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隋亂:揚州慢(46)

  第203章 隋亂:揚州慢(46)

  「你!」長孫無忌沒想到武士彟口中會說出如此直白的話,無言以應。正當他心中反覆權衡厲害得失的時候,一直在旁邊看著兩個屬下爭吵的李世民終於開口。「兩位兄長不要爭了,從今晚起,我的寢帳就扎到軍營正中間去!」看了一眼滿臉怒氣的長孫無忌,他又笑著補充了一句,「不過咱們也不是為了顏面,父親和大哥將煉兵的任務交給了我,那是對我的信任。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他們失望才是!」


  「謹尊二公子號令!」幾個心腹和侍衛同時躬身,向李世民施禮。劉弘基也夾雜在眾人之間,在直起腰來的剎那,他看向武士彟的目光突然亮了一下,平靜的眉宇間,依稀露出幾分讚賞。


  李世民行事的風格向來是說到做到,當天下午,他就將自己的自己的行李搬入了軍營。吃飯時,亦毫不介意地端著粗糙的木碗,與底層軍官分享同一個大鍋里煮出來的麥飯。這番舉動令很多人感動莫名,第二天開始,弟兄們在訓練場上的勁頭也提高了許多。但一個多月過去后,新兵依舊不具備與當日護糧軍一較長短的能力。


  李世民再次急紅了眼,他無法找出弟兄們士氣低下的具體原因。無論鎧甲兵器、伙食軍餉、甚至連胯下坐騎,紮營時用的帳篷,他麾下的新兵都比當年懷遠鎮的護糧軍好得多。那時的唐公府正出於風尖浪口,即便唐公有心,也不敢在軍中投入太多金錢和精力。而此刻的唐公府與懷遠鎮已經不可同日而語,雖然在朝中依舊處處陪著小心,直接可調度的錢財、物資和人手都比當年寬裕十倍。


  「莫非咱們提供的甲仗器械,連齊郡給郡兵們配備得都不如?我可是聽人說起過,仲堅那邊窮得都揭不開鍋,最近一批鎧甲還是從來護兒老將軍手裡賴去的。」李世民再一次召集起心腹來,請大夥獻計獻策。


  他不想指責任何人,事實上,劉弘基等人已經竭盡全力。特別是武士彟,在與長孫無忌起了衝突后,每天幾乎衣不解帶地扎在軍營里。若是以劉、武二人的才能不如李旭來解釋眼前的怪異現象,又太傷幾個屬下的心。況且李旭的本事有很大一部分學自劉弘基,他一個半路出家的人,沒理由比劉弘基這種從小學熟讀兵書的勛貴子弟還厲害。


  「仲堅那裡缺乏鎧甲器械,世民從哪裡知道的這個消息?」出乎李世民預料,劉弘基和武士彟二人非但不忌妒李旭的本事,反而關心起對方近況來。


  「我們家有人專門收集仲堅兄的一舉一動」李世民揚揚手中家書,帶著幾分笑意說道。「最近仲堅又跟張須陀將軍打了場勝仗,越境攻入東萊,秦叔寶生擒解象,羅士信陣斬王良,仲堅刀劈鄭大彪,射殺左孝友麾下臂膀李畹。把曾經擁兵十萬的左孝友左大元帥逼得無路可逃,下山投降了!」


  「仲堅好武功,萁妹在家書中沒有說說,他用什麼辦法煉得兵?」長孫無忌看了武士彟一眼,笑著追問。他原本只是對李旭這個人感興趣,可現在,卻愈發佩服對方的才能了。


  『同樣煉兵,有李旭在,就是比眼前這個自負倔犟的傢伙強百倍。』長孫無忌看著武士彟,心中不無得意。


  長孫無忌的話中夾槍帶棒,以劉弘基和武士彟二人的機智,未必聽不出其中真意。但二人此刻都處於聽到朋友最新成就的興奮之中,根本不願意跟姓長孫的計較。是以微微一笑,充耳不聞。


