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隋亂:水龍吟(45)
第254章 隋亂:水龍吟(45)
「那郡兵的糧草物資呢,你等為什麼不及時發運!」楊廣既然決定給李旭撐腰,索性一撐到底。
「啟奏陛下!」這回輪到虞世基找理由了,「北巡之前,糧草器械早已準備好。但運河屢屢被亂匪截斷,東都百官怕物資都落到賊人手裡,所以不得不拖后些時日!」
「胡扯!沒有糧草輜重,張須陀將軍拿什麼剿匪。等他把土匪剿乾淨了,你等再送糧草器械還有何用?!」楊廣瞪圓了雙眼,反駁。
「臣,臣辦事不周,請陛下責罰!」虞世基躬下身,自請其罪。
「你快馬加鞭修書東都,命令他們儘早把物資給張老將軍送過去。被賊人劫了沒關係,劫了后朕再給張老將軍湊!」楊廣搖了搖頭,放緩了口氣叮囑。
憑心而論,他還真地捨不得處置裴矩和虞世基。每天各地送來的奏摺如此多,光看看數量就令人頭大。這兩年如果不是虞、裴二人『努力效命』,楊廣還不知道自己該有多煩。『反正才幾個月,抓緊時間給張須陀把物資補上也不算晚。』本著這種心態,楊廣又輕輕而易舉地讓兩個參掌朝政的肱骨之臣過了關。
「臣下了朝,立刻去辦!」虞世基沒想到楊廣對張須陀如此大方,遲疑了一下,然後躬身答應。
「你等與瓦崗軍怎麼打的,說來給朕聽聽。坐下說,還有昨夜交戰的詳細過程,也給朕說說!」解決完了李旭委婉的抗議,楊廣繼續問道。
旭子本來也沒打算和兩個當朝最有權力的大臣對抗,先抱拳謝了聖恩,然後慢慢坐回原位。「末將等初到滎陽,本打算打瓦崗軍一個措手不及,誰料瓦崗軍抱得也是同樣心思,居然主動到運河邊上來截殺……」
他盡量簡短地描述了郡兵在運河畔和瓦崗軍主力的第一次交手經過。從李密試圖擺譜講到自己冷箭傷人,雖然只說了個大概,但依舊讓楊廣覺得心情愉悅。特別是聽到李密被一箭射下坐騎,臉朝地被驚馬拖出數十步那段,楊廣高興得抓起湯匙,擊碗為奏。「該死的李密,叫他自鳴倜儻風流,這下好了,朕看他還能倜儻到哪裡去!」
「啟奏陛下,微臣後來曾經遠遠的看過一眼李密。好在隔得遠,否則還真是個大麻煩!」羅士信聽了一早晨,也慢慢摸到楊廣的脾性,笑呵呵地插了一句。
「怎麼麻煩,他恨你們恨的要死是不是?」楊廣笑著看了看羅士信,驚問。
「微臣倒不怕他恨,只是他現在的長相!」羅士信呲牙咧嘴,連連搖頭,「就像個鬼一般,滿臉都是疤痕,看起來就讓人想吐。那廝據說還瘸了一條腿,坐在馬上看不出來,一落地就必須拄拐杖!」
「好,好,傷得好,瘸得好!」楊廣高興得把碗里粥都給敲了出來。他平生最恨的人就是楊玄感和李密,一直覺得當年如果沒有兩人在背後捅刀子,第二次東征肯定能將高句麗犁庭掃穴。那樣的話,大隋兵威也不會墜到如今地步,突厥人亦不敢向今天這樣猖狂。
可以說,在楊廣心裡,眼前大隋的亂局都是楊玄感和李密二人造成的。楊玄感家族已經被他連根拔起,李密卻一直逍遙法外,鼓動各地山賊草寇和朝廷作對。如今他聽說李密被毀了容,簡直比當初聽到楊玄感被殺時的心情還痛快。一個「沒臉見人」傢伙,肯定不會是民謠中順應天命,取代楊家的真龍天子。大隋朝李姓敵人,等於從此又被抹掉了一個!
