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17)

  第483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17)

  王伏寶猜到程名振心裡還不踏實,所以也不推辭,將帶來的弟兄們都安置在清漳縣的校場。自己單人獨騎跟著程名振四處遊盪。此刻時令已經接近中秋,氣候十分宜人。兄弟幾人邊走邊聊,餓了就打幾隻野味,渴了有上好的米酒,一路上倒也落得個輕鬆愜意。


  彼此之間交流得越多,二人心中對另一方愈發佩服。程明哲佩服的是王伏寶的膽氣和兵法上的悟性。王伏寶亦對程名振治理地方的本事佩服得五體投地。


  「兄弟,當哥哥的真不是誇你。如果大隋的狗官有你一半兒的能耐,天下就沒人會造反了!」看了平恩縣附近那齊整田地和一排排人工開鑿的引水溝渠后,王伏寶大聲感慨。「這麼安寧的地方,哥哥我走遍河北都沒見到過!怪不得四郡的官兵都拿你無可奈何,首先在人心上,他們就根本不站上風!」


  「王兄過獎了!」程名振在馬背上輕輕拱手,「我這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才不得不自己當起了地方官。否則,光是弟兄們和家眷的口糧,就得把我給逼跳了井!」


  「如果平原郡各地能像你這邊一樣就好了!」王伏寶沒有理會程名振的謙虛,目光越飄越遠,臉上的表情也充滿了神往。


  「竇天王不是一樣說要還地方以安寧么?」程名振聽得微微一愣,皺著眉頭追問。那天盧方元臨死之前所說的話肯定是試圖挑撥離間,一點兒也不值得相信。但對於竇建德的為人,程名振真的沒太多把握。


  提起這個話題,王伏寶就忍不住要嘆氣,「唉,老竇才剛剛接過大權幾天?哪可能立刻見到效果?況且那邊的情況遠比你這邊複雜,還有高開道,楊公卿、徐元朗等人在旁邊盯著。老竇的任何想頭落到實處前都要折騰好幾回!」


  竇建德只是提出了一些設想,而程名振這邊卻讓他看到了實際。這才是令王伏寶既佩服又羨慕的原因。他不想刻意掩飾豆子崗內部的派系與紛爭,因為這些深層面的東西程名振早晚都會接觸到。提前讓他有個準備,也利於他在竇家軍內容身。況且,王伏寶不相信因為發現了竇家軍內部存在的問題,程名振就會改變主意。通過連日來的觀察,他相信程名振跟自己一樣是個說話算數,敢作敢當的好漢子。


  果然,程名振聞聽實情后非但沒有懊悔的表示,反而設身處地替竇建德謀划起來,「那王大哥有空時得多提醒一下竇天王,百姓們的耐心很有限。只要你讓他們失望一回,下次他們就很難再相信你了!」


  「這個,老竇自己也曉得。他常跟我說,當頭的就是底下人的效仿目標,如果當頭的滿嘴跑舌頭,底下的人肯定也是說話不算話。上下互相騙,日子眼瞅著就得過黃湯!」王伏寶點點頭,非常贊同程名振的提議。


  從王伏寶的轉述中看,竇建德是個難得的明白人。他所說的話雖然粗鄙無文,但句句都說到了點子上。可那為什麼多年來他在豆子崗毫無建樹?以至於連釀幾壇米酒的餘糧的拿不出?光從時間不足上解釋,好像未必能完全說得通!

