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31)
第450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31)
「殺了他!」「殺了他!」自有跟張虎走得近的同夥,揮舞著鋼刀虛張聲勢。他們人多,程名振人少。即便錦字營的銳士就在附近埋伏著,大夥不顧一切衝上去,照樣能將程名振亂刃分屍。
「且慢!」程名振大聲疾呼。旋即,左右親兵如心有靈犀般,同時抽出弓來,一箭射到張金稱的馬前。
「唏溜溜!」張金稱胯下的坐騎被嚇得發出一聲長嘶,趔趄著後退。正在叫囂著的眾侍衛們立刻圍攏上來,將大當家團團圍在正中央。
趁著喧囂聲變弱的功夫,程名振搶在張金稱撥馬回頭之前,大聲喊道:「大當家可容我再說一句話?」
「哪個願意聽你啰嗦,要戰便戰!」張虎不明白自己的義父為何突然改變了心思,不肯當眾指出程名振的罪狀。心中卻清楚再這樣鬥嘴下去,自己一方絕對討不到任何好處。索性拒絕了交涉,命令侍衛們簇擁著大當家立刻返回本陣。
「大當家,屬下性命乃是你所救,斷不敢與你交手!」程名振完全無視顧對方的拒絕,扯著嗓子喊道。
喊聲聽上去情真意切,引得張金稱忍不住再度回頭。他明明知道程名振沒傻到束手就擒的地步,但他卻突然非常不希望打這毫無把握的一仗。
就在他回頭的瞬間,遠處隱隱又有報信的號角聲傳了過來,「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四路角聲,從南北兩面交相呼應。其中兩路肯定是來自張家軍,張金稱熟悉那裡邊的聲音。另外兩路,自然是來自程名振的錦字營了。曲調幾乎和張家軍的一模一樣,不,它們就是一模一樣的曲調,完全出自同一個師傅。
「大當家,屬下不敢接您雷霆之怒。所以,不得不使了些手段。您回去吧,若想要平恩三縣,您只需要派一個人來接受,不需要興師動眾!」程名振還是先前那副誠懇的模樣,帶著幾分歉然說道。
「你……」張金稱猛然分開護衛,指著對手,氣得渾身上下都哆嗦了起來。
他聽明白了角聲裡邊的惶急,也看到了遠處騰空而起的黑煙。一南一北,位置恰在洺水與清漳兩縣所在之處。三地之間一馬平川,彼此相距不過三十里,沿途樹木荒草遮得住人影,,卻無法遮擋住這衝天烈焰。
清漳失火,洺水也跟著失火。雖然張金稱無法確定程名振有已經派人殺進兩座縣城,他卻無法保證那兩股濃煙不是從城中所起。更可怕的是,緊跟在洺水之後,北方又騰起了一個巨大的煙柱。看情形與洺水相距甚近,張金稱知道那是什麼地方。曲家莊,此番前來,他麾下四萬大軍的糧草輜重囤積之所。
猛然間,他完全明白程名振那句不敢接自己的雷霆之怒的意思了。柳兒生前曾經跟自己說過,古代有個孝子,見父親拿小棍子打自己,就咬著牙硬挺。見父親拿大棍子準備把自己打死,則抱頭鼠竄。
程名振顯然不準備被自己活活打死。也沒想著跟自己拚命。所以,他乾脆只帶騎兵迎戰,派遣步卒去抄自己的後路。洺水由張彪鎮守,其麾下僅有五千多嘍啰,當然擋不住程名振這小子傾力一擊。而曲家莊,張金稱當初自以為其位置隱秘,留下的嘍啰不到根本不到五百。
「大當家,回去吧。咱們巨鹿澤內部起了紛爭,撿到便宜的只會是外人!」正惶急間,猛然又聽見程名振非常真摯的聲音,「這三縣之地還是您的,兩年之後,您就能得到充足的賦稅!」
