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隋亂:塞下曲(29)

  第29章 隋亂:塞下曲(29)

  「漢家伢子,你敢叫我滾,等打完了這仗我跟你沒完!」陶闊脫絲的哭罵聲逆著風,遠遠地傳到眾人心裡。


  「但願我能活著!」李旭苦笑,慢慢張弓,把箭尖與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敵人對成直線。


  那伙追兵雖然對李旭等人志在必得,卻也沒失去應有的冷靜。見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來彎弓搭箭,也紛紛在距離對方一百五十步之外帶住了馬頭。騎弓的射程比步弓短,一百五十步已經是非常安全的距離。雖然草原和中原都曾經出現過能在三百步外用箭取人性命的騎射好手,但那些人都是千年一遇的英雄。在奚人眼裡,對面四個牧人和兩個半大毛孩子顯然不在此列。


  「小兄弟,我們沒有惡意。只是依約去你的氈包里喝茶!你們不是說營地就在月牙湖附近么,為什麼還要向遠處跑!」帶隊的奚人斥候頭目正是曾經在月牙湖畔和李旭等人打過招呼那個。眼下身份被人瞧破,卻依舊擺出一幅和顏悅色的姿態。


  「無恥的奚人,不要當我們和你一樣傻,明知道前面是陷阱還乖乖往裡跳?」杜爾破口大罵。最近常見徐大眼幫助部落練兵,他已經知道斥候在一支軍隊中的職責是什麼。徐大眼在為諸霫聯軍挑選斥候時提出的條件十分苛刻,凡軍中能擔任斥候者,不但要騎射精良,而且要心狠手辣。斥候在探路途中遇到大股敵軍,要不戰而走。遇到敵方的百姓或者哨探,則需要全部殺光,以這種兇殘手段保護自己一方的行蹤。


  從索頭水流浪到附近的奚人部落既然派出了如此多的斥候探路,說明他們的大隊人馬肯定就在不遠處。所以他們的行蹤是無論如何不能被路人泄漏出去的,所謂喝茶,不過是想以最小代價將眾人拿下。幾個牧人自知今天活著回家的機會微乎其微,心裡反而不像開始時那麼害怕了。此刻聽杜爾罵得痛快,也跟著扯開嗓子大罵了起來。


  草原民族平時和人交流少,辭彙並不豐富,所以罵人的花樣也不多。翻來覆去不過是數落奚人沒有膽子,被突厥人像狗一樣踢出了家園,不敢報復,卻瘋了般找其他部落亂咬而已。


  那帶隊的奚人從對方的罵人話中得知自己的身份已經被人識破,也不著惱。慢條斯理地整頓了一下隊形,待杜爾罵得沒詞兒了,才笑著回應了一句:「既然知道我們是為了打仗而來,你們還逃什麼。投降吧,看在你等機靈的份上,我承諾不殺你們。我們有二十八個人而你們只有四個男人和兩個小孩兒,怎麼打都不會獲勝。至於那兩個女人,你以為拖延上這麼一小會兒,我就追不上她們了么?」


  說完,他用手指了指身後空著鞍子的戰馬,示意阿思藍等人看清楚,自己一方有足夠的馬匹接力而行。而兩個霫族女人跑得再快也有人困馬乏的時候。


  「附離,給他一箭!」徐大眼低聲命令。對方的氣焰實在囂張,讓李旭這能遠射的人射他一箭,無論中與不中,都足以讓此人不再敢小瞧自己這邊的抵抗能力。


  李旭早就恨得牙根痒痒。他少年心性,一顆心裡只是想著對面那個奚人斥候頭目開始怎麼欺騙自己,事後怎麼窮追不捨。聽到徐大眼命令,抬手就是一箭射出。


  正在勸降的奚人斥候頭目沒想到對方在一百五十步外說射就射,聽見羽箭破空聲,欲帶馬躲避已經來不及。只好揮動手中的馬韁繩去撥箭桿。軟軟的馬韁繩怎可能撥得動李旭的含恨一射,羽箭稍稍偏了偏,「噗」地一聲扎進了他的肩窩。


