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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4章 君王有意誅驕虜(4)

  第504章 君王有意誅驕虜(4)


  趙煦很喜歡聽人講熙寧變法的故事,雖然那還不是歷史。但了解前朝的政事典故,這對他將來做一個明君是很有益的,因此高太后與兩府的宰執們都鼓勵他這個興趣。但沒有幾個人知道,趙煦並不信任經筵上的大臣們所描敘的一切,他寧可偷偷看桑充國給他寫的熙寧故事。


  在這個十六歲的少年皇帝心中,他的父皇就是一個榜樣。他根本不相信那些學士們所講的堯舜禹湯的聖跡,也不想向那些虛無飄渺的先王學習,他只想做個他父皇一樣的皇帝。


  並且,完成他父皇所未完成的事業!


  如果他不能做到他父皇那樣出色,那麼,他的皇位就會被人奪走。


  從十三歲起,他就很喜歡讀史書,並且特別關心那些廢立篡位的歷史事迹,他發現,軟弱仁慈的君主與暴虐殘酷的君主一樣不安全,而臣子們大多不可信任,連霍光也會冠冕堂皇的廢掉昌邑王。至於太后,廢立篡逆,如果不是她們自己親自動手,也免不了要借用她們的名義進行。他還發現,如果一個君主有足夠的功績,臣子們就會懾服於他的威信,如唐太宗弒兄殺弟,也能是千古明君;若不幸失敗,就會落到隋煬帝的下場,還被後世恥笑……


  但趙煦不會告訴任何人他這些心得。因為他沒有時間與精力慢慢的從《史記》、《漢書》一部部讀起,他就只能讀《資治通鑒》來了解歷史,事件太亂理不清楚,他就讓臣子們把《資治通鑒》改成紀事本末體,寫一篇進呈一篇。


  宮中朝中,上到太皇太后,下到文武百官,對於他如此聰明好學,都非常的高興。


  而對趙煦來說,《資治通鑒》讀得越多,他就越明白事理。


  他知道他還沒有親政,因此,即便是他很想做的事,如果太皇太后不高興,或者兩府的宰相們反對,他就馬上忍氣吞聲,絕不反抗。他知道,當他這樣的好名聲被臣子們廣為傳頌之時,就算是太皇太后或者別的什麼人再想對他不利,他也不必害怕。好名聲就是他最好的護身符。


  反正他想做的事情,遲早都能做。他絕不會給他們任何借口。


  而且,偶爾,他也會做一些明知道太皇太後會不喜歡的出格之事。他知道這樣是安全的。


  比如今日,他沒有稟報,便帶著楊士芳與田烈武出宮,來弔唁王安石。


  趙煦覺得,這是他一定要做的事。


  這個十六歲的少年皇帝,長得又高又瘦,白白凈凈的臉,看起來文弱溫柔,從他的相貌來看,長大了的趙煦,並不太像他的父皇,反而更像是仁宗皇帝——雖然他並不是仁宗皇帝的親曾孫。


  每個人都相信他會是一個仁厚的君主,這一點尤其令司馬光與舊黨欣慰。


  趙煦並不知道他的外貌給別人的感覺,如果知道的話,他多半會感到惱怒——他一點兒也不喜歡仁宗,比起他父皇一舉收復河西,將党項人打得落荒而逃,仁宗卻連個范仲淹也用不好,竟被李元昊逼得納幣求和。做皇帝做成那樣,還不如一頭撞死的好。他無法理解太皇太后與一些君子整天嘮叨仁宗皇帝如何如何聖明,竟然還想讓他學習仁宗皇帝的風範!趙煦不知道要學他什麼,難道要學他以後繼續向李秉常納幣么?!

  此時,趙煦站在王安石的靈柩前,心裡想的,便是與那個仁宗皇帝的所作所為背道而馳的事。


  對於司馬光的「和遼」,趙煦心裡憤怒到了極點。但是,在宮殿之上,他只不過是一個傀儡,沒有他說話的餘地。真正做主的,是簾后的太皇太后。他的權力,甚至還不如那個低眉順目,對誰都小心謹慎,輕易不肯說半句話的清河姑姑。


  如今主政之大臣,沒有幾個信得過的。他們名為「紹聖」,實際上已經將先帝的遺命拋到了腦後,誰想過要收復燕雲?只會在遼人面前唯唯諾諾,一讓再讓!

  都說「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可是如今,非但大宋國內有二主,這天下,居然也有兩個平起平坐的皇帝,而這些飽學的大臣,號稱是聖人門徒,卻對此視若無睹,甚至還欣然接受。


  趙煦對司馬光的不滿一日一日的積聚著,只是不敢向任何人吐露。他也不喜歡石越,即便他此時還沒有親政,他也已經明白,他親政之後,年老力衰的司馬光不是問題,他可能與王安石一樣,甚至等不到他親政的那天。但年富力強的石越,卻將會成為他使用權力的最大的障礙——這和政治主張無關,他不喜歡任何權相,或者有可能成為權相的人。何況,趙煦覺得石越已經不像是熙寧年間的那個石越,他越來越像是另一個司馬光。便如仁宗時期的韓琦、富弼,到了英宗之時、先帝之時,就變得畏畏縮縮,不思進取。


  也因為如此,如王安石這般,從年輕到死,一直都充滿銳氣的人,才是如此的難得。


  他望著王安石的靈柩,心裡在想:不知道朕的王安石在哪裡!