  「高大當家在世時,對老竇也很猜忌!」見程名振沉默不語,王伏寶繼續解釋。「為了不成為大夥的攻擊目標,老竇只好將很多真實想法藏起來。」


  類似的經歷程名振也有過,所以他理解起來並不費勁兒。只是當年他在張金稱麾下時,並沒選擇隨波逐流,而是遠遠地避開去,另闢一片天地去實現自己的理想。


  「不過你放心,老竇那個人做事向來不會半途而廢。他現在最大的麻煩是沒有合適的人手幫忙,弟兄們都是江湖出身,殺人拚命都不含糊,救人的本事卻誰都沒有!」王伏寶想了想,接茬補充。「你來了后就好了,可以幫助老竇出謀劃策。眼下他身邊的那幾個讀書人,要我看,根本都不是當宰相的材料!」


  「那我可不敢!」程名振趕緊擺手,大聲表白,「我初來乍到,寸功未立,怎麼能奢望如此高的職位?竇天王看得起我,讓我當個縣令就足夠了。這些年天天打仗,能有個機會安頓下來,踏踏實實做點兒事情,我就心滿意足!」


  「真的?我還想跟老竇說,讓他找你當大納言呢?你這人心腸好,本事也好!」王伏寶不太相信,斜著眼睛追問。


  「騙你做什麼?」程名振坦然而笑。他知道王伏寶雖然人很聰明,卻是個直來直去的性格。如果自己不把話說清楚了,日後他極有可能跑竇建德面前替自己討要「宰相」的官職來做。那樣的話,恐怕引發的誤會就大了。不禁會影響到自己一個人的前程。


  況且此刻竇建德還沒以帝王之業為目標,只是說要替官府行使職權,恢復地方秩序而已。爭什麼宰相、納言之類的虛銜未免過早。還不如老老實實地在平恩蹲著,守住自己起家的根本,以待天下之變。


  當然,這些內心深處的想法他不能全部向王伏寶坦白,只能撿其能夠接受的,並且於雙方都有好處的話來說。「竇當家現在還沒有稱帝,咱們這麼早就說什麼丞相、納言的鬼話,不是存心讓自己落人笑柄么?我猜想,短時間內竇當家也不會稱帝,他連天王的名號都準備去掉,怎麼會再撿起一個皇帝的帽子來給自己惹麻煩?」


  「那倒也是!」王伏寶輕輕點頭。「他要當了皇帝,大隋朝非把全國的兵馬都調過來不可!白白便宜了李密和其他人!不過那也是早晚的事情!老竇這人不錯,他來當皇帝肯定比楊廣小子強。到時候哥哥我就當大將軍,替他開疆拓土,你來做大司馬,專門給我籌集糧草,運送輜重!」


  轉眼間,程名振的未來已經被王伏寶給規劃了三次。大丞相、大納言、大司馬,都是朝堂里數一數二的高職。大夥聽到這兒,終於明白王伏寶是怎麼回事了。敢情這老哥根本不知道丞相、納言和司馬三個職位之間的差別,只想著高官需要最有本事的好人來做。而程名振在他眼裡,恰恰就是這麼一個有本事的好人而已。


  「那到時候我就去給王將軍當先鋒官,逢山開道,遇水搭橋!」雄闊海拍打著胸脯,毛遂自薦。


  「我來做行軍長史!」王二毛不甘落後,笑著接茬。


  「我來當司庫參軍,專管鎧甲兵器!」雄闊海湊上前,笑呵呵地「爭」走一個肥差。


  既然是說沒邊際的笑話了,眾人心裡也沒了忌諱。七嘴八舌,轉眼之間,就將王伏寶麾下的重要職務瓜分一空。王伏寶也不推託,躊躇滿志地四下拱手,「說好了,說好了,到時候大夥誰也不準反悔。老子早晚有當大將軍的那一天,你們誰敢不來帳下聽令,老子拎著刀子找上你們家去!」


  「王兄儘管放心,到時候大夥巴結你還來不及,怎有躲在家中不出頭的道理?!」程名振適時打斷眾人的喧鬧,把話頭岔向他處。「王兄臨來之前,竇天王跟你提起過沒有。咱們的最近一步目標是什麼?」