  「啊!」斥候頭目慘叫一聲,跌落於馬下。其他斥候見了,立刻抽出彎刀,咆哮著沖向李旭。


  「第一輪,射!」徐大眼命令。


  李旭按九叔傳授的口訣,快速搭箭,又一箭射出。這次他的羽箭落空,擦著敵人的皮帽子頂上飛了過去。與他搭檔的杜爾經驗豐富,他知道自己沒有在百步之外射中人的把握,所以將羽箭描上了對方的戰馬。沖在最前方的那個奚人斥候正揮刀大喝,胯下坐騎突然發出一聲悲鳴,長嘶著倒地。


  馬背上的斥候促不及防,被遠遠地摔了出去。身體縮成一團在痛苦地在雪地上來回翻滾,眼看就不得活了。


  「第二輪,射!」看到敵人已經衝到了八十步內,徐大眼沉聲發令。


  拔細彌、萼跌泰兩個人箭法亦是不弱,一個射中了人,一個射中了馬。前來奔襲的斥候頃刻再折二人,剩下的依舊向前猛衝,呼喝聲卻漸漸弱了下去。


  「第三輪,射!」徐大眼抬手發箭,一箭命中對方馬腦。阿思藍的羽箭又准又狠,從一名疾馳而來的斥候咽喉射了進去,箭尖卻從對方的後頸透了出來。


  李旭等人的馬頭本來就沖著自家部落方向,三輪射罷,不待徐大眼招呼,眾人一夾馬肚子,撒腿狂奔。邊逃命,邊扭過頭來向斥候們放箭。匆忙中雖然沒有了靜止不動時開弓的準頭,但扭頭回射,既占著風向的便宜,又占著馬速的便宜。若是從遠處看,追過來的奚人斥候就像主動嚮往李旭等人的箭尖上湊,即便沒被射中,也驚了個手忙腳亂。


  有斥候罵罵咧咧地彎弓還射,逆著風卻難以瞄準。李旭等人的坐騎又是在向前加速,羽箭往往沒夠到他們,已經被風吹歪了。


  斥候們追出三、五里,既追不上李旭等人,又放心不下自己的頭目,悻然退走。徐大眼立刻命令眾人減緩逃命速度,讓胯下坐騎慢慢行走以恢復體力。李旭那一箭雖然出人預料命中了目標,卻不至於取人性命。當斥候們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心智后,肯定還會策馬來追。而眾人在路上多與他們糾纏一刻,就能為兩個少女多爭取到一分脫身機會。


  形勢變化果然如其所料,半個時辰之後,眾人身背後又響起了馬蹄聲。這回斥候們不再試圖將李旭等人勸降,而是分成了兩股,一股直衝,一股斜著向北迂迴堵截,顯然欲將眾人一戰全殲。


  「咱們不管前面迂迴包抄的,先射身後的追兵幾箭。然後抽刀砍這幫王八蛋,把他們衝散了,搶馬!」徐大眼估測了一下對方的人數和距離,低聲命令。 那斥候頭目最不應該做的就是在得意中暴露了他自己一方的總人數。在方才的一次交手中,算上李旭射傷的那個,二十八名斥候至少有六人無法再投入戰場。剩下的二十二人分成兩股,每股的人數不會超過十五個。他們計算著徐大眼等人的馬速,兵分兩路,一路追趕,一路堵截,徐大眼偏偏要反頭硬沖,讓堵截那路來不及回頭與追擊的人匯合。


  李旭等人聞令,再度帶住戰馬。這次卻趁奚人斥候不注意,把馬頭沖向了敵方。負責從後面追趕獵物的奚人斥候們見李旭等人停止了繼續逃跑,以為他們要故伎重施,再來一次剛才那種佔了便宜就跑的行為。怒吼一聲,加速衝上。


