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隋亂:揚州慢(32)

  第189章 隋亂:揚州慢(32)

  「他們起事才幾天,咱們可是折騰兩年多了。如果開始就多招些人訓練,還會訓練不出來。況且北海郡那幫濫人怎麼能跟咱們瓦崗軍比,他們之中哪有可堪為將的!」單雄信把自己的聲音略為壓低了少許,不服氣地辯解。一方面他期待著瓦崗軍能迅速發展壯大,一方面他也瞧不起北海群寇那種徒有數量,沒有戰鬥力的軍隊。偏偏兩種本來有矛盾的發展觀點在他嘴裡能得到完善的統一,反過來調過去都貌似甚有道理。


  「單二哥,北海英雄還是有些本事的,只是他們被秦叔寶打了個措手不及!」徐茂功身邊前方有個騎著紅馬的頭目折了回來,低聲向單雄信和謝映登二人說道。同時,他悄悄用馬鞭指了指跟在徐茂功馬屁股后的齊國遠,示意單、謝二人不要過於刻薄。


  齊國遠現在是真正的光桿大當家,身邊一個弟兄都沒剩。此刻在人家背後數落北海英雄沒本事,實在有落井下石之嫌。況且此人上了山後就等於瓦崗軍的一分子,騎紅馬的頭領不希望今後大夥心裡有太多隔閡。


  「伯當,你能聽見我們說話?」單雄信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抱怨聲實在大了點兒。既然走在徐茂功身邊的人能聽清楚,徐茂功本人肯定也聽了個一字不落。


  「你這大嗓門,估計山裡的豹子都被嚇跑了,誰聽不見!」王伯當皺了皺眉頭,壓低了聲音回應。「軍師知道你腿上不舒服,所以故意裝聽不到,免得大夥大夥都難堪!可你也收斂著點兒,別逼著他要嚴明軍紀啊!」


  「嗚!」單雄信用手捂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同時瞪圓了一雙豹子眼。「俺老單剛才實在對不住!」他低聲沖著徐茂功的影子嘀咕。「不過,好好的具裝給人還回去……」


  「得了吧,老單,你別沒完沒了。你沒發現么?軍師還了那些又笨又重的鐵具裝,卻沒還他們戰馬?」王伯當知道單雄信就是個犟種脾氣,即便心裡錯了嘴上也不會服軟。「軍師不看好具裝甲騎的戰鬥力,你想想,咱們跟齊郡精銳作戰,是那些跑來跑去的輕騎兵讓人頭疼,還說具裝甲騎更讓人頭疼!」


  「當然是輕騎兵,奶奶的,老子第一次看見這種打法。占老了咱們的便宜。可他們人多啊,如果同樣數量的具裝甲騎……」單雄信的話說到一半,突然住嘴。


  他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人,雖然有時候嘴犟。輕騎兵的造價不到具裝鐵騎的兩成,對戰馬的要求和對士卒素質的要求也遠低於具裝鐵騎。幾項因素綜合計算下來,打造兩百具裝鐵騎的花費足夠打造兩千輕騎兵。


  如果兩千輕騎兵都有合適的戰術,包括齊郡精銳的那種欺負步兵行動速度慢的戰術,他們足夠擊跨上萬訓練有素的步卒。如果遇到北海義軍那種不經打的肉頭,兩千輕騎足可破其數萬,甚至十幾萬。


  單雄信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種奇怪的場景,自己帶著千餘騎兵在十倍於己的敵軍面前飛馳而過,身邊亂矢如雨,卻阻攔不了騎兵們的賓士速度。騎兵們一邊跑一邊將箭射入敵陣,不需要准,那麼密集的隊形,直接射進去就能造成巨大殺傷。幾個圈子兜下來,敵軍士氣大沮,然後一敗塗地。弟兄們策馬追上去,從身後砍瓜切菜一樣將敵人砍翻。


