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開國公賊:好人歌(35)

  第353章 開國公賊:好人歌(35)

  「又掉書包。」杜鵑聽得迷迷糊糊,氣哼哼地道。隱隱約約,她亦覺得程名振說的好像有點兒道理。手中真的有這樣一支軍隊,恐怕再也不怕被官兵圍剿了吧?巨鹿澤中的爺爺嬸嬸們也能過得開心些,不用聽見一點兒風吹草動就想帶著孩子往蘆葦叢中鑽。


  只是,這樣一支軍隊,誰能訓練得出來呢?放眼整個山寨,讀過書的人屈指可數,能將行軍打仗的事情說得頭頭是道的,更是比沙堆里的狗頭金還稀罕。想到這兒,她又看了一眼程名振,發現對方身子骨生得極為均勻,手臂和大腿修長有力!


  會武功,讀過很多書,能在半個月之內將鄉勇訓練得戰鬥力超越王當仁麾下嘍啰兵的,也只有此人了。「那你可不可以留下來,幫張二伯訓練這樣一支精兵?」鬼使神差般,邀請的話脫口而出。


  「啊!」程名振的笑容立刻被嚇得僵在了臉上,張大了嘴巴喊道。


  「算了,算我沒說!」杜鵑臉上又是一熱,悻悻地道。他依舊是一個官兒,而自己這裡是匪窩。平生第一次,她為自己的身份感到難堪,心中悶悶的,說不出地沮喪。


  偏偏有人還不識趣,順著杜鵑的口風詢問道:「杜當家是想招我們入伙么?也不是不行,你得先說說跟了你們有什麼好處?」


  「好處就是讓你們兩個多活幾天!」玉面羅剎的名號也不是白來的,轉過霜一般的臉孔對著王二毛,惡狠狠地說道。


  王二毛嚇得一吐舌頭,立刻噤若寒蟬。三個人之間登時冷了場,誰都不再開口說話,悶悶地低頭趕路。


  又走了片刻,杜鵑來到一座相對整齊的大帳篷前。「哧啦」一聲將帳篷帘子扯開,向裡邊指了指,厲聲命令:「進去吧,不想死就在裡邊好好獃著。吃的喝的直接向守衛要。」


  說罷,再不肯與程名振的眼睛相對。點手招過一隊巡邏的士卒,怒氣沖沖地吩咐:「把這個帳篷圍起來,十二個時辰輪流看守。放跑他們兩個中任何一個,你們就都洗乾淨了脖子等死吧!」


  帶隊的小頭目點頭如啄米,立刻將麾下的弟兄們分散開去,把帳篷圍了個水泄不通。玉面羅剎杜鵑豎著眼睛在帳篷附近又巡視了一圈,確認已經防範得連個蒼蠅都飛不掉了,才緩緩走回帳篷門口,用馬鞭敲了敲帳壁,沖著被押進去的程、王兩位少年威脅:「這裡是我們的老營,大夥個個都跟官府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如果識相,你們兩個就別想著逃走。窗口的狗皮褥子是去年新做的,睡的時候記得鋪在地上,以免染了潮氣!」


  前一半話說得聲色俱厲,后一半話卻漸漸柔和了下來。唯恐被人聽出自己的軟弱,她又迅速揚起皮鞭,狠狠地抽在了帳篷上,掉頭揚長而去。


  王二毛沒有任何跟同齡女子交往的經驗,被對方六月天氣一樣的脾氣嚇得不住地吐舌頭。待聽得杜鵑的腳步聲去遠了,才長長地出了口氣,低聲咒罵道:「什麼人啊,翻臉比翻書還快。要是做了我媳婦,非天天拿笤疙瘩往死里打不可。什麼時候打服帖了,什麼時候算!」


  程名振早就在小杏花那裡吃過同樣的苦頭,笑笑不語。從窗口處扯出狗皮褥子自己鋪了,倒頭睡去。


  在此之前二人都已經折騰了一整夜和大半個白天,是以這一覺睡得倒也酣暢。待得從睡夢中醒來,東方已經再次發亮。徐徐晨風從窗口出入,帶著股濃濃的柴草氣息,讓人恍恍惚惚覺得昨夜就住在自己家中。