  「輪射!」徐大眼低聲命令。


  李旭和杜爾彎弓搭箭,照著沖在最前方的兩個斥候射去。其中一箭正中對方的胸口,另一箭因為斥候的戰馬在奔跑過程中斜向跳躍而落空。其餘斥候對受傷者問都不問,徑直奔李旭等人殺來。


  拔細彌、萼跌泰兩人發箭,合力射翻了一匹戰馬。奚人的衝鋒隊形被倒地的馬匹阻擋,稍稍滯了一滯。徐大眼和阿思藍瞅准機會,各自放翻了一個敵人。


  「拔刀,反衝!」徐大眼一聲斷喝,藏弓,抽刀,率先向敵軍衝去。阿思藍邊沖邊掛弓於身側,揮舞著彎刀護住了徐大眼左翼。拔細彌緊緊跟上,與阿思藍一道把徐大眼夾在了當中。待到李旭衝出,杜爾和萼跌泰二人如法炮製,一左一右,將他緊緊護住。


  奚人斥候們沒料到四個牧人,兩個半大孩子居然敢與自己硬撼,不覺一楞神。五十步的距離,兩馬對沖不過是眨眼間的光景。這麼短的時間內,一楞神的錯誤足以致命。徐大眼手中的彎刀斜橫,順著與自己相對的那個斥候的前胸抹了過去。銳利的刀鋒藉助戰馬的速度,立刻將厚厚的皮衣連同肌膚同時切開,在奚人身上爆出一條尺余長的血口子。


  「啊——」那斥候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被一個半大孩子砍中,慘叫著落馬。徐大眼頭也不回,舞刀沖向另一個斥候。阿思藍和拔細彌各自迎住一個對手,替徐大眼擋住來自兩側的威脅。沒有了後顧之憂,徐大眼的手腳更加利落,在二馬錯蹬的瞬間挑開了對方的彎刀,然後將自己手中的刀當皮鞭用,反手回抽回。


  一抽之下,對手後背上立刻見血。那斥候不敢繼續再戰,夾住坐騎落荒而逃。逃出百餘步后,卻因為失血過多,一頭栽到了馬肚子下。受了驚的坐騎不知道主人已死,嘶鳴著繼續狂奔。馬鐙拖著屍體,在潔白的血地上留下一道又長又寬的紅色印記。


  能被挑選為斥候的奚人身手都算不弱,通常情況下以十三名斥候追殺四個牧人和兩個少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誰又曾料想在草原上會遇到一個六歲開始練武,在兵器上下了十年苦功夫,被家族作為振興希望來培養的中原俊傑。以徐大眼目前的身手,一對一的持刀互砍,甭說他們討不到好處去,即使是找遍整個草原,也未必能找出一百個敵手來。所以雙方剛一交手,斥候們便吃了輕敵的大虧,轉眼間被徐大眼乾淨利落地解決掉了兩個。衛護在徐大眼身邊的阿思藍和拔細彌既然能被長老們委以重任,刀上功夫自然也是不差,二人各砍翻了一個對手,護著徐大眼硬生生從奚人斥候隊伍中間闖了過去。


  李旭平生第一次拿刀砍人,手腳難免不聽使喚。跟在徐大眼身後將彎刀亂舞,居然也能毫髮無傷地透陣而過。看看自己和同伴身上都沒見血,他剛欲長喘一口氣。徐大眼卻撥轉馬頭,帶著阿思藍和拔細彌兩人又沖了回去。


  趕去前面迂迴包抄的斥候很快就會發現他們撲了一空,如果不能在他們兜回來之前搶到馬匹,大夥無論如何也逃不回部落去。所以李旭儘管感覺到膽汁已經涌在了喉嚨口,儘管明知道自己的兩條腿在不停地打哆嗦,還是儘力壓住被血腥味道熏得上下翻滾的腸胃,撥轉馬頭,緊緊跟在了徐大眼等人的身後。


  霫人不會丟下自己的朋友獨自逃命,李旭不是霫人,但不等於他的骨頭比蘇啜部的霫人軟。至於手中的彎刀是否和他的骨頭一樣硬,這個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十三個斥候被眾人在第一波對沖的過程里殺掉了四個,現在是以九敵六,兩個人合戰徐大眼,兩個人拖住阿思藍,剩下的五個對付李旭、杜爾、拔細彌和萼跌泰,力量還綽綽有餘。