  那左孝友是有名的難纏人物,帶領麾下解象、王良、鄭大彪、李畹四個爪牙盤踞於東萊郡的蹲狗山一帶,號稱一龍四虎。他的老巢前臨深山,背靠大海。官府屢屢派兵剿之,不是被其擊敗,就是在最後一刻讓他藉助漁船竄入水中,勞師而無功。剿到後來,官府也疲了,只好聽之任之。左孝友卻不肯見好就收,每到青黃不接時便出山劫掠,名曰劫富濟貧,實則將富戶的家財全部濟到了自己名下。最近二年,大隋國力衰退,此賊更為猖狂,居然屢屢率眾圍攻郡城。虧得東萊郡治所掖城修得頗為高大,才沒讓此賊如願得手。


  來護兒將軍出海之前,曾經率領水師去過東萊郡一次,結果卻無功而返。眼下朝廷幾乎拿此賊毫無辦法了,沒想到張須陀居然帶著李旭等人一戰而克之。斬其爪牙,擒其首腦。四虎一去,整個萊州半島再無人敢搠郡兵鋒櫻,北海、高密、東萊三郡得安。在這群寇四起的動蕩之年,對大隋朝廷來說,不能不被稱為一個天大的喜訊。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朝廷有什麼反應么?」議論了幾句李旭和張須陀二人的戰果,劉弘基笑著追問。


  「是年根底下發生的事,張須陀在給朝廷的奏摺上說,他想讓陛下和山東百姓過一個高興的年!」李世民又掃了一眼家書,大聲回答。也許是因為過於興奮的緣故,他在有意無意之間把幾個年字咬得甚重。「剛過完年,陛下就召集群臣,論功行賞。張老通守又升了一級,領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討捕大使,權轄整個東夏。仲堅也升做了武賁郎將,實實在在的正四品武職,並增封食邑兩百戶。羅、秦等人各策勛四轉,賞緞千匹!」


  「朝廷這次倒也賞得公道!」劉弘基微微頷首,點評。大隋朝自從今上繼位后,有功不賞,或者功高賞薄的事情時有發生。特別是對那些在朝中無根無基的將領,本可策勛三轉的功勞通常只策一轉,本可官升數級的功勞也只時常不升。後來因為擔心將士們抱怨,朝臣乾脆在武將等級上大做文章。四品以下官秩隨意增設,原來從正五品到正四品只需要升兩級,眼下卻要連升四級之多。五品之下的官秩更是混亂不堪,從校尉爬到督尉甚至要連爬六級才夠。


  「陛下原來崇文抑武,眼下世道有些動蕩了,地方武將卻多不肯盡職,所以朝廷才不得不拿齊郡來給大夥作個表率!」長孫無忌性子雖差,心思卻著實敏銳。收起了找武士彟麻煩的打算后,立刻從朝廷的賞格中看出了貓膩。


  「無忌兄說得甚有道理。但無論如何,此事著實可喜可賀。我原來還擔心仲堅兄在外邊被人欺負,如今他已經官拜四品,威震東夏,估計有本事欺負他的人也不多了!」李世民點頭,回應。


  沒有家世背景可依仗的人,依舊可以做得出色。仲堅兄憑藉自己的實力硬打出了一片天空來,作為唐公的次子,生來沒有繼承父親家業的資格,李世民希望自己也能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當初懷遠鎮煉兵,是劉弘基、李仲堅、武士彟,如今在靈武,只不過將李仲堅換成了李世民,其中差別怎就這般大?