  他知道,這種戰術已經有人用過了。齊郡精銳為什麼能如此乾淨利落地幹掉了瓦崗軍的北海同行,用的就是這種「新穎」的戰術。


  這種戰術不能稱為無敵,但對付步卒,特別是裝備不整,訓練程度差的義軍簡直是絕殺之招。「好狠的秦叔寶!」單雄信於心中暗自嘆服。雖然剛才的畫面只是靈光一閃,但他知道自己已經踏入了一個全新的境界。順著這條路走下去,會有更多精華戰術向自己展開。


  「虧得他們遇到了軍師!」突然窺到了輕騎兵戰術門徑的單雄信擦著額頭的冷汗想。如果當日不是徐茂功應對得體,瓦崗軍損失一定比現在還大。


  他磕了磕馬鐙,沿著隊伍右側預留出來的緊急通道向徐茂功追去。他要把這份心得與徐茂功分享,既然軍師有克制騎射戰術的辦法,肯定對此類戰術了解得更深。


  「這個急性子老單!」王伯當笑著數落。單雄信幹什麼去了,他和謝映登兩人非常清楚。實際上在第一次與齊郡精銳交手后,他和很多瓦崗將領就意識到了新戰術的威力。對於習慣並熟悉傳統的具裝甲騎戰術的他們而言,這是一種充滿新鮮感和誘惑力的戰術。畢竟大夥現在是義軍,沒有朝廷那種動輒打造數千鐵具裝,從西域高價買進良馬的實力。憑藉手頭的微薄條件,以本地戰馬和牛皮輕甲、橫刀、短弓打造一支所向披靡的輕騎兵,是最現實,也是最合理的一種考慮。一旦這樣的軍隊打造完成,瓦崗軍的活動範圍和攻擊力至少能擴大三倍。如此,他們就有機會風一樣殺出東郡,無論是西下滎陽還是南取許昌,都是旦夕之間的事。


  聽到背後傳來的馬蹄聲,徐茂功臉上浮現了一絲微笑。剛才他一直沒有忍住沒維護自己的威嚴,就是刻意給單雄信一個發泄的機會。對於瓦崗軍中這個年齡比自己大,性子爽直的馬軍統領,徐茂功是衷心的喜歡。以他的觀人之術來看,這樣的人光明磊落,不會背後給人下刀子。此外,他欣賞單雄信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此人對騎兵戰術的領悟能力相當高,也許僅次於當年的李旭。


  想到自己的好兄弟,徐茂功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當年他的夢想是拜將封侯,所以每次聽到旭子的消息,他就如同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夢想。有時候,徐茂功很羨慕李旭的好運,因為他堅信,如果有同樣的際遇,自己未必做得比旭子差。


  可造化弄人,並不是所有人剛一從軍就能得到唐公李淵青睞。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平安地躲過一切劫難。徐茂功清晰地記得當年官府強行到家中來拉差的情景,徐家錢花了不少,人託了一堆,但對方憑著一紙徵兵令反覆搜刮,索要無度。


  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他才上瓦崗投了翟讓。半年後聽聞好朋友的消息,此時,對方已經成了大隋軍中一名校尉。


  「徐軍師是否為姓李的那傢伙心煩!」一直跟屁蟲般跟在徐茂功馬後的齊國遠突然加快腳步,搶在單雄信前面問道。


  「那騎射戰術出自草原上的游牧部落,應該是李仲堅帶回來的,而不是出於秦叔寶之手。」徐茂功沒有回答齊國遠的話,轉頭對跟上來的單雄信說道。「但齊郡精銳使用時,顯然根據咱們中原的戰術改進過。這種戰術首要強調的是速度,然後才是攻擊力!我的領悟也不多,但回山後咱們可以一塊探討。」


  「軍師知道的難道比姓李的少么?」單雄信楞了一下,言語中約略有些失望。


  「他的悟性向來比我好,並且經歷過兩次征遼,一次平叛。帶兵和實戰經驗也遠比我多!」徐茂功點點頭,非常謙虛地回答。他發覺自己居然在為李旭而驕傲,雖然此人將來有可能成為最令自己頭疼的對手。