  「這個……」王伏寶搔搔頭皮,臉上湧起了幾分澀然的笑容,「好像真沒提起過。或許是我走得太匆忙,他來沒來得及告訴我!」


  也難怪王伏寶難堪,竇建德對未來的很多設想的確只有一個大致方向,具體實施步驟卻從沒跟他說過。也許竇建德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樣做才能實現他那些設想,也許竇建德是覺得他身為武將,無須理會那些文官才需要操心的事情,所以刻意不提。反正此刻的王伏寶答不上來,儘管他能從程名振眼裡看到一抹迅速消散的失望。


  畫餅充饑雖然能解一時之困,最終卻難免會將人餓死。洺州軍眾將這些年來沒聽程名振說過任何大話,套話,卻真真切切看到了地方的繁榮和百姓們對自己的感激。如果竇建德……


  「老竇,老竇……」王伏寶感覺到氣氛不對,急得結結巴巴。


  「無妨,飯要一口口吃!」程名振大度地擺擺手,主動替王伏寶找台階下。 「老竇他是個實在人,真的……」王伏寶現在終於發現自己嘴笨了,滿肚子話沒法表達。好在老天爺明白人的心思,用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化解了所有人的尷尬。


  「有情況!」王伏寶迅速將坐騎撥轉,讓開官道。


  「應該不是什麼大事!」程名振點點頭,平靜地回應。為了避免信使在傳遞軍情時引發地方上的騷動,他曾經刻意將軍情分成了幾個等級。視情報的等級不同,信使背後的角旗顏色也不同。而遠處官道上急速追過來的信使背後插的是三桿鵝黃色旗幟,這說明在大夥出巡這段時間內,清漳城有非常重要但並無危險的事情發生。


  官道是農閑時專門派人休整過的,所以信使來得很快。轉眼間,已經追上眾人,飛身下馬,將身上竹筒沖著程名振高高舉起:「報,大當家,清漳縣有貴客到,夫人請你速速折返!」


  「貴客?」程名振輕輕皺眉,迅速從信使手中接過竹筒。自己正在陪著王伏寶熟悉平恩三縣的情況,什麼貴客會比王伏寶的身份還高?

  沒等他打開信筒,王伏寶已經猜到了幾分真相,「怕是老竇又派人來了吧。我前幾天已經命人騎著快馬把你加盟的消息傳給了他。他肯定高興的不得了,所以派人來跟你商量今後的具體安排!」


  「嗯!」程名振輕輕回應的一聲,目光落在了信紙上。信是杜鵑親筆寫的,錯字不少,但足見對此事的重視。貴客也的確是從豆子崗趕來,但身份和目的卻沒有完全被王伏寶猜中。他輕輕笑了笑,把頭轉向急得火燒火燎的大夥,「沒什麼大事。咱們下午就轉回去吧。王兄,客人是來找你的!」


  「找我?」王伏寶聽得一愣,暈頭轉向地問。


  「嗯啊!」程名振笑著回答。


  王伏寶被笑得心裡發毛,嘴上卻依舊死硬,「找我,老竇派來找我的么?這老竇,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婆婆媽媽!」


  「怕你被人勾走了唄!」程名振笑著將信紙拍到他手裡,「是位女將軍,千里迢迢來尋你!」


  眾人的興趣一下子就被勾了起來,同時笑吟吟地盯著王伏寶的眼睛看。王伏寶的耳朵、臉頰、脖子立刻全部漲紅,結結巴巴地道:「是,是奉命前來的吧!老竇,老竇這個妹妹是個女中豪傑,向來被他當做臂膀使喚。我,我跟她沒,沒有……」


  他越否認,眾人笑得越開心。王伏寶額頭上汗珠滾滾而下,索性豁出去了,梗著脖子嚷嚷,「真的不像你們想的那樣,我們還沒婚約呢。況且就是找我又怎麼了?我年齡比你們都大,早就該成親了!」


