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隋亂:水龍吟(17)
第226章 隋亂:水龍吟(17)
這下,連秦叔寶都暗自佩服李旭的命好了。能在短時間內判斷出院子外不速之客的人數,並能這麼快做好準備的,絕非一般女子所能做到。想到這,他又想起最近官場上的某些傳言,忍不住多看萁兒一眼。但從對方身上,卻沒看到半分豪門女子常見的嬌氣,反而發現了一種難得地真誠。
與秦叔寶一樣,眾親兵心裡也感受到了女主人的善良和體貼。他們由衷地替李將軍高興,同時亦不想再給李將軍添更多的麻煩,紛紛起身告辭。旭子和萁兒並肩將眾人送出了大門,目送大夥走遠,然後並肩走回來,繼續招呼留在家中的好友。
與秦叔寶等人打過招呼,萁兒留著侍女在一旁替客人添茶,自己徑直入了廚房。「看不出來,弟妹還是個入得了廚房的!」秦叔寶等人暗自納罕,笑著贊道。旭子陪著笑臉,不想否認,也不敢承認。幾度想偷著跑過去跟萁兒道一聲辛苦,又怕被羅士信等人當了笑話,只好沉住氣,靜坐飲茶。
本來他決定接納萁兒,一半是因為感動於對方千里來尋的情義,另一半卻是因為從萁兒身上看到了陶闊脫絲和婉兒的影子。而被秦叔寶等人一番折騰,此刻,他心中除了感動和對年少遺憾的回憶外,又多了股淡淡的溫馨。
隨著廚房飄過來的菜香,這股獨屬於萁兒的溫馨居然越來越濃,越來越濃,逐漸在旭子心裡站穩腳跟,淹沒陶闊脫絲和婉兒的影子。
萁兒性子比婉兒堅強,處事比陶闊脫絲老到,而現在的李旭,也不復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的李旭。
須臾,翠兒將燒好的菜肴從廚房捧出,擺於桌案之上。不過是尋常百姓家常見的兩葷兩素,沒什麼特別花樣。只是香氣濃郁了些,勾得人食指大動。座中以羅士信性子最急,也不待主人相勸,抓出筷子搶先夾了一份。菜剛剛入口,他登時將眉頭皺了起來,隨即,他的眉頭越皺越緊,鼻孔中吱嗚有聲,半晌后,終於將菜吐落肚子,同時嘴裡長長地嘆出一口氣,「唉,俺老羅是越來越羨慕仲堅兄了。有些人命咋就這麼好呢!趕快向嫂子問問,她還有姊妹沒有?我老羅要遣媒人登門求親。不沖別的,就沖這幾樣菜,這輩子都不白活了!」
「去你的,沒個正經!」旭子低聲罵了一句,自己也夾了一口菜放進了嘴裡。齊魯人口味重,所以剛才他一直擔心秦叔寶等人無法適應萁兒的手藝。此刻被羅士信一誇,不由得也有些將信將疑。所以這口菜品味的極其仔細,恨不得將每一樣調料的分量都用舌尖分辯出來。結果越嚼口感越順,越品舌尖越舒服。禁不住坐直身體,又多夾了一筷子。還沒等新菜入口,就聽得羅士信大聲抗議道,「你還說我,我好歹還記得點評一句。你自己倒好,恨不得一個人把所有菜給吃完了,根本不給別人下手的機會!」
秦叔寶、吳玉麟、張江三個聽了皆笑,紛紛舉籌就食。一品之下,對羅士信的讚歎竟深有同感。只是眾人年齡都比旭子大,不能像羅士信那邊滿嘴跑舌頭。所以交口稱讚弟妹心靈手巧,居然能調得一手如此好的菜肴。特別是秦叔寶,本來對李旭納了石二丫為妾就有些不滿,因此誇起人來更不遺餘力。恨不得旭子立刻將大婦迎進門,以免小妾受寵久了把持了內宅。