「你……」張金稱終於忍不住了,身體在馬背上晃了晃,哇地噴出一口血來。軍糧已經被燒了,洺水城被奪,清漳城凶吉未卜,至少郝老刀和孫駝子忙著救火,一時半會無法前來支援。而他麾下這三萬弟兄,要打,一時片刻打不下平恩城。要戰,一時片刻也追不上騎著駿馬的程名振。在野外拖得久了,軍心因缺糧而生變,還不知道最後誰死在誰手裡。
「姓程的,算你狠!」看到張金稱面如草紙,張彪咬著牙怒罵。大當家吐血,糧草被燒,後路被切,軍心早晚會一片大亂。這個時候,再堅持下去顯然不是上策。放下一句後會有期的話,他扶起自己的義父,越俎代庖地傳令收兵,帶著弟兄向大營走去。
「慢!」快走到自家營門口的時候,張金稱終於清醒了一點兒。慘笑著帶住坐騎,然後從馬鞍旁解下一個包裹。「給,給姓程的!」他慘笑著,露出猩紅的牙齒。就像一隻受了傷的野獸,呼吸迫切而沉重。
「我去!」張虎氣得兩眼冒火,用刀尖挑起包裹,分開大隊,徑自向程名振衝去。遠遠的,他破口大罵「給,你這忘恩負義的狗賊!」罵罷,也不跟程名振多廢話,將包裹向對方馬前一甩,掉頭而去。
程名振正在偷偷擦拭掌心的上冷汗,慶幸自己的疑兵之計成功。猛地見一物向自己飛來,本能地抄起馬槊去挑。耳畔只聽見「刺啦」一聲,包裹被銳利的槊鋒開膛破肚,一片耀眼的殷紅借著槊尖的餘力飄了起來,在陽光隨風飛舞。
那是杜鵑的嫁衣,程名振依稀記得。像,又有幾分不似!
註釋:
[1]出自曹操所著《蒿里行》。
[2]山丁子,即野生海棠果。微苦,可食。長腿白子,即青蛙。大眼賊,學名倉鼠。以上都是河北野生動植物,可以食用。
[3]乞活,五胡亂華時,北朝的一批漢族起義者。最初只是為了保全性命,後來漸漸形成了割據力量。
Chapter 4 歧途 「一爐香而已!」王二毛苦笑著搖頭。
「一爐香?」程名振茫然不解。他發現,一年不到的時間裡,好朋友王二毛身上變化極大。很多地方令他都感到十分陌生。但想想王二毛在一年多來經歷的那些事情,這些變化也就可以理解了。
「就是看上去煙霧繚繞,熱氣騰騰。實際上遇上些風吹雨打,也就散了!」王二毛冷笑著,恨鐵不成鋼地解釋。
發生在漳水河西岸的戰事稀里糊塗地開始,隨後就與開始一樣稀里糊塗的宣告了結束。其結束的過程是如此的突兀和平淡,令很多一直關注著這裡的眼睛失望至極。而更令人鬱悶的是,由於當事雙方的刻意隱瞞,外界連戰爭爆發和結束的原因都沒能搞清楚。
旁觀者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巨鹿澤根本沒傷筋動骨。除了一直與張金稱暗地裡有交往的曲家堡莫名其妙的失了火外,交戰雙方的損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洺水和清漳二城是張金稱在程名振外出時以大當家的身份強行接管的,接管時沒遭到抵抗。而張家軍退兵后,這兩個縣城又完好無缺地移交給了程名振。雙方一退一進,配合默契,彷彿只是進行了一場內部調防,壓根兒沒發生過任何衝突。
