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18)

  第437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18)

  這份情意是熾烈如火,它就在那明明白白地擺著,哪怕一時覺察不到,過後慢慢追憶起來,也會如飲醇酒。不會讓你覺得疲憊,亦不會讓你覺得負疚,只是柔柔的迷醉著,心無旁騖地享受著那份溫暖與輕柔。


  「你再多吃一點!」杜鵑舀起一小勺粥,放在嘴邊輕輕吹涼,然後遞給程名振。


  「嗯!」程名振答應著,將粥慢慢吞進嘴裡。「我自己來吧!」他沖著妻子笑了笑,然後搶過勺子,「不至於病得連飯都不會吃了!」


  杜鵑也不跟他爭,交出羹匙,靜靜地看程名振吃東西。兩隻眼睛亮亮的,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欣賞。程名振被她的樣子逗笑,低聲問道,「有什麼好看的?抓緊時間吃飯,一會都涼了!」


  「郎君的眉毛很濃,最裡邊的位置好像打著旋兒!」杜鵑有一句沒一句的回應,「很好看,特別是從側面細端詳!」


  「你乾脆數數我長了多少根眉毛算了!」程名振又好氣又好笑,把碗向矮几上輕輕一頓,低聲調侃。


  「數不清,今天數數,明天就又忘了!」杜鵑輕輕搖頭。仔仔細細打量程名振,她又低聲祈求,「你以後別再這樣睡了吧?我真的很害怕!」


  「傻丫頭!」程名振心中一暖,拉過杜鵑的手,輕輕握在掌心,「就這麼一次,我保證沒下一回!第一次打這麼大的仗,我心中沒底,所以不小心累過了頭。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不會一直緊繃著了!」


  「我知道郎君需要管的事情多!」杜鵑把另一隻手也遞過去,乖乖地讓程名振握著。「但不能把自己累壞。妾身嘴笨,說不出沒有你就一天也活不下去的話。但你生病的時候,妾身真的覺得天都塌了一半下來!」


  「以後能少管的事情,我盡量少管!」程名振點點頭,鄭重保證。妻子不是個有心機的,就像灣清泉般讓人可以一眼看到底。也正是因為此,他在家裡邊才覺得輕鬆愜意,不必再為外邊烏七八糟的東西影響心情。


  「能不想的事情,也不要想!」杜鵑眼巴巴地望著丈夫,繼續祈求。「駝子叔說你是心力憔悴。妾身猜不道你想什麼,也不願意猜。但無論你怎麼打算,妾身都支持。無論你將來去哪兒,妾身都會毫不猶豫地跟著!」


  「這個死駝子!」程名振鬆開一隻手,輕輕捶打地面。「你別搭理他。他醫道不錯,其他卻都是瞎咋呼。就像算命打卦一樣,十次九不準!我還能到哪去?你、我娘親,還有二毛的家人都在這兒。我總不能把你們都丟下?!況且了,眼下我可是巨鹿澤九當家,殺了無數官員的正主兒。離開巨鹿澤,豈不是自己往官兵的刀口上撞么?」


  「如果你真的不喜歡這裡,咱們也可以去太行山那邊!」杜鵑彷彿沒聽見程名振的解釋,兩隻手握著程名振一隻手,柔柔地許諾,「河東郡的人肯定不會認識你。那邊還算太平,咱們找個小地方安頓下來,買一塊地,自種自吃……」


  這可是她從來沒有的想法,程名振猛然警覺,「你是不是聽了什麼閑話?」他皺著眉頭追問,同時將手搭過來,握緊杜鵑的手臂。


  「沒!」杜鵑搖頭閃避,目光中的惶恐卻被丈夫逮了個正著,「妾身真的沒聽說過什麼?但妾身覺得……」她無法繼續隱瞞,只好盡量輕描淡寫,「妾身覺得,咱們兩個,再加上阿爺,勢力已經超過了巨鹿澤的一半兒。長此以往,肯定有人心裡會不舒服!郎君又是一個極能打仗的,名頭越來越響亮……」