旭子心中高興,舉止酒盞相勸。客人們也舉盞陪了,舌頭和嗓子被酒水一衝,越發覺得菜味地道。喝了幾杯后,在羅士信的強烈要求下,萁兒從後堂出來給客人敬酒。依照齊魯規矩,她給每人面前的酒盞斟滿,自己也舉酒賠了小半盞,然後便託辭不勝酒力,笑著退下,只留翠兒給諸人添杯。
「嫂子好像在咱們那兒生活過多年般!」見萁兒行事如此中規中矩,羅士信放下酒盞,稱讚。
「知道你們都是齊魯豪傑,所以她是臨陣抱佛腳學了一些!」旭子笑著謙虛,面上難掩幸福之色。
「這才是難得。知道咱們從哪裡來,所以入鄉隨俗,還能學得這麼像。就沖這份懂得替人著想的心思,仲堅也應該知足!」秦叔寶亦放下酒盞,以一個過來人身份說道。
「那是自然,想我李旭何德何能,得老天如此垂青!」旭子點點頭,有感而發。他曾經錯過了一個又一個好女子,但人生中總有意想不到的造化在等著。當時機成熟,屬於自己的那一份緣則恰恰而來,不早也不遲。
說到這,他倒有些感激上蒼的眷顧了。石二丫也好,萁兒也罷,都能非常體貼的替他著想。雖然將來三個人相處時難免有些磕絆,但這份齊人之福,對旭子而言卻是莫大的榮幸。
在一旁伺候的翠兒聽姑爺說得坦誠,心中高興,捧起酒罈將旭子面前的陶盞添滿。剛剛轉身,又聽羅士信已經將自己的酒盞橫過來,笑著追問:「這位姐姐,今日見了仲堅兄,你可覺得滿意么?」
凡是大戶人家的陪嫁丫頭,最終結局十有八九是做了自家姑爺的妾室,所以主人的夫婿品行容貌如何,往往也關係到她的一生幸福。羅士信是口無遮攔開個玩笑,根本沒想得那麼深。卻把翠兒問了個滿臉通紅,強忍著沒轉身逃走,手中酒罈卻顫了再顫,幾乎把罈子中酒都倒進了羅士信袖口裡。
「俺本想嘆嘆嫂子得口風,你怎麼……?」羅士信故意瞪起眼睛來,還想繼續胡鬧。被秦叔寶用力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腳,不得不將後半句話咽回肚子內。
「奴婢失禮,請主人責罰!」翠兒發覺自己闖了禍,放下酒罈,退到一旁,垂首請罪。
「好了,好了,是羅兄弟自己胳膊來回亂晃,你有什麼錯。」秦叔寶鎮住了羅士信,轉過頭來笑著安慰。
這種場合,李旭自然不會責怪自家人。笑著擺了擺手,安慰道:「他滿嘴跑舌頭,活該挨罰。你去伺候夫人吧,有事我再叫你!」
翠兒如蒙大赦,逃也般躲進了後堂。聽著腳步聲去遠,羅士信又不依不饒地向眾人討公道,「看看,才成親,就連陪嫁的丫頭也護上了。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到了仲堅這,我看恐怕要倒過來!」
「羅將軍說得輕鬆,幾時把自家的衣服撕破幾件給大夥瞧瞧!」張江舉著酒盞插言。
眾人再次笑做一團,鬧得夠了,吳玉麟四下看了看,低聲提醒:「從弟妹千里迢迢而來,咱們不可慢待了人家。這個宅院雖然不小,卻有些過於破舊了。不如一會兒大夥出門去,替仲堅重新尋一處院子。免得弟妹娘家人將來看了,怪咱們這些老粗失禮。」
雖然旭子一直沒向大夥說萁兒的來歷,但以吳玉麟在官場歷練多年的眼光,豈看不出其出身高貴來。甭說這份難得的烹調手藝和落落大方的舉止,就連剛才侍酒的美婢,都不是一般人家能拿得出來的。所以他設身處地替旭子盤算,希望能幫忙創造一些外部條件,使得這份因緣能更加美滿。
「是啊,用這宅子做新房,對弟妹來說的確委屈。這事兒包在咱們幾個身上,待會兒仲堅自管在家裡陪著弟妹,咱們幾個四下轉轉,見有合適的宅院就盤下一座來。裡邊該置辦的也置辦整齊了,反正也用不了幾個錢。」秦叔寶略作沉吟后,點頭同意。
