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26)

  第492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26)

  「壯士留步,敢問尊姓大名?」氣過之後,竇建德心裡反倒對此人生出幾分敬意,繞過程名振,毫無畏懼地將自己暴露在對方的攻擊範圍之內。


  「某……」信使再度猶豫了片刻,見竇建德絲毫不怕自己暴起行刺,笑了笑,大聲回應:「你是個豪傑,某真心佩服。某姓劉,沒大號。小名叫黑炭,你叫我黑闥也可以。」


  「劉黑闥!」竇建德鄭重地將這個名字重複了一遍,目送使者離開,眼中充滿了愛惜。


  「一莽夫而已,狂妄自大,早晚誤事!」見竇建德一直望著劉黑闥離去之處發獃,宋正本毫不客氣地點醒。


  「我只是喜歡他這份過人的膽量!」竇建德訕訕地回過頭來,低聲向大夥解釋。


  「光傻大膽而有什麼用?」宋正本兩眼上翻,滿臉輕蔑,「既然已經達成了協議,不趕緊回去覆命,又何必節外生枝說什麼不相干的混話?萬一激怒了主公怎麼辦?豈不是白白誤了他主人的大事?為了炫耀自己的勇武而不知輕重,這等蠢貨,虧得有人還把他當豪傑看待!」


  一番話,無處不說在了點子上。竇建德啞口無言,只好用訕笑掩飾自己的尷尬。曹旦本來看宋正本一百個不順眼,唯獨此時,覺得這酸丁也有可親之處。咧著嘴吧,呵呵呵呵地笑了起來。


  竇建德把臉一板,沖著他吼道:「笑什麼,還不回去準備明早攻城的事情。如果有了內應還拿不下清河,仔細你的皮!」


  曹旦吐了下舌頭,飛奔而出。竇建德沖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轉過身來,向程名振鄭重致謝:「程將軍剛才捨命相護之義,竇某此生不敢忘!」


  「主公言重了!」知道竇建德不過是表示一下,程名振避開半個身子,「即為武將,保護主公乃程某肩頭之責。沒有什麼需要感謝的。」


  「反正,我念你的好處就是!」竇建德笑了笑,將話題岔往別處。「明日攻城時,你帶人馬更在曹旦身後。他家的田產祖業當年都被地方大戶所奪,全家上下十幾口人餓死過半。所以心中的恨意一直難以消除。你盯住了他,維持軍紀,別讓他亂殺無辜!」


  「末將不敢!」程名振後退半步,叉手肅立。


  「有什麼不敢的!」竇建德皺了下眉頭,伸手把腰間橫刀解了下來,「你帶著我的腰刀去,奉命巡街。無論是咱們的弟兄,還是城中的亂兵,如果有膽敢趁火打劫者,當街格殺,無需請示!」


  幾句話說得聲色俱厲。程名振心中一凜,走上前,雙手接過橫刀。竇建德怕他第一次做事縛手縛腳,又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笑著叮囑:「你放心大膽的去做好了,我在背後給你撐腰。也就是半個時辰的事情,等大隊人馬都進城時,我也就跟著進來了。楊公卿、殷秋、石瓚他們幾個跟我有過約定,過去的錯誤絕不會重犯。如果他們約束不住自己的下屬,就不能怪我心狠不講情面。」


  吃了這麼多定心丸,程名振心中即便再忐忑,也得硬著頭皮把任務接了下來。竇建德笑了笑,將頭又轉向了王伏寶,「你還是負責在外圍巡視。城破之後,定然有人會趁亂逃走。別人可以不管,但楊善會必須給我捉到。假如讓他換了衣服逃走了,你自己拎著腦袋回來見我!」


  王伏寶拱手稱是:「主公儘管放心,即便楊善會插上翅膀,我也把他給你射下來!」


  他是竇建德的近親,平素一直管竇建德叫天王,老竇之類的胡亂稱呼。第一次學著別人的樣子改口叫主公,弄得雙方都很不習慣。竇建德楞了一下,苦笑著搖頭:「你就別裝什麼斯文了。雞學鴨子叫,肯定學不像。一個稱呼而已,沒必要太認真!」


  「非也!」不待王伏寶回應,宋正本搶先插嘴,「名號,秩序,職位,都是建立基業的根本。如果上上下下亂作一團,政令就很難暢通。打下清河縣后,主公還是早些跟大夥商量商量。早定官秩,正名位……」


  「把各地都連成一整片之後再說吧,八字還沒一撇呢!」竇建德對此並不太熱心,皺著眉頭回應。「弟兄們都剛剛走在一起,過於莊重了,反而會顯得生分。等大夥互相都混熟了,彼此知道了對方的脾氣秉性,見識和能耐。再操持這些東西也不遲。」