  早餐過後,杜鵑再次前來探問。這回卻又滿臉帶笑,好像昨天亂髮脾氣的是另外一個人。王二毛受不得別人的抬舉,立刻笑著奚落道:「看你年齡和我差不多大,是不是屬小狗的啊?」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杜鵑仰著頭回應。猛然發覺對方是諷刺自己像狗一樣容易翻臉,立刻用白眼珠回敬過去,「總之比屬耗子的人強一些,不會被嚇得睡不著覺,躲在被窩裡抱著腳丫子哭一宿!」


  「我昨天睡得香著呢。連晚飯都沒顧得上吃!」王二毛傲然撇嘴,「不像某些人啊某些人,恨不得調派半個營的兵馬來看著我們兩個手無寸鐵的。生怕我半夜殺出去,帶兵來端她的老巢!」


  「有本事你就試試!」


  「有子你別派人看著我!」


  二人大眼瞪小眼,活脫兩隻跳入場中的鬥雞。在別人營中,程名振自然不敢鬧得太過分,見雙方相持不下,輕輕扯了王二毛一把,低聲說道:「二毛,別忘了你是個大老爺們!」


  「她?」王二毛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杜鵑身上亂滾,嘴撇得像下弦的殘月。本想說不是自己不爺們,而是對方身上根本沒有半分女人味兒!卻發現杜鵑眼神又陡然凌厲,趕緊中途改口:「算了,我還沒吃早飯呢。沒力氣!」


  「沒早飯。有也拿去喂狗!」杜鵑沒聽見王二毛吞進肚子里的話,卻從對方的表情上猜了出來,煞白著臉說道。


  程名振見此,趕緊從中替二人斡旋。「杜當家別見怪。二毛他是拿你當朋友了,所以才胡亂開玩笑。是不是張大當家找我們,所以才勞您來通傳?」


  後半句客氣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杜鵑的臉色愈發難看,「張大當家去帶人接收城內送出來的糧草去了,暫時還沒回來。你們兩個想吃什麼趕緊說,如果糧草數目不對,就等著上路吧!」


  程名振料定林縣令等人不會在第一批糧草上面做手腳,所以也不害怕。笑著點點頭,淡然回應:「所謂客隨主便。軍營裡邊第一餐吃什麼,我們也跟著吃什麼就行,用不著給大夥添麻煩。」


  「野菜粥,糠餑餑!」杜鵑看見程名振那客氣從容的樣子就覺得心裡火星瀰漫,冷笑著提醒。


  「不妨,我們兩個吃慣了的!」程名振笑著拱手。


  玉面羅剎杜鵑一肚子火氣沒地方發,轉身出帳,真的命人端了給普通嘍啰吃的野菜粥和糠餑餑來待客。程名振和王二毛卻是吃慣了這些糙食的,昨天晚上又因為過於勞累沒顧得上吃飯,實在有些餓了。咧開腮幫子吃了個痛快,臉上根本看不出半分難咽之色來。


  一頓早餐吃完,倒也證明了他們二人再三強調的身份非虛。杜鵑心情立刻又好了不少,笑著坐過來,親手給兩位客人倒了盞茶,低聲說道:「你們真的是剛剛混進衙門的?我還以為二毛一直在說瞎話騙人呢!」


  王二毛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悻然回應,「根本沒必要騙你。我現在算想明白了,官老爺拉我們當鄉勇,從開始就沒安什麼好心!」 聞此言,杜鵑的眼神又是一亮。雙目立刻轉向程名振,想從他那裡得到確定答案。程名振心裡不贊同王二毛的說法,但為了平安脫身,也笑著補充道:「應該就這麼回事情。你沒收拾賈捕頭前,我們兩個找遍了館陶縣,也找不到個能養活自己的差事。結果你頭天打了賈捕頭,第二天我就在校場上被人破格提拔為鄉勇的總教頭。我起先一直以為自己運氣好,現在想想,恐怕他們當時就料到張大王會打過來,所以提前準備下了送死的!」