「那可不成,怎好讓幾位兄弟破費。況且咱們在這裡也住不了多長時間,等大軍緩一緩精神,馬上還要向瓦崗進發!」旭子見眾人說著說著就要付諸實踐,趕緊出言阻攔。 他本不是個對生活很挑剔的人,況且此番領軍前來是為了剿滅瓦崗群盜,不是為了享受。按照原來的計劃,這支兵馬在原武停留不了幾天。為了幾日的休息便出錢買一個大宅院,縱使不要自己花半文錢,他心中也覺得此舉過於奢侈。
正要說些其他客套話,卻又聽秦叔寶笑著解釋:「仲堅估計還不知道吧,咱們在這原武城裡恐怕要住上個把月了。張老將軍又接到了一份聖旨,朝廷增派了一路兵馬前來配合,要求大夥會師之後,共同進剿瓦崗。這會師之地就在原武,所以咱們剛好在此地歇息一陣子!」
「歇兵,瓦崗軍剛被咱們挫了銳氣,這時候不趁勢大進,在這裡等待援軍,豈不是白白送給敵人機會喘息么?」聽完秦叔寶的話,羅士信立刻跳起來,大聲抗議。
「朝廷發聖旨的時候,怎曉得咱們已經大敗瓦崗軍!」秦叔寶聳聳肩膀,回答。對於朝廷的旨意,他也甚為不滿。新來兵馬由虎賁郎將劉長恭和御史蕭懷靜率領,二人都是不知兵的,此時眼巴巴地跑來幫忙,與其說協力剿匪,不如說覺得此戰有撈頭,想從勝利成果中分一杯羹而已。
「也好,東都來的兵,至少鎧甲器械比咱們郡兵精良!」吳玉麟稍做沉吟,便已經明白了其中關竅,笑著給大夥寬心。
「就怕他們搶功功勞時積極,手中物資器械卻半分不肯向外讓!」羅士信重重地坐回凳子,悻然道。舉起酒盞來悶悶地灌了自己一大口,他又繼續追問,「張大人呢,他難道就任由朝廷那幫混蛋揉搓?」
「張大人雖然有光祿大夫之名,畢竟不在朝,無法讓皇上知道軍中的實情!」吳玉麟想了想,替張須陀分辯。
「張大人即便在朝,此刻陛下也聽不到他的諫言。據傳旨的欽差說,如今東都是越王監國,皇上月前已經北巡去了,要年底才會返回來!」秦叔寶嘆了口氣,又道。
「什麼?」這次輪到李旭跳起來了,不顧眾人臉上的驚詫,急切地追問道,「叔寶兄,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你說詳細些么?」
「我和張大人是在圃田迎住的聖旨。那是在五天前,傳旨的還是那位文公公,他說陛下北上去於突厥人會盟,已經走了七、八日。怎麼,仲堅覺得有什麼不妥么?」秦叔寶看了李旭一眼,不知道對方為何突然如此緊張。
「老天!」旭子和羅士信一樣,重重地跌回了自己的座位。楊廣已經走了十餘日,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其再追回來。他要去塞上和突厥人會盟,卻不知道他心目的突厥兄弟,此刻正於塞上磨刀霍霍。
「一頭送上門來的大肥羊!」心中響起了突厥狼騎的獰笑聲,旭子額頭上的冷汗淋漓而下。
屋子中本來熱鬧異常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壓抑,特別是在李旭將潘占陽的警告轉述之後,秦叔寶、羅士信等人面色陰沉如水,幾乎每一雙眼睛里都氣得冒出火來。
「這幫養不熟的狗東西,虧得咱們大隋一直將其視為兄弟!」校尉張江一邊拍打著桌案一邊罵,震得桌子上的酒水四下飛濺。「朝中那些高官更是王八蛋,既然已經有人提前示警,他們即使不信,也應該派人打探一下,怎能拿著陛下去冒險!」