  寶相寺的正殿內外,密密麻麻的跪滿了人,數不清的僧人,跪在殿中繼續喃喃誦經,王安石的子侄披麻戴孝,泣不成聲,還有一群前來弔唁的官員,也跪在殿外,頭都不敢抬。


  趙煦默立一會,讓楊士芳代他上了香,便信步走到王家的家屬跟前,目光掃過眾人,停留在一個女子身上。


  龐天壽連忙趨前一步,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趙煦點點頭,走到那女人跟前,溫聲說道:「你是桑先生的夫人?」


  他一開口說話,殿內的梵音便如得到什麼命令一般,突然便停了下來。


  「臣妾王氏,叩見官家。」王昉沒有如一般女子一樣,行萬福禮,反而似男人一般向著皇帝叩首跪拜。


  趙煦有點好奇的看著她的這個舉動,這個桑夫人的確與眾不同,原本嫁出去的女兒,也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但他並沒有多問,只是點點頭,道:「夫人節哀順便。」


  「謝官家……」王昉才說得三個字,就又忍不住抽泣起來。


  「國失良人,是國家之大不幸。但生死榮枯,亦是天理,故侍中達天知命,若夫人與諸兄弟、桑先生能紹緒先生遺志,不墮先人之志,則故侍中雖死猶生。」趙煦字酌句斟的說完這段話,又轉過頭對楊士芳、田烈武說道:「咱們該走了罷。」


  龐天壽聽到這話,連忙快步走到正殿門口,正要呦喝起駕,卻見趙煦微微搖了搖頭,他梗了下脖子,把這一聲呦喝咽了回去,一面小心翼翼的退回幾步,不動聲色的落到了皇帝的身後,伸開手中的柱拂子,虛攔了攔拜倒送駕殿中諸人,一面小聲對王旁兄妹說道:「東閣[208]、桑夫人,請節哀順便。官家的意思,是不必太驚擾了。」


  他稍停了一會,等著王家兄妹謝了恩,才最後轉身出了正殿,趕緊跟上已出了寶相寺的小皇帝。


  但才出了寶相寺的寺門,龐天壽便呆住了。


  在寺門之外,赫然立著右丞相石越、參知政事吏部尚書范純仁、參知政事兵部尚書章惇的儀仗,而石越、范純仁、章惇正領著上百個隨從護衛,齊齊的跪在外面的青石磚鋪成的街道上,迴避聖駕! 他心裡暗暗叫了聲苦,已知回去一頓板子是免不了了。他偷偷瞥眼去看小皇帝的神色,卻見皇帝臉上也閃過一絲驚慌,但馬上鎮定的上了車駕,龐天壽再不敢耽擱,連忙跑到車輿旁邊,尖著嗓子叫了一聲:「起駕回宮!」


  便聽一陣車馬忙亂,瞬間,寶相寺周圍的侍衛、禁軍,如潮水退去一般,走得空空如也,只留下各懷心思的三位宰執在那裡發獃。


  石越、范純仁與章惇三人,原本只是偶遇。


  但這一番偶遇,卻讓三人在弔祭完王安石后,都互相有默契的都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在寶相寺主持的引導下,登上感慈塔。


  三人一路之上,只聽寶相寺的主持幾乎是受寵若驚的介紹著這感慈塔的來歷,除了偶爾嗯上一聲以外,誰也不說話。直到了塔頂,章惇才揮了揮手,請主持迴避。一直目送著那主持下了塔,章惇才終於率先開口說道:「丞相、范公,皇上這是對北邊之事不滿啊……」


  他直言不諱的一開口,石越不由吃了一驚,連忙去看范純仁,卻見范純仁鐵青著臉,道:「子厚,休得信口亂說。」


  章惇卻不買他這個賬,冷笑幾聲,頂了回去,「范公,我是不是信口雌黃,你我心照不宣。范公莫要忘了,與遼人的協議,是我簽的。」


  「說這些做甚。」石越知道章惇性格,怕他讓范純仁下不了台,連忙打圓場道:「我輩只要操心國家命運,管不了皇上高興不高興。」


  「子明相公說得極是。」這句話卻是很入范純仁耳,他臉色稍稍緩和一些。其實這裡三人都是極聰明的人,小皇帝出現在寶相寺,究竟有什麼含義,而究竟能有什麼事可以讓小皇帝拋開太皇太後來到這裡,很容易就可以猜個八九不離十。但范純仁心裡雖然不是滋味,卻絕對不願意因為這點點事情,就認定皇帝心中是有什麼不滿。在他看來,皇帝仍然還小,仍然可以善加引導。