「可惜手邊沒酒!」楊廣笑著補充了一句,放下湯匙,伸手去端御案上的粥。君臣今早說得投機,不知不覺間,那粥早已經冷了。隨行伺候楊廣飲食起居的太監上前欲將桌案上的涼粥倒掉換新,楊廣搖了搖頭,說聲「不必!」居然端起粥碗,直接喝了個精光。食罷之後,將空碗向桌案上一放,長出了一口氣,彷彿平生吃飯沒一頓如今天般痛快。
自從那首「桃李子,皇后繞揚州……」的童謠出現后,楊廣對李姓就極為忌憚。先是將自己的表兄李淵打壓得畏手畏腳,窩囊如村寨老嫗。然後找茬殺了右驍衛大將軍李渾全家。如果不是因為天下姓李的人實在太多,他甚至恨不得將李姓子弟斬盡殺絕。
眼下,聽聞自己所忌憚的另一個姓李之人也被破了相的消息,怎能不使楊廣感覺到渾身輕鬆?帝王有帝王的威嚴,一個麻臉瘸腿的人肯定當不成天子。李密當不成天子則意味著大隋的江山又安穩了幾分,大隋江山安穩就意味著他這個皇帝做得還不算失敗。想到這些,楊廣精神愈發瞿爍,不但肩膀和腰桿直了起來,說話也比先前有條理了許多。
「那程知節臨危不亂,倒也是個上將之材?可惜朕居然未能發現他!」聽到李旭說起程知節捨命斷後,終於使得瓦崗殘軍順利退出戰場的壯舉,楊廣笑著點評。
「末將這幾年發現,草莽之中的確隱藏著許多豪傑。」李旭順著楊廣的意思說了一句。大隋朝的致命弊端之一就是人才選拔渠道不通暢。從地方上的小小縣尉到朝廷百官,幾乎全被十幾個數得過來的世家大族把持。本來先皇開科舉的意思,便是想使那些平民百姓出身的人有個被朝廷選中的途徑,以免這些人被壓抑狠了,最後鋌而走險。但近五、六年來,楊廣忙著一次次東征北巡,根本顧不上再開科舉。而掌權的世家大族們又怎可能主動給自己製造敵人,將朝野空缺把持得滴水不漏。結果高官的子弟依舊是高官,平民的子弟依舊是平民。朝政越來越昏暗,而百姓對自己生活越來越絕望。
「朕恨不得野無遺賢,否則不會設這秘書監和學士館了!」楊廣長長地嘆息了一聲,話語中不無遺憾意味。
「陛下尊賢之名,儒林皆知。有些亂臣賊子天生不知順逆,陛下無須掛懷!」大儒孔穎達放下粥碗,笑著開解。
對於儒林來說,楊廣做得的確非常仁至義盡。從他還是揚州大總管之日起,就養了正府學士一百多人。為帝之後,更是年年不忘與儒林名士交流,歲歲發給幾個著名大儒米糧綢緞。因此無論民間對楊廣如何評價,大部分儒生還是認為楊廣是聖明天子。之所以聖明天子治理下的國家越來越亂,那是奸臣太多,儒者不能執掌大權。絕不是因為天子昏聵,學士們吃人嘴短,終日閉著眼睛說瞎話。
『像你們這些良心被墨潑過了的,選上幾萬入朝,也頂不了什麼事!』雖然對世家大族當政的局面略有微詞,李旭對孔穎達等儒生卻沒半分好感。微微笑了笑,把話題岔回到了剿匪事務上。「齊郡子弟和瓦崗軍打了十餘場,連瓦崗山主寨都給攻下了。翟讓李密憑著對地形的熟悉,避而不戰,所以敵我雙方才僵持了下去。等東都的糧草器械運到,末將和秦督尉、羅督尉定然一鼓作氣,替陛下拔了眼前這根小刺!」
「不急,不急。你既然來了,就先不要著急回去!」楊廣很喜歡李旭說話是那幅自信滿滿的樣子,那讓他想起自己年青時的崢嶸歲月。當年的他和現在的李旭一樣,以少年之身統領大軍,放眼天下無敵手。現在雖然人老了,夢卻一直年青。總希望能有一天重新振作起來,再度讓天下人目睹自己當年為晉王時的風采。 「末將唯恐出來久了,張老將軍獨木難支。」李旭想了想,說道。
