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隋亂:大風歌(27)

  第131章 隋亂:大風歌(27)

  但旭子的表現令大夥有些失望。從開始議事到現在,他只維持了幾次秩序。需要做的決斷,郎將大人一個都沒做。位於他身邊的宇文監軍也如此,皺著眉頭,閉著雙眼,不知道是在想對策,還是已經在藉機昏睡。


  「喂,老趙,其他幾路援軍到了什麼位置?」張秀用手捅了捅趙子銘,低聲追問。


  「還都沒過拒馬河,走得最快的一支也被咱們落下了近百里!」趙子銘想了想,回答。「不過從京城來的援軍據說已經過了澠池,共四萬禁軍精銳,由衛文升大將軍帶領,順路在華陰挖了楊玄感家的祖墳,據說這樣可以破壞風水!」


  「這個姓衛的,更不是個好東西!」張秀向地上吐了口吐沫,用腳狠狠地碾了下去。


  通過扒人家祖墳來謀取戰爭的勝利,虧他能想得出!幾個出身護糧軍的低級將領輕輕搖頭。想想去年秋天衛大將軍不待大夥歸來就放火燒橋的舉止,此人今年的行為在大夥眼裡倒不難理解。


  聽到衛文升的名字,宇文士及突然恢復了精神頭。「衛大將軍的兵馬到了何處,其他各路兵馬呢,子銘,你能在地圖上標清楚么?」


  「屬下儘力!」趙子銘點點頭,抓起炭塊走向鋪在大帳中間的羊皮地圖。不是主帥,卻擅自打聽友軍的動向,是一種很犯忌諱的舉止。但利害攸關時刻,趙子銘也顧不了那麼多。「據最新軍報和屬下道聽途說,衛大將軍已經到了這裡。」趙子銘用炭塊在洛陽西北澗水附近畫了一個箭頭,「楊玄感親自帶隊迎了上去,估計這幾天就會決戰。」他停了停,又找了另一張乾淨的羊皮,在上邊畫了十幾條弧線,指著對最右側一條說道:「我們在這,按正常騎兵的行軍速度,十天之內肯定要趕到黃河北岸。而其他各路兵馬步騎相混,行軍速度最慢情況下可以是我們的一半。」


  「嗯!」宇文士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明白趙長史的話外之意,即便再拖延時間,第一個衝上去觸霉頭的也肯定是雄武營。除非他這個監軍動用家族力量把一切責任都承擔下來,否則,大夥沒第二條選擇。


  「洛陽城是不是比遼東城的城牆還高些?」正在宇文士及為難的時候,李旭也走了過來,低聲詢問。


  「遼東城跟咱們大隋的洛陽比,只能算個賊寨!」宇文士及側過頭,忍不住又嘲諷了一句。居然有人長這麼大了還沒見過洛陽城?他心裡湧起幾分輕蔑。但旭子的話很快就讓他的輕蔑轉為了驚詫。


  「楊玄感麾下人數雖然多,卻沒有攻城器械,短時間內,他攻不下洛陽!」李旭圍著黍籌轉了一圈,又看了一眼羊皮地圖,低聲道。


  「那咱們也不能刻意在路上拖延!」宇文士及大聲反駁。他已經在心裡立過誓,輕易不再依靠家族的力量。如果故意怠誤戰機,無根無基的李旭根本扛不住御史們的一輪彈劾。


  「不拖延,咱們從明天開始晝夜兼程,還是由慕容別將斷後,跟不上大隊的人直接閃在路邊等待收留。李校尉帶著斥候出動,一人每人雙騎,路上遇到任何騎馬的人,都直接扣下來!」李旭點點頭,給了宇文士及一個令人放心地微笑。


  「你要去碰韓世萼!」慕容羅驚叫。韓世萼是已故老將軍韓擒虎的兒子,名將之後,素有善戰之名。雖然他背後的家族勢力看上去比其他人好惹些,但用兵之道,宇文士及和李旭二人加起來都未必是韓世萼的對手。


