣的結局。


  被幽禁於靜州之時,梁乙埋杜絕了他與一切文武官員的來往,只是特意挑選了一些高僧陪伴秉常,給他講經說禪,陪他打發時光。西夏貴族有篤信佛教的傳統,秉常本來也是信佛的。很快,秉常便與這些高僧們建立了密切的關係。其中,尤其得到秉常信任的,是承天寺的明空大師。雖然秉常也知道明空同時也是梁太后與梁乙埋所信任的高僧,但是在秉常看來,明空的確是有道高僧,並非一般世俗的和尚可以相比。


  明空除了陪秉常講經之外,還會和秉常講他求經時的見聞,以及種種聽來的奇聞異事。偶爾,他也會冒著危險向秉常透露一些外間發生的事情——這是梁乙埋最忌諱的事情,秉常對於戰局的發展不至於一無所知,全是靠了明空大師的忠心。


  而此時,陪伴著秉常從靜州返回興慶府的,也是明空。


  望著遠處迎接自己的文武官員,秉常的思緒又回到出發之前。


  「大師,你說我果真還有機會親政么?」瑟瑟秋風,吹得秉常的披風呼呼作響。


  「阿彌陀佛。」明空雙眉低垂,合什道:「陛下須按捺得住。」


  「按捺得住?」


  明空微微額首,「便是要耐心。鳥無翼必不能高飛,陛下此時,還有羽翼否?若不能厚培羽翼,親政又如何,不親政又如何?」


  「那我回去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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