「可以讓秦督尉和羅督尉先回去。朕難得與你重聚,有很多事情安排給你做。朕當年答應你齊郡匪患一弱,就調你回來。朕沒忘,朕一直記得!」楊廣笑著搖頭,目光中充滿了讚賞。
既然皇帝陛下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李旭也無法再駁了他的顏面。只好耐著性子,把崞縣解圍和追殺敵軍的經過繼續介紹。楊廣一邊聽,一邊以知兵老將的姿態做出點評,話雖然只有聊聊數語,居然大部分都落在了關鍵處。
『這個皇帝陛下一點兒也不昏。只是被慣壞了,不肯好好用功!』羅士信以挑剔的眼光重新打量楊廣,心中暗自評價。
一直在地方上為官的他對楊廣的印象很差,總覺得把天下百姓逼得走投無路的傢伙應該是個昏庸糊塗,暴戾剛愎的糟老頭。而今天一見,發現楊廣除了精神頭時好時壞,情緒起伏無常之外,其他方面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並且楊廣顯然是個知兵的,分析起解圍戰的得失來頭頭是道,其中有些觀點頗具獨到之處,甚至比大夥商議時得出的結論還要有條理。但這麼聰明的一個人治國治得一團糟,打仗打得屢戰屢敗,如果不是最近幾次征遼戰役的就擺在眼前,還真令人難以置信。
「朕當初沒有看錯你。當年你不過是萬人之長,現在你卻是朕的衛霍,千軍萬馬亦能指揮得如心使臂!」末了,楊廣高興地總結了一句。
「末將不敢當陛下如此盛讚。若不是陛下膽略驚人,親自坐鎮雁門,吸引住了始畢可汗的主力。若不是屈突老將軍虛懷若谷,肯聽從末將的諫言。若不是諸位同僚齊心協力,我大隋兵馬豈能得今日之勝!」旭子再次站起身,謙虛地將功勞讓給了他人。
見李旭如此謙恭,楊廣心裡更是歡喜。笑著站起身,繞過御案,拉起對方的手說道,「李將軍不必謙虛,朕的那份功勞是朕的那份,屈突將軍的那份功勞是屈突將軍那份,彼此不能相混。幾年來,你未曾辜負朕的信任,朕甚為歡喜。想要些什麼賞賜,你儘管說,朕全都答應你!」
陛下今天喜歡得有些瘋了!裴矩、虞世基等人偷偷地搖頭。如果封屈突通為驃騎大將軍,上柱國,以其人的才幹、人脈和資歷,滿朝文武中即便有人不滿,也說不出太多的閑話來。若是把大隋第一武職授給一名不到二十歲的少年,而其人又出身寒微,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名士會笑得打跌。可偏偏此時楊廣正在興頭上,誰也無法上前阻攔。否則非但會引起天子的不滿,無端又和李旭這位後起之秀結了怨。
裴、虞兩人不出頭,其他文官也不敢貿然生事。此刻李旭手中重兵在握,屈突通、雲定興等人又都被他花言巧語維護住了。一旦他在歸途中給某人使某人使個壞,對方估計連屍骨都找不到。
「末將,末將不敢討封賞。只要見了陛下平安,末將就心滿意足了!」李旭的回答令朝中很多人都鬆了一口氣。雖然大部分人看著這位年青的武將依舊不怎麼順眼,複雜的目光里除了忌妒和輕視外,隱隱也多了幾分讚賞。