  「在下倒是有個方法,可以讓姓李倒大霉!」齊國遠強行又插了一句。剛剛入伙,他急著立功表現,所以一時顧不上看別人的臉色。


  「哦?」徐茂功的眉頭猛然向上跳了跳,驚問。


  「軍師和李仲堅以前就認識?還是很熟?」齊國遠盡情賣弄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密公在齊郡有眼線,如果咱們把這個消息通過他傳給張須陀……」他嘻嘻笑著,滿臉陰險。


  「勝之不武!」徐茂功連連搖頭。 「這招叫下蛆,肯定管用!那秦叔寶和羅士信看張仲堅本來就未必服氣,他一個外來戶,卻到處指手畫腳……」齊國遠兀自喋喋不休,試圖讓徐茂功理解自己這個主意的高妙所在。


  「無恥至極!」單雄信毫不客氣地評價。「你要敢再動這個念頭,信不信老子一槊戳了你!」他大聲威脅,恨不得立刻把齊國遠找個沒人的山谷扔下去。


  「得,得,算我沒說還不成么?」齊國遠嚇得一縮脖子,又躲到了徐茂功的馬屁股后。過了片刻,他又探頭探腦地補充,「不過人多嘴咋,如果消息傳到齊郡,單二哥可莫要賴在我的頭上!」


  「阿欠!」六月的天很熱,李旭卻不由自主打了個噴嚏。自從於岱山腳下撤兵后,他總是出現這種異常癥狀。沒來由就覺得心裡荒荒的,渾身上下開始發冷。這股難受勁兒特別像當年打獵時被狼在暗處給盯上時的感覺,可眼下他是在齊郡的練兵場上,周圍自家弟兄們喊殺聲震天,根本不可能有野獸敢靠近。


  「將軍這是怎麼了,需要不需要請個郎中來?」親兵隊正周醒送上一塊手巾,關心地詢問。


  「沒事,估計昨天出汗后被風吹到了,活動活動就好!」李旭抖抖肩膀,將身上的乏力感覺甩進風中,「命令弟兄們把剛才的陣型在演練一次,注意彼此之間的配合!」


  「是!」周醒從李旭手中接過令箭,快步跑向了校場中央。那裡有兩個七千人左右的步兵戰陣,看上去已經頗有威勢。這是李旭從岱山之後回來的最新訓練成果,忙完農活歸隊的郡兵在其嚴格的要求下,形象和戰鬥力都大為改觀。雖然比起府兵來裝備還是差很多,但氣勢上和動作整齊程度方面,已經不次於當日他麾下的雄武營。


  張須陀很滿意李旭的練兵能力,基本上把郡兵的日常訓練工作完全交給了他。近兩個月時間裡,羅士信和獨孤林繼續操練齊郡為數不多的騎兵,秦叔寶和張元備則應邀前往北海協助吳玉麟整頓防衛。再有一個月就是秋天了,收穫季節是土匪們的另一個活躍時段。只有抓緊時間在夏天煉好兵,秋天時大夥才能保住忙碌了一年的果實。


  有北海郡這個血淋淋的例子在,郡兵們訓練的積極性很高。他們跟隨著當值校尉的口令,快速從李旭身邊走過去。動作整齊,步履堅定。


  「使長槊的弟兄們把兵器再端平些,盾牌手盡量護住頭頂。想象對方有羽箭從遠處射過來的情形,弓箭手,拉弓和放箭動作要利落。各隊隊正,注意約束身邊的弟兄!」李旭上前數步,沖著從自己正從面前經過的一支隊伍喊。


  弟兄們在模仿與大規模敵軍遭遇時的應對舉動,這是李旭給大夥布置的日常訓練科目之一。在旭子的心目中,郡兵的敵人是瓦崗軍。只有這支精銳部隊才會無聲無息地突然出現,也只有這樣得對手才會需要郡兵們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對。