  「主公之言有理。整合全軍乃當前第一要務。其他事情不妨稍稍靠後!」一直站在旁邊不說話的孔德紹接過話頭,笑著附和。


  宋正本有心再勸幾句,聽孔德紹不支持自己,轉頭看看,又發現程名振目光飄忽,好像也對此不太感興趣,只好聳了聳肩膀,不再堅持。


  竇建德怕他失望,笑著解釋:「我知道先生完全是為了我好。但是飯要一口口吃。楊公卿他們這些人散漫慣了,此時能聽從我的號令,已經非常不容易。如果現在就太嚴格地約束他們,反而容易讓他們離心。」


  考慮到程名振也是外來投奔的力量,頓了頓,他繼續道:「先生和程將軍都是讀書人,比較在乎禮節。換了曹旦和王伏寶他們,就覺得越隨便越顯親近。而眼下軍中,十個人中倒有九個是不識字的莊家漢,你讓我如何勉強他們?」


  這番話說得非常切合實際。宋正本聽得頻頻點頭。「主公所言極是,臣剛才的言語太魯莽了!」


  「你是長史,出謀劃策是份內之責。沒什麼魯莽不魯莽的說法!」竇建德搖了搖頭,笑著鼓勵。「就像你當日答應我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最好。沒必要顧忌太多。如果大夥給我提建議時都要瞻前顧後,那我很快就要變成聾子了!」


  眾人相顧莞爾,都覺得竇建德把話說到了大夥的心窩子里。看看時候已經不早了,竇建德笑著吩咐,「都回去睡一覺吧,明天估計又要忙活一整天。早晨我會在中軍安排其他人的任務,你們幾個任務已經明確的,就可以不過來了。多留一點時間自己做準備,也省得臨陣磨槍。去吧,去吧,我也累了。打這種爛仗,最為耗神!」


  眾人笑了笑,各自告辭回營。第二天上午,按照與內應的約定,竇建德親自到城南領軍,楊公卿威逼城北、石瓚督師城西。三面攻打甚急。唯獨在城東一側,由曹旦和程名振二人各自帶了千把弟兄,稀稀拉拉地虛應故事。


  城內的兵力本來也沒剩下多少,楊善會調度起來捉襟見肘。很快就上了竇建德當,順著對方的意圖將城東的兵馬抽調半空。曹旦發覺時機已到,策馬來到城門口,沖著上面大喊道:「你等還堅持什麼勁兒?這座城再堅固,還能守得了幾天?竇天王進城后,抄家又不會不抄窮人的,你等把命搭在這兒,最後自己能撈到個啥?」


  城上的鄉勇已經精疲力竭,聽了曹旦的話,個個看著自己滿是老繭手,無言以應。他們當中,十有八九都是富豪家的佃戶、家丁。平素累死累活,勉強也就混個半飽。稍微惹主人家一不高興,自己全家老小就得捲鋪蓋滾蛋。所以根本無所謂什麼忠心。先前之所以拚命苦撐,是看在楊善會昔日相待之德,和大戶人家提供的高額賞金面子上。如今守城已經無望,賞金和情誼看起來就不再那麼具有誘惑力了。因此人人心灰意冷,都做好了聽天由命的打算。 見城上半晌連支箭都沒射下來,曹旦知道裡面的軍心已經亂了。清了清嗓子,繼續蠱惑:「竇天王說,官府不幹正事兒,讓大夥都活不下去。他只好代替官府,給所有人找一條活路。別的事情他不敢答應,但以後在竇家軍的地盤裡,肯定人人都有地種,官吏半夜不會到你們家砸大門!」


  城上的民壯聽了這番言語,愈發提不起作戰的精神來。如果不是幾個官府的胥吏盯得太緊,早就有人站起身自謀出路了。幾個平素騎在大夥頭上作威作福的胥吏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威風,互相用目光打了個招呼,站起身慢慢走到城樓上。俯下身子,沖著外邊喊道:「竇天王說話,可否做得准?」


  他們不問竇建德說的哪句話。但城上城下關鍵人物心裡都明白。曹旦抬頭向上看了看,抽出橫刀,在自己手掌心狠狠一抹,舉滿手的熱血發誓:「天王說過的話,向來是一言九鼎。老子在這裡對著蒼天大地保證,如果有半點沒兌現的地方,就讓天雷劈得老子屍骨無存!」


  話音剛落,城門立刻四敞大開。幾十名家丁和胥吏打扮的人,挺身立在城門兩側,「將軍快請,別再耽擱功夫……」


  「有人獻城!」鄉勇們這才明白過味兒來,驚慌地喊道。還沒等他們決定是逃走還是內奸搏鬥,曹旦已經催動戰馬,直接衝過了瓮城。手中橫刀急揮,將試圖靠近瓮城內門的人,無論敵我,盡數掃翻於地。