  「當官的就是心眼子多!」杜鵑聽得連連點頭。根據她所掌握的情報,館陶縣衙門在二十幾天前的確還沒有程名振這號人。「那你還替他賣什麼命?你昨天所講的那個辦法,讓張二伯好生為難。直到今天早晨帶人去接收犒軍物資時,他嘴上還一直在念叨著!」


  「我不是為了那些當官的!」程名振正色強調。對於林縣令等人的行為,他的確非常失望,所以不願意被人和那些傢伙等同,哪怕是在敵手面前。「我老娘、我媳婦都在城裡。如果你們進了城,我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她們!」


  這話又戳到別人的痛處了。杜鵑清楚自家的軍紀如何,嘆了口氣,不再開口。程名振本來就不是話多之人,王二毛吃飽了后也懶得挑事兒,一時間帳篷裡邊竟沉默了下來,只有裊裊的茶香圍著三人縈繞。


  正默默地品著茶,外邊突然響起一陣嘈雜聲。很多人吵吵嚷嚷地從帳篷外跑過,氣氛竟然比趕集還熱鬧。杜鵑心裡覺得不安,站起來,走到門口向外張望,看見很多人拎著米口袋,興高采烈地向前營趕。還有人將量米用的木斗頂在了腦門上,跌跌撞撞地跑幾步,又跌跌撞撞地停下來在原地高興地轉圈兒。


  「看樣子林縣令把米如數送出城來了。今天早晨,張二伯按照信上的要求讓開了東門!」一時間,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生氣,她手扶帳門,背對著程、王兩位少年解釋。


  「林縣令這個人別的方面不好說,但還算講究信譽!」程名振心裡也湧出了股說不出的滋味,淡淡地回應。


  如果他能做得了主,這第一波糧食肯定不會讓張金稱拿得如此輕鬆。流寇們人數雖然多,卻各自打著各自的心思。如果城內的鄉勇、衙役和大戶人家的家丁能聯合起來抵抗的話,堅守上半個月也不成問題。而遲遲從館陶縣得不到好處,各路流寇的軍心就會愈發渙散。屆時也許根本不用仰仗援兵,鄉勇們趁機出城打幾場硬仗,都可能嚇得敵人自行撤走。


  但事態發展到了現在,得了第一波犒勞物資的諸位當家肯定指望著第二波、第三波。敵我雙方就等於都被拖上了賭桌,最後的勝利卻不取決於其中任何一方,而是取決於周圍幾個郡的郡守大人的膽量和心情。


  「怎麼著,大夥再也沒心思攻城了,你還不高興么?」杜鵑敏感地聽出了程名振話語中的失落,扭過臉來,冷笑著追問。


  「高興,當然高興!」程名振趕緊堆起滿臉笑容。「我只是有點想城裡的老娘,怕她在家裡擔心。」


  後半句話倒是發自肺腑,不帶半點兒虛假。杜鵑自小便沒了娘,對親情素來看得重。看到程名振眼中真情流露,鼻子不覺跟著酸了酸,勉強笑了笑,低聲應道:「接下來張二伯就會跟林縣令談長期合作的事宜了。肯定要派你回去送信。你別著急,也就是今天過午的事情!我一會兒就替你跟他說,不耽誤你回家吃晚飯!」


  「那就多謝七當家了!」程名振喜出望外,長揖及地。


  「別那麼客氣!」杜鵑不肯受他的禮,掀開帳簾快步向外走。不留神突然被帳篷底邊絆了下,晃了晃,全靠著一身的武藝功底才沒有摔倒。


  到了下午,張金稱果然派人來請。程名振和王二毛相互看了彼此一眼,暗自慶幸又逃過了一劫。


  還是昨日那座牛皮大帳,不過裡邊的味道愈發渾濁。楊公卿依舊臭著個臉,彷彿在座的人都欠了他很多錢一般。王當仁則嘴角上撇,森然冷笑。其他大小寨主們的態度卻明顯客氣了許多,看到兩個少年進門,個別人甚至主動站起身打招呼。