「朕說要賞的,一定要賞。你不遠千里來援,朕若不賞賜你,對不起你待朕這份心意!」楊廣越看李旭越順眼,話語中隱隱帶上了許多師長般的感情。
「末將年青德薄,恐當不起什麼大任。況且此戰有功將士甚多,陛下何不先安軍心,再議臣等的功勞!」李旭聽楊廣說得赤誠,也將自己的想法如實回稟。
「你不提,朕倒給忘記了!」楊廣微微楞了一下,感慨。如果說整個大隋還有人不計名利為了他著想的話,恐怕眼前的李旭是少數幾個之一。『當然,還有屈突通和堯君素。』他的目光從滿身征塵的將領們臉上掃過,『陰世師顯然不是,他除了會拍馬屁外,沒別的本事。獨孤重木枉了朕對方那麼器重,卻恃寵而驕,屢屢出言犯上。雲定興老了,並且他還曾經是先太子的岳丈。來護兒人還行,近年來卻越來越圓滑世故……』
「朕一定要封賞你!」想到身邊人才凋敝的現實,楊廣更堅定了重用李旭的信念。「朕若封你驃騎大將軍,肯定有很多人不服。但十六府大將軍的位置最亡故了好幾個,朕記得,朕記得左屯衛大將軍的位子現在還空著……」楊廣拍拍腦門,自言自語道。
「陛下,萬萬不可!」御史大夫裴蘊恨不得跳起來將李旭活活掐死。剛剛楊廣說準備封李旭為驃騎大將軍,他還能勉強沉得住氣。驃騎大將軍職位雖然高,手下卻沒有直屬之兵。以李旭的資歷、人脈,擔任此職明顯不足。諸權臣只需要忍耐數月,待楊廣的興奮勁兒過去了,輕而易舉地就可以將李旭逼下位。但左屯衛大將軍是大隋十六衛之一,領軍將領官職雖然僅僅為正三品,卻是天子直屬,有開府建衙之權。其麾下屬於國家常備兵編製,有司必須滿足其部屬的物資補給。
一旦李旭坐上了府兵大將軍的位置,眾權臣再想將他擠下來就千難萬難。此人脾氣既倔,為人又不甚懂得變通。官居五品時,就敢頂撞宇文述。這些年朝中諸權臣屢屢與他為難,倘若讓他得了勢頭,今後大夥又豈能得半分安寧?
見御史大夫裴蘊一而再,再二三地找自己的心腹愛將麻煩,楊廣的臉上浮起一重彤雲,「有何不可,難道朕已經無權任命一府領兵之長么?」
「陛下,陛下,臣不是那個意思!陛下聽臣一言!」御史大夫裴蘊嚇了一哆嗦,結結巴巴地回答。不愧是憑著彈劾別人吃飯的老御史,他低著頭,眼珠飛快旋轉,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找到了一個堪稱完美的理由。「李將軍乃國之棟樑,陛下欲加之以大用,臣等絕對贊成!但陛下任命李將軍為左屯衛大將軍之職,卻未免,卻未免……」
「卻未免什麼,說,別跟朕兜圈子!」楊廣瞪起眼睛,喝令。
「卻未免委屈了人才!」裴蘊緩了口氣,擺出一幅直言敢諫的忠臣模樣回答。
「今天天氣不正常,打昨夜裡就不正常!」幾個平素與裴蘊交好的文官面面相覷,猜不到他玩得是什麼鬼花樣。皇帝陛下剛才明顯想任命李旭為驃騎大將軍,眾人無力阻攔,提心弔膽,好不容易盼著皇帝陛下改了口,裴蘊卻又嫌李旭擔任左屯衛大將軍屈了才!莫非他受了姓李的好處不成?可尋常收取好處替人說話時,裴蘊會跟大夥打招呼啊,那樣大夥才能齊心協力。這一回兒,他怎麼今天吃起了獨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