  這些話,斷斷不是杜鵑一個人能想得出來的。程名振聽得詫異,看著杜鵑,低聲問道:「是岳丈要你告訴我這些話么?還是別人想提通過你來醒我!」


  杜鵑武藝甚佳,領兵打仗很有章法,在嘍啰當中也頗具威望。卻不擅長動什麼花花心思。被丈夫一問,眼神立刻有些慌亂,低下頭去,以極小的聲音回應,「也,也不全是阿爺,還有薛三伯、孫六叔,都遮遮掩掩地說了些。最近幾天柳兒姐姐陪我一道照顧你,話里話外,好像也透著這個意思!」


  「哦!」程名振輕輕點頭,沉吟不語。這就對了,巨鹿澤的老傢伙們都是些人精,若看不出張金稱有意在鞏固其自身地位,打壓新人風頭,才怪!可巨鹿澤內部勢力對比失衡的情況也不是一天形成的。自己即便主動退讓,也需要時間和手段來慢慢進行,不能操之過急,反而失了方寸。


  看到丈夫的臉色又陰沉起來,杜鵑禁不住心裡發慌,扯了扯程名振的胳膊,低聲祈求:「你先別著急行么?是我心裡藏不住東西,不該在你剛剛好就跟你說這些。反正咱們兩個永遠在一起,無論是誰想對你不利,我第一個衝上前跟他動刀子!」


  「那倒也不必!」程名振笑著拍了拍杜鵑的手背,示意她不要為自己擔心,「大當家是個明白人,沒有證據,不會輕易懷疑我的忠心。況且我也不能真的跟他動手,否則在外人眼裡看來,我豈不成了忘恩負義之輩?」


  「我只是說如果有那麼一天!」杜鵑也笑了笑,低聲回應。從丈夫的眼裡,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幾分擔憂。然而既然丈夫不肯明說,她也理智地不去刨根究底。


  程名振點頭,繼續笑著說道:「柳兒夫人還告訴你了些什麼?她畢竟和大當家夫妻一場,有些話未必完全是隨便說說。」


  「你是說,大當家在通過柳兒姐姐的口告訴咱們一些不便直說的話么?」杜鵑愣了楞,一雙大眼睛瞬間睜得滾圓,「我,我還真沒聽太仔細。我真沒用,一直想著她只是隨便聊天!」她懊悔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然後努力回憶,「她,他好像說過大當家準備將銳士營的規模擴大一倍,要等你病好了才跟你商量。還,還說大當家準備收兩個人做義子,一個好像就是你從館陶縣帶出來的人,叫周禮虎。另外一個,好像,好像是郝五叔的部下,叫什麼楊彪!」


  「這就對了!」程名振笑著點頭。銳士營的戰鬥力遠遠高於其他嘍啰,其中將士都是由各寨選送,集中訓練,集中作戰,但平時還是歸各寨隸屬,與程名振這個總教頭和張金稱這個大當家都沒絕對關係。


  戰前銳士營人數接近兩萬,其中大約四千人來自張金稱的主寨,余者各寨均為兩千。如果將銳士營的規模翻一番的話,則至少有八千人要出自張金稱的主寨。而其餘各寨有的還能再多出得起二千精銳,有的卻拼了性命也湊不齊這兩千合格青壯。如此,張金稱便可以大度地從他的主寨出人頭來填補空額,將銳士營的四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變為他的直系部屬。那樣,銳士營的控制權,便牢牢地掌握在了他這個大當家手裡,程名振雖然身為總教頭,卻再也無法憑藉銳士營來威脅大當家的地位。


  此外,周禮虎和楊彪都是銳士營中有名的悍將,號召力雖然不及王二毛,也非同一般。通過認義子的手段,張金稱控制住他們,等同於無形間將程名振的勢力掏空了一大塊,從而遏制住了他越來越旺的風頭。