  「要不,我在清漳騰一間房子,把王兄的大事給辦了?」程名振促狹地擠擠眼,笑著追問。


  「別,別。這事,這事還得跟紅線商量清楚才行!」甭看王伏寶在數萬大軍中毫無懼色,此刻卻嚇得連連擺手。「她脾氣大,有時候連老竇都惹她不起……」


  眾人哈哈大笑,心裡都非常期待看一看這位竇紅線是什麼樣的奇女子,居然能把王伏寶治得服服帖帖。所謂女中丈夫大夥也不是沒見過,遠的不說,程名振家裡就有一位。可玉羅剎杜鵑在結婚前還算名副其實,成親后卻比大家閨秀還柔順幾分。非但對程名振言聽計從,夫唱婦隨。連帶著對大夥也越來越客氣,越來越具長嫂風範。


  帶著點促狹的想法,歸途中,段清等人不斷用言語套王伏寶的話,打算套出些趣聞來。王伏寶每每都被大夥逗得額頭見汗,滿臉通紅,卻支支吾吾不肯如是交代。到最後程名振實在看不過了,瞪了眾人一眼,低聲喝道:「都收斂些。竇將軍到底長什麼模樣,大夥長著眼睛難道不會自己看么?」


  「是,教頭!」眾人抿著嘴,憋笑憋得好生辛苦。


  「你等拿出點兒正形來!萬一嚇到了客人,仔細你們的皮。」程名振豎起眼睛,板著臉繼續強調。


  眾將領在他面前都隨便慣了,可以不知道深淺。而竇建德那個妹妹的性子如何,大夥卻誰也不清楚。眼下洺州軍剛剛併入豆子崗,還沒有完全融入。一旦這個時候有人給竇建德落下壞印象,大夥日後少不得有一番麻煩。


  他想得很長遠,王伏寶卻沒學會藉機脫身。憨厚地笑了笑,沖著眾人解釋:「也沒那麼麻煩。大夥自己承擔後果就行。竇家妹子可是會武藝的,誰得罪了她,誰自己吃不了兜著走!」


  「哈哈哈哈!」眾人好不容易裝出來的嚴肅面孔被王伏寶徹底給融化。「竇將軍武藝高么?」「比你如何?」「王將軍講講唄,反正路還遠!」


  提起心上人的武藝,王伏寶臉上的羞澀立刻大減,代之是幾分由衷的驕傲。「她跟我不一樣。我原來是打鐵出身,身子骨結實,這幾年學的全是需要用大力氣的功夫。她一個女孩子家,不能跟老爺們比力氣,所以走的是小巧精細路數。老竇被牽扯進孫安祖的案子里那會兒,紅線只有十二歲。官府發兵圍了竇家,準備斬草除根。結果她一個女孩子拎著把刀硬是殺出了條血路,不單救了自己命,並且把小侄兒也護出了重圍……」


  能幾百名壯漢包圍下血戰得脫,此女武藝肯定不是一般的精熟。也難怪王伏寶對她又愛又怕。眾人自付處於同樣境地,恐怕也做不到竇家紅線一般,愈發感到好奇。與此同時,也偷於心中偷勾畫出一幅剽悍的婦人形象,一手提著橫刀,一手拎著人腦袋瓜子,滿臉血污,披頭散髮。


  一路上說說笑笑,待趕到清漳時,天色已近黑了。眾人心癢難搔,死乞白賴跟在程名振背後,以談論公務為理由不肯解散回營休息。堪堪賴到了縣衙門口,杜鵑已經帶領留守眾將和竇紅線迎了出來。哪裡有什麼持刀悍婦,卻是個修身長腰,粉面黛眉的鄰家小女娃。紅衣綠裙站在杜鵑身側,如果大夥不是彼此之間都非常熟悉,簡直要把她當成杜鵑的嫡親姐妹妹。


  「你,你來做什麼?」一見到竇紅線,王伏寶又緊張起來,結結巴巴地問道。


  「難道我不可以來么?還是你不希望我來?」女孩子柳眉一豎,笑吟吟地反問。


  「不是,不是!」王伏寶急得直搓手。「路上亂,我,我不是怕你……那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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