  不知不覺間,幾縷愁緒悄悄地爬上了他的眉梢。妹妹在家書中還說,據府中傳聞,朝廷最近似有調動地方官員的打算。父親李淵素來在被朝廷猜疑的臣子之列,因此,又可能離開弘化,前往新的州郡為官。如果妹妹在信中所言為真,屆時無論手中新兵是否訓練完畢,他都不得不帶著回弘化給父親一閱了。


  為避免朝廷猜忌,李家一直不曾擁有自己的私兵。而亂世之中,沒有私兵的家族如何自保?去年十一月父親痛快地答應由自己出面招募流民為兵,未必打得不是攢一些家底的主意。只是自己這個兒子實在無能,眼看著四個月過去了,依舊拿不出一個可向家人交代的結果。


  正自怨自艾間,又聽見武士彟追問道:「既然仲堅已經功成名就,當年老公爺的提議,應該可以再繼續了吧?」 聞聽此言,幾個知道當年舊事的人心頭俱是一熱。當初李旭在唐公帳下效力,曾經於婉兒有救命之恩。後來因為世民好武,總和姐姐一道前往軍中向他討教武藝兵法,三人以兄弟相稱,感情甚篤。久而久之,婉兒就成了李旭身邊一道風景。


  周圍人事後揣測,其時仲堅和婉兒彼此之間未必未暗生情愫。但一則因為二人家世相差太大,二來因為婉兒幼年時已經定親於柴郡公家。所以唐公李淵縱然有惜才之心,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諱加以成全。當時李府眾幕僚對此事的處理建議是,將與李世民同齡的妹妹李萁兒許於仲堅。雖然萁兒是庶出,但此女才貌都不差於婉兒。並且在得知家人的意圖后,專門拜師學了一身武藝,以免讓未來的夫婿失望。


  可惜沒等李家找機會將此事提起,仲堅已經領兵遠去遼東,隨即,唐公李淵也奉命前往弘化坐鎮。這一別就是兩年多,雙方再無聯繫。如今,萁兒小姐已經到了出閣之年,前來提親的媒人幾乎踏破了門檻。唐公每每詢問女兒之意,萁兒總是搖頭不語。


  「怪不得萁兒總是收集李仲堅的消息,原來小丫頭早已情根深種!」雖然對當年之事僅僅略有耳聞,聽完武士彟的話,長孫無忌亦猜到了萁兒的心思。仔細一想,誰家女兒不愛慕英雄。像李仲堅這般二十歲不到即可拜將封伯的,縱使正出的女兒嫁了他,也不算辱沒了。何況萁兒又是個庶出的女兒,嫁到別人家未必受到足夠的尊敬!

  想到這,他湊上前,笑著說道:「我雖然與李將軍素不相識,從大夥的話里,也知道他是個知道人情冷暖的。既然兩家原來就有親上加親之意,世民何不玉成此事。一來照顧了妹妹的心思,二則,亂世將臨,親戚之間彼此也能多個照應!」


  「這事,我還是寫信給大哥,讓他從中斡旋才好!最近兩年,倒沒聽說仲堅和誰家結親。只是不曉得他如今人大心大,咱家萁兒是否還高攀得起!」溫暖的親情和回憶將李世民的心事約略沖淡了幾分,聽完長孫無忌的建議,他點點頭,高興地回答。


  『二公子居然擔心唐公家配不上一個新晉的四品郎將?』長孫無忌詫異地皺了下眉頭,心中暗道。他自幼受叔叔長孫順德和舅舅高士廉照顧,二位長者口中對唐公李淵家族極為推崇。因此,在長孫無忌的眼中,李家雖然比不起當朝七大姓和軍中第一貴,至少在大隋也是能排上前十位的豪門。那些新晉士族想與李家攀親都攀不到,怎麼有人會不開眼拒絕?


  『你居然也有看不出端倪的時候!』看到長孫無忌臉上的表情,武士彟心中暗自冷笑。論家世,壟右李家絕對配得起上谷李家。但仲堅行事總是出乎預料,別人當作寶貝的,還未必能入他的法眼。


  至於萁兒本人配不配得上仲堅呢?武士彟心中猛然出現了一個嬌憨可人的女孩影子,比起當年的婉兒,萁兒性子中少了幾分霸氣,多了幾分溫柔。對仲堅而言,的確是個難得的良配。只是不曉得過了這麼長時間,仲堅心中對婉兒的那份感情是放下了,還是已經完全遺忘?