  「我沒把握打得贏韓世萼!」李旭搖頭,不在乎在眾人面前承認自己用兵的本領差。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敵軍人多勢眾,咱們去了,杯水車薪,未必,未必能幫上多大忙!」慕容羅非常慚愧地解釋。雖然主將脾氣好,但自己剛才太衝動了,居然當面置疑郎將大人的能力。


  「我不想去和他們硬拼,也沒船渡河!」沒等慕容羅向他表達完歉意,旭子抓起炭塊,在黃河北岸,永濟渠畔的某個城市上畫了個圓圈。「我打這座孤城,不招惹南岸任何人!」


  黎陽,大隋屯糧重地躍入了眾人的眼睛。楊玄感能養活三十萬大軍,靠的就是黎陽倉中儲藏的軍糧。而此刻叛軍主力都忙著在黃河南岸攻城略地,留守黎陽城的將領元務本,此前只是個縣尉,沒有任何領兵經驗。


  「咱們全營都是騎兵的情況,楊玄感肯定不知道!」李旭頓了頓,慢慢說出自己主張攻打黎陽的理由,「黎陽附近的官道四通八達,即便咱們偷襲不成,也能快速遠遁。」


  「你乾脆就直接說,咱打不過就跑!」宇文士及輕聲笑了起來,話語中不再帶有嘲諷的意味。也就是李旭這種出身寒微的傢伙,才這麼不在乎為將者之名。一擊不中,轉身就逃,這是草原馬賊的慣用戰術,而不是堂堂大隋官軍應有的作為。但眼下,這個招術卻非常實用。


  「第一,叛軍追不上咱們。第二,楊玄感從洛陽分兵來保護黎陽,就等於咱們牽制了敵軍,緩解了其對洛陽的攻勢!」李旭點點頭,承認自己的心思再次被宇文士及猜透。這沒有什麼好丟人的,宇文士及天資本來就聰明過人,閱歷比自己深了更是不止一點半點。


  他微笑著走回主帥座位,舉起令箭,一一派發出去。然後在鼓勵或欽佩的目光中宣布,新的征程明天早晨開始,今晚,大夥還可以痛快地睡一個好覺。


  第二天,雄武營突然加速。


  大隋的官道旁邊每隔百里左右都設有一個驛站。雄武營將士沿著官道狂奔,遇到一個驛站則停下來休息一次。每當大夥休息的時刻,宇文士及就帶著親兵以武牙郎將的身份,將驛站里的良馬搜刮一空。而那些跑得精疲力竭,看情況跟不上大隊速度的戰馬,則被宇文士及作為抵押,強行塞給了驛卒。


  「這可是大隋軍馬,好好喂,等我們的後衛慕容別將跟上來時交給他!放心,本將軍不會貪污你的驛馬!」宇文士及笑著向驛卒交代「對了,此事你可以如實上報,我姓宇文,表字仁人」。不用亮出他駙馬督尉的身份,光宇文這個姓氏就讓驛卒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大批的驛馬和馬料被徵調入了雄武營中,最大可能地保證了將士們的行軍速度。


  當天夜裡大夥只睡了不到三個時辰,第三天天不亮就又繼續開始狂奔。很多戰馬在上午就脫了力,李旭命令跟不上大隊的士兵更換坐騎,精疲力竭的戰馬則被他丟在了路邊,留給擔任後衛的慕容羅來收容。 下午,有些體弱的士卒也受不住了,臉色蒼白,身體在馬鞍上直打晃。宇文士及准許體弱者脫離了本隊,集中在路邊驛站中等待後衛收容。其餘將士速度不減,繼續沿官道向西南方疾馳。


  「咱們在跟楊玄感比速度,看他打下洛陽的速度快,還是咱們殺到黎陽城下的速度快!」長史趙子銘和校尉張秀這樣給弟兄們做動員。「皇上剛剛賞賜過咱們,咱們不能知恩不報。咱第一個趕過去砸了楊玄感的飯鍋,這麼大的功勞朝廷肯定看得見!」