至於張大當家為什麼變得如此寬宏大量。坊間最常見的一種說法是,張大當家和程九當家之間僅僅是由於小人的挑撥而發生了些小誤會。當兩名豪傑碰了頭,當面鑼對面鼓地把話講清楚,誤會也就消失了。那些搬弄是非的小人白費了半天力氣,從此再不受大夥的待見。而張大當家和程九當家在經歷了一場誤會後,相互之間反而愈發信任。否則,張大當家就不會沒等自己回到巨鹿澤,先命人把程名振的岳丈,扣在巨鹿澤當人質的三當家王麻子給禮送了出來。
在有心人眼裡,這種說法當然經不起推敲。如果誤會是三言兩語便可說清楚的,張金稱何必枉費力氣將程名振調往河東?又何必興師動眾,幾乎調集了手中全部精銳去圍困平恩城。
可如果說衝突的起因不是一場誤會吧,雙方偏偏又沒大打出手。各地派來的哨探們將洺水、平恩、清漳三縣周圍都翻遍了,也沒有找到任何血戰的痕迹。唯一看上去有些異常的是,洺水城外那些收過秋的莊稼地被野火燒出了黑漆漆幾大片。可那又能說明什麼呢?草木灰可以肥田,莊戶人家趁著天乾物燥燒秸稈堆肥是河北一帶常見的做法,誰也從中分析不出什麼蛛絲馬跡來。
關於戰爭的細節,還有一種說法是程、張二賊的部眾本出於一處,對陣時大夥都下不去手。雙方領軍者見狀,只好採取上古時代的方式,各派五名將領單挑。敗者束手就戮,勝者全盤接受對方的兵馬。結果程名振縱馬橫槊,連刺張金稱麾下兩名大將落地。第三名將領出面后,程名振故意跟他戰了個平手。張金稱見此,知道程名振是給自己留著面子,所以第四和第五場比斗就不打了,雙方心照不宣地握手言和。
這第二種說法比第一種看起來更荒誕不經。傳播者主要都是些有親戚在洺水那邊,春天時得過程名振好處。在窮漢們單純的心思里,好人就應該百戰百勝,當著披靡。程名振開荒屯田,賒借種子和農具給流民,讓本來失去活路的流民們又看到了生存希望。這樣的好人,自然不該給壞人欺負。否則就是老天不長眼睛,神佛都得了失心瘋。雖然頭頂上的漫天神佛一直不怎麼清醒。
除了民間的這兩種說法,在巨鹿澤周邊各郡縣的頭面人物中間,另外還有一種很流傳範圍很窄,基本沒人相信的描述。那就是,程名振與張金稱的寵妾柳氏有染,給巨鹿澤大當家戴了頂綠帽子。張金稱發現后,手刃了寵妾,興兵找程名振問罪。但他當時氣昏了頭,準備得太不充分。而程名振又是個有名的九頭蛟,發覺事態不對后立即回兵,先採用毒計斷了張金稱的糧道。然後又冒險派遣一支隊伍殺向了巨鹿澤,直逼張金稱的老窩。
出於能戰的精兵都在平恩城下,巨鹿澤內根本沒有足夠的力量來抗擊程名振的報復。所以張金稱不得不把一口惡氣硬生生咽回肚子內,與程名振握手言和。從此後雙方是麻秸稈打狼,兩頭害怕。所以就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誰也不敢動誰,誰也不會再放心地把自己的後背交給另外一方。
之所以很少人肯相信第三種說法,是因為這種說法中漏洞實在太多。首先程名振的駐地不在巨鹿澤,他根本沒機會跟張金稱的寵妾勾搭。其次程名振的老婆玉面羅剎杜鵑在江湖上是個有名的大美人,雖然脾氣差了些,但畢竟與丈夫一樣青春年少。程名振沒有理由放著水靈靈的鮮桃不啃,非到張金稱家裡偷那過了季節的爛杏子解饞。再次,也是最重要一點,這第三種說法的起源,最初都來自衙門裡的小吏、差役、幫閑之口。那些傢伙平素都是些撒謊不眨眼睛的主兒,十句話裡邊至少有九句半為瞎話。相信他們的人,早晚會被騙得連棺材都買不起。況且,眼下巨鹿澤與官府的人勢不兩立,從官方嘴裡說出來的話,還不是能怎麼埋汰人就怎麼埋汰人么?