  如有機會,我寫信試圖一下仲堅的口風。武士彟四下看了看,偷偷地想。仲堅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前萬要謹慎些,沒有必要因為這些小事影響了兩家彼此之間的關係。


  光顧了替朋友操心,接下來關於如何煉兵的話題武士彟未免聽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依稀記得李世民很無奈,長孫無忌很著急,而劉弘基像其平素的表現一樣四平八穩,只是無論大夥沉穩也罷,著急也好,都提不出個良策。


  當從李世民的營帳里告辭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二月的塞上依舊是冬天,略帶著些雪沫的風吹進脖子,凍得人直打冷戰。有兵士給武士彟取來皮裘,武士彟擺手拒絕了。今天又聽到了朋友的好消息,他心裡暖和,腳步輕便,不想被厚重的皮裘裹得跟壞了胎的母羊一般蠢笨。


  「大人今天又為如何煉兵的事情煩惱了一整天么?」黑暗中,有一個略顯乾瘦的身影湊過來,以極低的聲音追問。武士彟聞聲回頭,認出來人是二公子的帳外侍衛。此人姓侯,豳州三水人。因為曾經和此人一同值夜,所以武士彟知道對方讀書雖然不多,卻頗有些急智。


  按照常理,核心武將們議論的事情,本不該讓一個底層小兵知道。但武士彟今天心情好,所以也不計較對方胡亂打聽軍中機密,想了想,回答:「嗯,弟兄們士氣不振,二公子為此很是頭疼,可大夥都沒什麼好辦法。」


  二公子的話里已經隱隱透出責怪之意,否則,他就不會一再提及李旭的戰功,並一再強調大夥已經在塞上過了年。中原人向來講就一夜隔雙歲,雖然大夥在塞上總計煉兵不足四個月,但也可以算做煉了年余。練了一年的兵馬還拿不出手,也難怪身為主將的心焦。


  想道這,武士彟信口問道:「君集久在軍中,知道弟兄們因何而精神委靡么?」


  「其實弟兄們不是提不起精神,而是心中恨意太重。來這裡投軍的,幾乎沒一個不是被塞上諸胡逼得家破人亡的。武大人只要答應帶咱們殺到黃河西岸去報仇,大夥肯定一個個精神抖擻得如下了山的豹子!」入伍不及四個月的帳外侍衛侯君集向武士彟拱了拱手,鄭重提議。


  刷地一下,武士彟覺得整個雪野都亮了起來。彷彿被一盞明燈指引,他瞬間就找到了煉兵不成的原因。護糧軍弟兄們敢戰,因為他們想活著回家,有自己作戰的目的。而手中這支隊伍呢,妻離子散的他們,對人生哪裡還有什麼留戀?


  但報仇二字,實現起來卻有諸多擎肘。首先,諸胡部落反跡未明,在朝廷那幫重臣眼中,寧可犧牲些邊塞百姓,也不願將對方逼到突厥人那裡去。第二,大隋朝剛剛結束了對高句麗的戰爭,在朝廷元氣大傷的情況下,哪個邊將敢擅自對外開啟戰端。


  「諸胡部落舉止雖然無禮,但他們目前還算我大隋子民。沒朝廷將令,恐怕此事很難辦?」沉吟了半晌,武士彟搖搖頭,給了侯君集一個沮喪的答案。


  「卑職曾經聽人說過,冬春之交,草原上青黃不接。部落之間互相攻伐的事情常有發生。如果我們也穿上突厥狼騎的黑衣,來去如風,誰又分得清大夥是胡是漢!」彷彿早已預料到武士彟有此一說,侯君集不緊不慢地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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