  「砸了他的飯鍋!」士兵們鬨笑著回應,泥漿和汗水流了滿臉。沒有人會料到他們有這樣快的速度,兩天以來,其他各路援軍已經被雄武營拉開了二百多里。楊玄感的注意力應該全在官軍主力那邊,對這支剛剛轉為府兵的小部隊,他未必放在心上。


  即便叛軍注意到這支飛速趕來的騎兵,他們的主將也難及時收到消息。李孟嘗帶領斥候搜索了大軍前方五里之內的範圍,如果在官道上發現騎馬向南飛奔的傢伙,無論他是商人還是驛卒,統統拿下候審。


  雄武營不准許任何人沿著官道超過他們的隊伍。腳下官道是前往黎陽方向的最佳路線,倘若沿途有人心向楊玄感,試圖給叛軍示警,也只能跟在大軍身後慢慢趕。假如送信人越嶺抄小路,他到達洛陽附近的時間肯定在官軍到達黎陽之後。


  第三天夜裡,雄武營在欒城附近收到了前方向北傳遞的緊急軍情。滎陽守將是韓擒虎的舊部,不忍和故人之子動手,帶領全城投降。韓世萼兵不血刃拿下了滎陽,轉頭向北,與顧覺合力去攻打虎牢關。


  「五十里而爭利,必蹶上將軍!」李安遠有些為自己的弟兄擔憂。如果韓世萼再輕易地拿下虎牢關,雄武營就失去了趕往黎陽的必要。兩天來,掉隊的士兵已經接近七百。照這個速度減員下去,最後能趕到黎陽附近的兵馬不會超過五千。


  五千疲憊之師,無論面對黎陽守軍和韓世萼所帶的叛軍,都不堪一戰。


  「我們必須趕過去,韓世萼未必能及時回師黎陽。即便他及時回師,叛軍的情況和咱們一樣累。」關鍵時刻,旭子突然表現得極其倔犟。


  他不想半途而廢,無論對手是韓世萼也罷,元務本也好。是騾子是馬,跑起來才知道。


  「並且,叛軍沒有鎧甲!」旭子儘力克制住內心深處的疲憊和軟弱,大聲說道。這一刻,他發現自己十分渴望與韓世萼交手。


  李旭知道眾將校畏懼什麼。韓世萼背後的家族雖然不如其他降敵將領背後的那樣強大,但韓世萼本人,卻是個早已名聲在外的青年才俊。據說此人在兵法方面的領悟能力和武技方面的造詣,在十多年前就得到過楚國公楊素的稱讚。這些年來由於天下太平,他雖然沒得到什麼單獨領兵的機會,但才名卻越傳越廣。有人甚至信誓旦旦地肯定,二十年後,待大隋老一輩將領陸續作古,韓世萼將繼承宇文述成為軍中第一人。其餘少年才俊,如來護兒的五子來弘、虎賁將軍羅藝等等,皆不足道。


  旭子不相信韓世萼的用兵能力真的如傳說中那麼強。並且,對方的名氣越大,越令他心裡升起躍躍欲試的念頭。從軍之後,他已經接觸過一些有名望的貴胄子弟,如李建成、宇文士及等。經驗告訴他,這些人除了對官場風雲的洞察力敏銳一些外,其他方面,和自己差不多。他們也有擅長和不擅長的方面,也有膽怯和失去冷靜的時候。面對危機時也會驚慌失措,冷汗直流,無論外在表現和內心感受,普通的什麼樣,他們也什麼樣。


  「如果我在野戰中擊敗韓世萼!」李旭忍不住幻想,目光就像少年時在書院,總是希望取得比同門師兄更好的成績般熱烈。他不畏懼韓世萼的名頭,至於對方的家世,如果不是雄武營主動攻擊他,而是他帶著叛軍追殺過來,韓氏家族再不講理,也不能要求雄武營挨打不還手吧?