  但章惇卻大不以為然,只是不能不給石越幾分面子,輕輕哼了一聲,冷冷的說道:「我章惇也不是奉承上意的小人。不論如何,北事總須得有個章程。」


  范純仁默然不語,石越也沉默了一會,才試探著說道:「此事仍須君實相公拿主意。」


  卻見范純仁搖了搖頭,道:「君實相公以為唐康時的話不足為信。」


  「為何?」石越一愣。


  「君實相公以為,遼國亦是大國,並非無信義可講的小邦。遼主若果真有南下之意,他兵馬一動,也瞞不了我們。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答應更立新約,讓自己落個背信棄義的名聲,取笑於天下?」范純仁平靜的說著,他心裡既覺得司馬光說得有道理,但是直覺上,他又覺得唐康的話是可信的。


  章惇聽到這話,也不作聲,只是嘿嘿直冷笑。


  范純仁看了他一眼,不由有幾分著惱,但他是講宰相風度的人,不便輕易動怒,只淡淡問道:「子厚這又是笑什麼?」


  「我不笑什麼。」章惇譏道,「但若是某,若要對遼國用兵,那不管遼國會不會知道,能多瞞一天也是好的。信義不信義的,打輸了才會被笑,若是贏了,便是妙計。」


  他見范純仁一時不說話,又轉身石越,問道:「丞相又是何主意?」


  石越望望章惇,又望望范純仁,苦笑道:「只怕這回唐康時是對的。」


  「那……」章惇方鬆了口氣,但石越馬上打斷了他,又說道:「但若說服不了君實相公,便說服不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不下旨,樞密院便不會發兵符,子厚以為誰能調動得了一兵一卒么?」


  他潑了章惇一頭冷水,又轉而對范純仁問道:「范公,你自己如何看法?」


  范純仁坦然回道:「我以為君實相公與子厚各有道理,各在五五之間。」


  「五五之間!」章惇氣得直冷笑,半晌,才惡毒的丟下一句話來:「丞相、范公,莫謂我言之不預,若我等這般坐等著契丹南下,日後休要後悔今日自掘墳墓!」他說完,尚覺心裡猶有餘怒,又冷語道:「二位且記住了,今日皇上是為何來的寶相寺!」


  說完,抱抱拳,也不告辭,竟轉身下塔而去。


  范純仁默默地望著章惇那怒氣沖沖的背影。他又要下注了!他在心裡鄙夷的說道。他對章惇不無欣賞,在大宋朝的宰執中,他都算是出類拔萃的人材。但是,章惇因為王安石的賞識而發跡,又審時度勢,極其有先見之明的轉而支持石越,終於在紹聖以後,得以進入政事堂。可他不會就此滿足!

  雖然不願意多想,但是王安石的突然去逝,卻讓一切變得現實起來。將要死去的,不僅僅是王安石。太皇太后、司馬光,都已經是風燭殘年,隨時都可能和王安石一樣,一覺醒來,就陰陽殊途。


  這對於范純仁來說,是一種不幸。但對於章惇來說,卻是一個機會。


  如今擋在章惇面前的,表面上只有司馬光、石越、韓維、范純仁四人,以目前的形勢,他是無法動搖這四人的。而實際上,他想更進一步,難度卻還不止於此,他的地位也不如韓忠彥牢靠,甚至未必及得上呂大防、蘇轍們——如若司馬光、韓維去逝,石越必然是左相,韓忠彥也許會接任樞密使,范純仁有更多的機會做到右相,然而,在吏部尚書的選擇上,章惇甚至會排在呂大防與蘇轍之後。


  但是,若是太皇太后也死了,那麼情況就會大不相同。


  范純仁看了一眼石越,章惇也許已經開始懷疑石越。石越還能不能帶給他進一步的權力?還有,章惇甚至還不是一個只要有權力就可以滿足的人,他還會衡量石越是不是真的能給他實現他政治抱負的機會!

  皇帝今日出現在寶相寺,在章惇心裡的震動,一定比他和石越更大。他一定看到了重新下注的機會,但剛剛說的話也透露了他內心的懊惱——幾年前,是他與遼人談判達成的協議!

  范純仁又有點的不快的想起幾個月前發生的一件事。


  那是陳元鳳從河北路寄來了一封奏摺,在奏摺中,陳元鳳表達了他對國家內外之事的一些看法,並提出改革之法。他對益州之事耿耿於懷,再次力陳當年的「熙寧歸化」不可因為失敗而全面否定,宣稱當年的失敗只是因為時機與策略的失誤,並再陳進取之策。他還公然指責司馬光與石越耗費國力構建大名府防線,是「不思進取」毫無用處,建議加強對河朔禁軍的訓練,積極謀划規復幽薊之策,以圖「萬世之利」。此外,他還措辭強烈的批評現今的食鹽政策讓國家流失了大量的收入,而利益全被商人壟斷,要求恢復禁椎,以籌措更多的軍費……


  但那份奏摺中最重要的內容,還是陳元鳳提出的變科舉之法以革吏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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