「恐怕,此事十有八九是陛下的提議!」吳玉麟對官場的了解比較深,說出的話來也一針見血。「陛下一旦做出決定,百官很難拂他的意。況且契丹人的示警,未必不是空穴來風!」
談到大隋域外各族,他的見解則遠不如對大隋內部官制的評價精確了,「幾年前那些突厥人剛被咱中原當作貴客邀請來玩,一路管吃管住的。照理,雙方應該更和睦才是,怎可能見大隋有事,便趁機欺負上門來!」
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原人,吳玉麟喜歡拿中原人的行事方法來推測域外民族。這也是大隋朝廷之所以對來自邊境的警訊發生錯誤判斷的原因之一。中原人講究禮尚往來,講究容讓遠客的失禮。所以他們喜歡一廂情願地把這種人和人之間的交往方式推廣到國家之前,卻不知道那些域外民族實際上風俗習慣與中原大相徑庭。
「他們信奉狼!」見到幾個朋友的目光都向自己轉來,旭子想了想,非常認真地回答。在座諸人中,他是唯一到過塞外的,也最有發言權。「突厥人視狼為聖物,所以他們與人交往的方式也推崇強者為尊。你越不懂得跟他們討價還價,他們越認為你軟弱可欺。當你一旦展示出可以傷害到他的實力,他們反而會視你為朋友!」
狼只和與自己同樣有尖牙的生物才能相安無事,遇到鹿和羊,他們一定會將其吃掉,不會顧忌對方的態度。在突厥人眼裡,此刻的大隋剛好是一頭贏弱的肥羊,雖然他一直試圖塑造萬國來朝的假象,但因為其沒有足夠的傷害力,所以信奉狼的突厥人非常樂於衝過來咬上一大口。
聽完旭子的話,在座眾人都彷徨起來,他們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做。大夥的職位都已經不算太低,但於朝中的影響力卻不足以左右任何重大決定。即便是最受楊廣信任的旭子,如果這時候魯莽地攔阻在北去的車駕前,估計也難逃丟官罷職的下場。
「現在向朝廷示警,顯然已經來不及。況且如果我們沒有足夠證據就寫奏摺的話,裴矩大人未必肯將其送到陛下手中。」沉默了一會兒,吳玉麟低聲分析。「再說,咱們的任務主要是對付瓦崗軍,瓦崗群盜未被剪平之前,朝廷不會允許咱們分心做任何事情!」
自從第三次征遼勞而無功后,皇帝陛下對政事已經懈怠。如今大隋政令有一半是出於裴矩和虞世基二人之手,百官上呈的奏摺,也是先由二人過目后,才交給皇帝批示。據上次來傳旨的吳公公所言,裴、虞二人如今連兩朝老臣蘇威都敢肆意欺凌了,其他人貿然去提諫言,更是起不到任何效果。
「唉!」秦叔寶長嘆了一聲,端起面前酒碗,一口悶了下去。
「唉!管好眼前事吧。希望突厥人沒旭子想得那麼壞。」羅士信的酒盞早就空了,他卻毫無察覺地將空盞向嘴裡倒了倒,嘆息著附和。
這幾年大夥官越做越大,了解的朝廷內幕越來越多,隨之對前途也越來越渺茫。這樣一概朝廷,還能堅持多久呢。大夥的出路在哪裡?將來怎麼辦?國事,家事,一個個問題令人困擾。有時候國事便是家事,特別是對於他們這種自身家族還沒有形成的地方武將而言,大隋就是他們的根基,如果大隋都倒了,皮之不存,毛將焉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