  他的練兵方法啟蒙於徐茂功,在懷遠鎮時又受過劉弘基的一些影響。加上楊夫子的那些筆記,麥鐵杖和錢世雄的言傳身教,還有後來宇文士及的補充,雖然無法和古今名將的手段相提並論,但也自成一脈,以簡單實用為特點,兼顧軍容的齊整。


  遠處又滾來股黃煙,羅士信帶著一隊騎兵策馬從方陣前跑過,每個騎兵虛張角弓,「乒!」「乒!」地朝步卒這邊放空弦。李旭也不示弱,快速揮舞角旗,發出一連串將令。


  「長槊手原地下蹲。」傳令兵將他的將令轉化為號角聲送至士兵們的耳朵。「盾牌手快步上前,護住同伴。」隨著洪亮的號角聲,手持巨大木質盾牌的士卒潮水般涌過長槍兵,在自家陣地外圍搭出一道盾牆。一條條步槊從盾牆后露出來,槊鋒閃閃發光。緊跟著,弓箭手們虛拉步弓,三段疊射。第一階段動作完成後,長槊手和盾牌手同時起身,前移動,口中發出大聲的吶喊。


  「必勝!」將士們前進十步,再度擺出一個鐵刺蝟。弓箭手挽弓如月,弦聲急急若雨。一陣濕乎乎的風吹過來,給校場平添幾分殺氣。煙塵深處,探出猩紅的戰旗。


  「必勝!」將士們漲潮般,一浪接茬向羅士信涌去。直到將槊鋒伸到了戰馬鼻子底下,才穩穩停住腳步。千餘匹戰馬被突然涌過來的鐵刺蝟嚇得連聲悲嘶,不住地原地踏步。如不是馬背上的騎手控制得及時,它們幾乎要向本能妥協,立刻逃向遠方。


  「好一個浪涌陣,你從哪裡學來的!」羅士信揮揮手,命令騎兵們到遠方去休息,然後跑過來向李旭請教。


  「你說什麼?」李旭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反問。周圍的弟兄們練得太投入,喊聲如雷,他聽不見羅士信的恭維話。


  「我說這個浪涌陣很實用,前幾天還沒看到,你是從哪學來的?」羅士信跳下坐騎,貼在李旭的耳朵邊上大喊大叫。


  經過數次並肩戰鬥,大夥彼此之間的關係已經很密切了。如不是正式場合,很少會主注意各自的身份和官階。


  「我也是剛琢磨出來沒多久。怕弟兄們一旦遭遇到流寇的突襲驚惶失措,所以提前作些準備!」李旭把手放在嘴巴邊上,大喊著回應。


  流寇中很少有成建制的騎兵,但現在沒有不代表著將來沒有。見到瓦崗軍后,旭子本能地認為周邊的流寇會越來越強大。所以他的演練的戰術也越來越貼近正規。


  「有點像當日瓦崗軍的陣勢!」羅士信又喊了一句。兩個月前與瓦崗軍那場遭遇戰給他留下的深刻的印象,獨孤林和張元備二人帶著兩百具裝甲騎和一個旅輕騎兵,居然被敵軍以四千步卒逼得狼狽不堪。這是齊郡精銳自從誕生以來從來沒遇到過的情況,所以過了這麼長時間,羅士信依然覺得對方的每一個動作都歷歷在目。


  「是有點像,我是照著葫蘆畫瓢。」李旭點點頭,回應。仔細看,他發現自己無意間又「偷」了徐茂功的很多本領。這個戰陣的確出自當日徐茂功所帶領的瓦崗軍,自己只是根據郡兵的實際情況略做調整。「怪不得我這次弄得如此順利!」李旭笑著想。也許內心深處他根本就沒忘記和徐茂功之間的友誼,所以一舉一動都有對方的影子。


  可亦步亦趨的話,郡兵能打得過瓦崗軍么?旭子猛然覺得心情有些失落。他不明白徐茂功為什麼成了山賊的軍師,也許對方那樣做有足夠的理由。但他卻不得不與對方為敵,因為他是大隋的將領,身上負有保土安民之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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