  抱著這種心態,他帶領著雄武營瘋狂趕路。沿途每天都有人和戰馬支持不住掉隊,但剩下的士卒卻越來越精幹。開始長途奔襲的第六天傍晚,雄武營終於在一個名叫安陽的小縣城內停下了腳步。此地距離黎陽只有一百多里路,距離汲縣渡口也不到二百里。大軍的行蹤,已經無法繼續隱藏,所以李旭和宇文士及乾脆讓士兵們進入縣城,好好地養精蓄銳。


  新一天到來后,雄武營分成兩部分。主力兵馬偃旗息鼓,沿安陽至黎陽的官道悄然行軍。另有三百多名身體狀態已經無法參加戰鬥的士兵由別將李安遠帶領,打著雄武營的旗號繼續向汲縣渡口趕路,擺出一幅即將攻取汲縣,切斷黃河南北兩岸叛軍聯繫的姿態。


  當大軍經過湯陰縣時,宇文士及和李旭發現自己的疑兵之計實屬多此一舉。敵軍不會上當的原因不是由於其主將多聰明,而是自安陽致永濟渠之間的寬闊地域,除了幾個孤零零的堡寨和四門都用石塊塞起來的湯陰城外,基本上已經沒有了人煙。沒有人煙的地方,自然也不會有叛軍的斥候和細作在附近隱藏。大軍行動被泄漏的可能更是無從談起。


  實際上,即便楊玄感真的在那些已經沒有人居住的村莊里埋伏下細作,那些人也分辯不出雄武營是官軍,還是響應楊玄感號召從附近趕往洛陽助戰的土匪。自從楊玄感在黎陽舉起了「義旗」后,河南諸郡隱藏在深山野嶺的土匪馬賊全都下了山。這些人打著「為天下解倒懸之急」的旗號,四下劫掠,逼良為盜。不到一個月,各自的隊伍就都膨脹了數十倍。其中規模最大者如韓相國部,人數已經達到十多萬。即便那些規模稍小些的,人馬數量也在一萬之上。


  經歷連續數日的長途行軍,此刻李旭和宇文士及二人麾下的士卒還有五千出頭。比起橫行鄉里的土匪流寇的規模來,他們簡直就是一股微不足道的小馬賊。外表上,這夥人除了戰馬的數量多一些外,也的確看不出與流寇有什麼區別。特別是身上那身髒兮兮的鎧甲,還沒有叛軍身上的帆布甲光鮮。附近規模大一點的綹子發了財都知道弄些錦緞來,給頭目們做件乾淨整齊的綿甲、戰袍,而這些叫化子般邋遢的騎兵,卻自稱是大隋官軍,問天下誰人敢信?


  李家集、蔣家寨、周家莊,先後有三四個結寨自守的村落看到雄武營后就點起了報警的狼煙。他們把官軍當成了土匪,用長弓大弩遠遠地問候。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湯陰縣,見到雄武營靠近城牆,該縣縣令先是命人向城外射了一通亂箭。然後親自登上城樓,請教前來打劫的好漢們需要多少孝敬才肯離開,如果數量合適的話,湯陰縣令願意出自己的家產為百姓謀條活路。如果數量太多,湯陰縣就寧願戰到最後一個男人倒下。


  李旭和宇文士及也沒時間跟這些人解釋,帶著弟兄們繞城而過。在湯陰縣東南五裡外,眾人穿過橫跨永濟渠的浮橋,轉道向南。


  亂兵如匪,旭子現在深刻地體會到了古人用詞的準確。自從過了永濟渠,空氣中就一直瀰漫著或濃或淡的惡臭味道。他清楚這種味道的來源,去年前往馬砦水送糧時,那些被高句麗人壘城骨寶塔的人頭上就散發著類似的味道。


  這種味道一次次衝撞著他的理智,幾度將手伸向黑刀,他又強忍著怒火將手扯開。距離叛軍的老巢已經很近了,將士們不能再像前幾天那樣急行軍。他們需要慢慢前行,在行軍途中恢復近日來消耗掉的體力。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