  「見過諸位當家!」程名振團團做了個羅圈揖。得到了城裡的犒軍物資,眾寨主個個吃得油光滿嘴。有人顯然是中午喝過了酒,臉上透著明顯的舒泰和滿足。


  「不必客氣,你們兩個坐下說話!」張金稱用手指了指軍帳正中的胡凳,不冷不熱地命令。


  從張金稱的話里聽出幾分不快,程名振趕緊笑著拱手。「謝大當家賜坐!大當家的營帳里哪有我倆坐的位置?您有話儘管吩咐,我們兩個站著聽命就是!」


  「讓你坐你就坐!」張金稱先朝四下掃了一圈,壓住眾人的議論聲,然後將刀一般的目光轉向程名振。在他眼裡,眾寨主們此刻看上去可不是精神抖擻,而是一群被餵飽了的狗,脖子上隨時可能被套上繩子勒死。


  「那晚輩恭敬不如從命!」程名振被對方看得心裡發毛,卻不敢露出怯意,只得硬著頭皮坐了下去。


  「昨天縣令信中答應的犒軍物資,我今天已經全部收到了。他沒有短斤少兩!」待程名振和王二毛兩個在胡凳上坐穩,張金稱不緊不慢地說道。「你昨天給我提的那個建議,我跟眾寨主們仔細商議了一下午……」


  說到這,他又將目光掃向眾人,眼裡充滿了不屑。「他們都認為切實可行,我也只好由著大夥。不過這具體條件,林縣令卻不敢出城來跟我商量。我只好把我這邊的要求都寫了下來,讓你帶回城裡去!」


  「晚輩願意竭力促成此事!」程名振壓住心頭的狂喜,微笑著應承。只要回到館陶縣城,他便能根據這一天來對土匪的觀察,重新調整防禦措施。今後即便林縣令的拖延時間計策被張金稱看破,經過重新準備,館陶縣也不至於被土匪們攻破得太輕鬆。萬一出了什麼不測,他雖然沒有保全整個縣城的本事,背起老娘一人一槍從西門殺出去,跳入運河中逃命,卻也不是什麼無法實現的願望。


  「我說的不是你,程小九!」張金稱森然而笑,滿口七扭八歪的大黃牙看上去說不出的令人噁心,「我說的是王兄弟。這封信由王兄弟帶回去給縣令大人。至於你么,既然主意是你出的,自然要你負責到底。協議沒達成之前,本大王還有很多細節得向你諮詢呢!」


  轟!程名振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座大帳都壓向頭頂。為什麼?我哪裡被張賊看出了破綻?他著急地想。還沒等想出任何對策來,王二毛已經憤怒地長身而起,「大當家難道要留小九哥做人質么?那你可真找錯了人。他跟我一樣都是苦哈哈,留在大當家這裡也沒什麼用!」


  「有沒有用得由我來說!」張金稱毫不否認自己的打算,聳了聳肩膀,臉上寫滿了市儈氣,「今天老子讓開東門時,周圍根本沒留人,林縣令卻只敢把門開一小條縫隙,慢吞吞地運了整整一上午,才把糧草物資給老子送出來。老子詐稱說少了二十石米,他又麻利地從城牆上用繩子順下三十石米,連屁都不敢多放一個!」


  得意地看了看無言以對的王二毛,他繼續說道:「這麼一個軟蛋膿包,如能守得住館陶縣才是怪事。嘿嘿,所以我必須將程教頭留下。他的確只當了二十多天的官兒,但誰讓他能在這二十多天中便訓練出一波鄉勇跟本大王為難呢。留著他,館陶縣本大王隨時都能進去,放了他,本大王想進館陶,恐怕要多死上幾百號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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