  「對了什麼?」杜鵑茫然不解。 「張大當家,畢竟是大當家!」程名振笑了笑,滿臉敬服。雖然明知道張金稱的這幾招都是針對自己,他心裡反而變得輕鬆了許多。這種手段,總比雙方直接對撞,血流五步的好。況且自己也沒想著坐張金稱那把交椅,實在沒必要費力氣去爭。


  「阿爺也是這麼說過,還說如果銳士營規模擴大的話,他就不出人了,讓咱們兩個給他湊兩千青壯出來!」杜鵑笑著撇嘴,「我看他是越老越糊塗了,咱們兩個給他湊人,到時候算咱們的,還是算他的?」


  「岳丈他是一番好意!」程名振輕輕捋了捋妻子的秀髮,笑著回應。「如果擴大規模的話,我想咱們兩個的寨子,也按一個寨子算吧。咱們兩個都成一家了,寨子不能還是單立著!」


  對此,杜鵑是一百二十個支持。程名振的部屬都是別人給他湊的,按人頭算起來反倒是巨鹿澤中規模較小的一個。把錦字營合過去,則聲勢立即不同。夫妻兩人的寨子合併后,也省得杜鵑自己來回跑,每天白在路上耽擱很多時間。


  「合併后還是叫錦字營,我喜歡這個名字!」程名振趁熱打鐵,不由爭執地決定。「寨主也由你當,我要管銳士營的訓練,顧不過來!」


  「啊,嗯!」杜鵑眨了好一會兒眼睛,也沒弄明白程名振這樣做到底包含著什麼深意。她不想違拗丈夫的命令,只管輕輕點頭。程名振看了,又笑著敲了她一下,低聲道:「我的部眾都是大夥給湊的,來源雜,想法也多,不好掌握。倒是你的錦字營,這麼多年一直跟著你,值得信賴。大當家想鞏固他的地位,加強對銳士營的掌控力度,咱們一定盡全力支持。但咱們自己的營地,也要好好打理,別讓外人看了笑話去!」


  這已經是明顯的退讓加自保了,杜鵑即便心思再單純,也聽清楚丈夫的意圖。笑了笑,輕輕點頭,「我聽你的,只是你別太在意了就好!」


  「沒什麼值得在意的。」程名振笑著搖頭,臉上不覺露出了幾分苦澀,我入巨鹿澤,本來就是為了活命,沒打算爭什麼風頭。況且大當家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負他,更不能……」


  沒等他把話說完,杜鵑又輕輕握住了他的大手,「你說不爭,我就不爭。你如果不痛快,我就跟你一起離開!反正咱們手裡的積蓄,已經夠快快活活過上幾十年!」


  「何止幾十年啊!我可是……」程名振快速向外邊看了看,將聲音慢慢壓低,「我手裡還有一個大寶藏,師父給我的,改天我拿藏寶圖出來給你看!」


  「真的!」杜鵑的眼神陡然一亮,像個財迷般湊了過來,「那咱們乾脆明天就離開算了,找地方做財主去。買一百頃上好的地,再起一座大宅院……」


  夫妻兩個傻呵呵地笑了起來,都知道這話只能是說一說,根本做不得真。且不論二人都是成了名的綠林人物,離開了澤地后肯定會被官府追殺。就是官府沒工夫搭理二人,放眼大隋天下,哪裡還容得人買房子置地,安安生生的過日子。