「我就納了悶了,他們怎麼就這樣悄么聲地拉倒了呢?!」願望得不到滿足的人們望著遠處的漳水河,好生不甘心。但失望沒持續幾天,他們的注意力就被另外一件大事吸引了過去。八月初,清河縣丞楊善會終於按捺不住性子,帶領訓練了整整一年的郡兵渡過漳水,試探著攻向巨鹿澤外圍的狐狸窪。
他本來打的是虛晃一槍,探明張金稱的實力后立即回撤的念頭。誰料張大當家正憋著一肚子的無名火沒地方發,率領三萬精銳迎頭將清河郡兵堵在了野豬嶺。雙方激戰了兩天兩夜沒分出勝負,第三天早上,陣勢剛剛拉開,程名振所部洺州軍突然出人意料地加入了戰場,自南方直插楊善會的左翼。張金稱見到援兵到來,立即不要命般揮師猛攻。兩支綠林兵馬像鉗子般,瞬間便夾碎清河軍的硬殼。楊善會一上午被人連破四壘,不得不倉皇後撤。張金稱得勢不饒人,從野豬嶺追到經城,又從經城追到了宗城,將清河郡設在漳水西岸的據點端了個乾乾淨淨端掉。隨即,他不顧程名振勸阻,興兵殺過漳水,直撲楊善會的老巢。號稱歷經六百餘戰從無敗績的楊白眼這下子算倒了血霉,在清河縣被張金稱、郝老刀、盧方元等人輪番痛毆,不到五天便棄城而走,把全郡的男女老幼都丟給了巨鹿澤的賊人。
那些大戶人家本來還想著參照去年的慣例,花錢免災。卻未曾想到張金稱的脾氣說變就變,進了城后根本不理睬眾鄉紳的哀告。直接堵了各處城門,然後撿高牆大院,挨家挨戶屠戮。將家產超過百貫的富人殺了乾乾淨淨。隨後打開官倉和府庫,將裡邊的金銀細軟,全部分給麾下將士和窮苦百姓。
屠盡了清河城內來不及逃走的富戶,張金稱又一把大火將清河郡守衙門燒成了白地。隨後,他帶著從清河郡起出的浮財,糧草,攜裹著全郡百姓,氣勢洶洶地殺向清陽。在清陽城外十里堡,楊善會又吃了一場敗仗,倉促招募起來的郡兵全軍覆沒,只有十餘名家丁,拚死護著他翻山逃走。
郡兵一敗,清陽城內的頭面人物立刻走得走,散得散,跑了個乾乾淨淨。直接把一座無人防守的城池交到了巨鹿賊之手。張金稱不費吹灰之力拿下的請陽,在此故技重施。殺掉能活得下去的人,攜裹起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苦哈哈,如旋風般掃向了不遠處的渝縣。
沿途見到村寨,無論大小,決不放過。殺富,濟貧,分浮財,發放糧食。憑著這種屢試不爽的手段,張金稱的隊伍越滾越大。等到他駐馬渝縣城外時,麾下的士卒已經從剛剛出巨鹿澤時的三萬精銳,變成了十二萬黑壓壓的大軍。
渝縣縣令張寶良不敢冒犯張金稱的虎威,以本家兄弟的名義出城犒師,請求張金稱看在自己恭順的份上放全縣百姓一條生路。他把禮物備得很足,幾乎是傾盡所有。但張金稱看了后只是哈哈一笑,命人將張寶良的心當場挖出來,放在口中嚼了個粉碎。隨後屠渝縣,毀城牆,帶領麾下兄弟又奔不遠處的高唐而去。
高唐被毀,歷亭被毀,前後不到一個月,清河郡一半以上的縣城都落入了張家軍之手。戰死的官吏上百,被抄家滅門的富戶不計其數。攪得河北各郡風聲鶴唳。地方官員們心驚膽戰,告急求救的摺子排著隊向東都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