  這回李旭的身體也不用再哆嗦了,砍不翻眼前的對手,他只有死路一條。杜爾和萼跌泰雖然有保護他的責任,卻各自被一名奚人斥候給纏住,根本沒精力分身來救他。李旭從沒學過騎兵衝殺的技巧,甚至連彎刀之所以被打出弧形,就是為了加長刀刃長度以方便利用戰馬的速度對敵人進行切削的道理都不懂。驟然提刀與人拚命,立刻險象環生。好在他自幼在家裡邊幫著大人干粗活,武藝學得不精細,雙臂上的力氣卻是不小。拿著彎刀當砍柴刀用,擺出一幅兩敗俱傷的拚命架勢,雖然不能將對手砍到馬下去,卻也不至於一個照面就被人殺掉。只是如此一來,敵我雙方都無法再利用馬力,任身邊的其他人衝來衝去,李旭和他的對手只是馬打盤旋在原地互砍。


  「當、當!」李旭連擋了對方兩刀后,看準機會一刀砍了回去。這一刀砍得大開大闔,胸口、肩膀、大腿,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破綻。可那個斥候卻沒有把握在把李旭的血管切開的同時,不被他用彎刀活活砸死。只好迴轉刀頭,硬接了李旭一記。雙刀在半空中相遇,發出一聲刺耳的共鳴,李旭被震得肩膀發木,腦袋發矇。卻死死咬緊牙關,把被人擋開的刀頭當作狼牙棒,再次掄了回來。


  「當!」斥候用彎刀再次將李旭的兵器碰歪,虎口處疼得像被針扎過一般。他本來看準了李旭最弱,所以才衝上前揀這個大便宜。卻沒想到眼前這個半大毛孩子居然如此難纏,臂力大過了平常少年一倍不說,性格也倔犟得出奇。有幾次自己明明已經將彎刀遞到了他身邊,他非但不知道閃避,反而硬把兵器砸向自己面門。


  一命換一傷的「便宜」買賣斥候不願意干,部落中如今缺醫少葯,身體被人砍出了個大口子,和被人當場殺死的結果差不多。不想與對方同歸於盡,面對著招招拚命的李旭,斥候只好利用自己的豐富經驗,盡量尋找更好的殺人機會。除了他這一對,附近還有三組人馬是以多打少,斥候不相信自己的同伴在二打一的情況下,還解決不掉一個霫族牧人。只要任何一組同伴得了手後上前幫忙,眼前這個少年力氣再大,也不過是頭待宰的野驢而已。


  機會轉瞬即來,就在李旭的彎刀與斥候的彎刀又一次碰撞到一處的時候,旁邊突然響起了一聲慘呼。


  「是拔細彌!」李旭心神大亂。六個人中除了徐大眼和阿思藍是以一抵二外,只有拔細彌不是在與人單挑。他的武藝不如徐大眼和阿思藍,猛然和人對砍一、兩刀沒危險,時間一長,肯定堅持不住。少年人關心同伴生死,本能地側頭去瞧。目光剛掃到俯身在馬背上的同伴,來自敵手刀風已經刮到了胸前。


  「啊!」李旭在被彎刀割在身上之前的一瞬間側開上身,藏到了戰馬的腹側。這是極其高難度的一個閃避動作,他只在奚族斥候躲避羽箭時看到過一回。關鍵時刻憑藉本能做出來使自己躲過了一劫,整個身體卻失去了平衡。艱難地掙扎了一下,殭屍般從馬背上掉落。跟他放對的斥候看到便宜,立刻策動坐騎繞過空了鞍的戰馬,惡狠狠地向李旭衝來。李旭在高度上吃了大虧,無法再用兵器與人硬碰,只好把身子一低,順著自家馬肚子下鑽到了戰馬身體的另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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