  笑夠了,程名振嘆了口氣,低聲道:「我一會兒要去二毛家看看。他娘就這麼一個兒子,貿然聽到不幸消息,老人家……」


  提起王二毛,杜鵑的眼神愈發明亮了起來,「他娘和她妹妹都沒事兒,這幾天,娘每天都過去陪他們說話!老人家開始時挺著急,後來聽說王二毛沒死,便信以為真了!」


  「王二毛沒死?」程名振騰地一下坐直,差點把面前的矮几撞翻,「誰編了瞎話騙老人家,這,這要是將來被拆穿了可怎麼辦?」


  「二毛好像真的沒死!」杜鵑笑著點頭,慶幸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輕鬆的話題,「張豬皮派了人反覆打探,都沒從魏文升老傢伙掛出來的首級中找到王二毛。據探子送回來的消息說,魏文升好像還吃了不小的虧,自打進了黎陽后,便躲在府衙里連面都不肯露!」


  「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程名振連連搖頭,不敢相信杜鵑所轉告的消息。他希望好朋友平安,但五百輕裝嘍啰對上五千官軍精騎,能順利脫身才怪!

  「探子後來還回報,說黃河岸邊至少起了兩千座新墳。冰面上還至少躺著一千多具沒人收拾的屍體!」杜鵑想了想,繼續補充。


  程名振愈發驚詫,瞪著眼睛追問:「你是說有人伏擊了魏文升?」


  「嗯!很厲害的一個人物。據傳言,魏文升所部五千騎兵根本沒討到好,直到後面的一萬多步卒都趕到了,對方見勢頭不妙,才從從容容地全身而退!張大當家正在派人探聽此事是誰幹的,卻一點消息都沒打聽到!」杜鵑輕輕點頭,目光中同樣充滿不解。


  幾乎就在巨鹿澤群雄陣斬馮孝慈的同時,有人在黃河北岸將右後衛大大將軍衛文升揍了個滿地找牙,消息傳開后,整個河北大地都風雲變色。


  對於被流民草寇攪得焦頭爛額的各地郡守來說,這意味著除了張金稱之外,他們的記錄帖上又多了一個惹不起的人物。此後不但要防著巨鹿澤群賊從西邊傾巢而出,而且要時刻提心弔膽得防備另外一夥賊人突然從黃河上殺過來。


  對於綠林道,這意味著總瓢把子高士達徹底對河北失去了控制。別人拼著性命去跟右武侯、右侯衛硬撼,總瓢把子見了官軍卻只敢躲著走。怎麼說,此舉也不見得光彩吧。綠林道向來尊重強者,既然總瓢把子已經成了膿包軟蛋,就別怪大夥不客氣。從此大夥各管各的,他高士達別指望動動手指,便可以讓別人衝到前頭送死。


  對於張金稱而言,這也不算什麼好消息。黃河岸邊突然出現的同行以驕人的戰績令滏陽殲滅戰的成果頓時減色不少。雖然巨鹿澤群雄全殲了右武侯,陣斬了馮孝慈。可右武侯卻是最不受朝廷待見的一支府兵,實力與兵敗黃河岸邊的右侯衛不可同日而語。此外,論官職和名聲,馮孝慈也遠遠比不上衛文升。前者到最後不過是個三品將軍,一輩子的大部分時間裡都在別人手下混。後者卻是堂堂的正二品大將軍,數十年前便已經名動天下,先帝欽點的大隋紫騮駒!

  「誰他奶奶的這麼會挑時候!」無形間被人搶了風頭的張金稱罵罵咧咧,不停地催促斥候儘快查明真相。數以百計的探子灑了出去,卻遲遲得不到確切回應。也不怪斥候無能,即便是黃河岸邊的百姓,對於當時那場大戰也眾說紛紜。有的人說擊敗衛文升的義軍來自河南;有的人說那支義軍來自河東王屋山;還有人乾脆信口胡扯,說擊敗衛文升的根本不是什麼義軍,而是衛文升在官場上的仇家,出於看他不順眼,才調動另外一支府兵扮作義軍收拾了他。更有甚者,居然信誓旦旦的說衛文升恃強凌弱,得罪了龍王爺。所以冰窟窿下才突然冒出了一哨妖魔鬼怪來。依據是這支兵馬在撤離時根本沒走陸地,而是風馳電掣般從結了冰的河面上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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