  「殺!」跟在曹旦身後的親兵見奪門得手,立刻群起響應。上馬道的上馬道,控制城門的控制城門,眨眼功夫,已經徹底將東門掌控在握。


  「王老五,李拐子,你們兩個帶三百弟兄頂在這兒,其餘的人,跟我殺進去,奪南門,接應大當家入城!」曹旦舉起血淋淋的橫刀,大聲招呼。眾嘍啰答應一聲,跟在他身後呼嘯而入。將擋在面前的活物兜頭一刀,統統剁做兩段。


  隨著沖入城中眾嘍啰的吶喊,東門已經失守的消息很快傳遍的全城。疲於招架的楊善會愈發無法調度全軍,僅能確保自己周圍的幾百鄉勇不立刻陷入混亂。但西、北兩側城牆上,守軍的鬥志立刻像退潮般消沉了下去,有人丟下兵器,跑下馬道自行逃命。有人則直接跪在了袍澤的屍體上,俯下頭顱,任憑敵軍宰割。


  見到守軍瀕臨崩潰,楊公卿、石瓚等人立刻親自帶隊,向城內發出了最後一擊。雲梯上的嘍啰宛若下雨前的螞蟻,翻翻滾滾往上爬。一旦於城頭上落下腳,立刻揮舞兵器,在自己周圍砍出一個血淋淋的可控圈子。後續的弟兄緊跟著跳進這個圈子,刀砍斧剁,將守軍趕羊一般驅散。更多的人陸續加入,把擴大戰果不斷擴大,進而奪取整段城牆。


  楊公卿性子最急,不待麾下弟兄們開拓出絕對安全的落腳點就跳上了城頭。橫刀一揮,他將兩名跪地請降的鄉勇掃下了城牆,然後又是一腳,踢飛了一個湊過上拚命的守軍武將,穩穩地站在了城牆正中央。


  「下去幾個人奪門,這裡有我盯著!」衝鋒陷陣的感覺讓人迷醉,不顧周圍還有刀光閃動,他沖著身邊的親衛命令。


  親兵們不敢頂嘴,蜂擁撲向下城的馬道。就在此時,一名披著厚厚的牛皮甲,渾身是血鄉勇突然從死人堆中跳了起來,雙手抱住了楊公卿的腰部。


  「去死,去死!」楊公卿大駭,揮刀向對方背上亂剁。無奈敵我雙方距離實在太近,刀刃處用不上全力,只能對方剁得血肉紛飛,卻不足以一下致命。抱著他的鄉勇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慘叫著發力,迅速將二人推向城牆邊緣。「去死,去死,救我!」楊公卿喊聲已經變了調,凄厲異常。


  腳下突然失去著力點,緊跟著,整個人失去重心,翻出牆外。他知道自己這回在劫難逃了,慘叫閉上了眼睛。千鈞一髮之際,腰間突然又是一緊,勒痛的感覺火辣辣地將希望涌遍了全身。


  「是繩子!」楊公卿不用睜眼,就知道自己在鬼門關外轉了回來。雙手抓住繩子,順著對方拉動的力量拚命上竄。三下兩下,他又重新站立於城頭。鬆開手,順勢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和汗水,喘息著說道:「謝謝兄弟,今後姓楊的這條命就是你的了!」


  「楊將軍別客氣,人都有失手的時候!」回答聲音很熟悉,熟悉裡邊透著謙恭。楊公卿睜開眼睛,這才看清楚救自己的是竇建德麾下的一名喚作阮君明的武將,平素曾經一道喝過酒,彼此之間好感頗深。


  「奶奶的,這回老子丟臉丟到家了!」楊公卿從腳下撿起一把橫刀,罵罵咧咧地上下揮舞。


  「竇天王知道將軍喜歡身先士卒,所以讓我時刻不離地跟著你。他還讓我給你帶話,衝鋒陷陣的事情,自有弟兄們代勞。楊將軍乃千金之軀,不可輕易以身犯險。」


  如果是在平時,有人以這種口吻對他說話。楊公卿早大嘴巴子打回去了。都是刀頭上打滾的人,誰有資格教訓誰啊?可今天,剛剛與鬼門關口走了一遭的他卻心服口服,沖著城南方向拱了拱手,低聲道:「那我謝過竇當家了。放心,日後楊某絕對不再像今天這般魯莽!」


  說罷,他將刀指城門,繼續大喊大叫,「給老子快點兒,再耽誤一會,湯都被人家喝光了。麻利著,早晨沒給你們飯吃啊!」


  已經衝到城門口的親兵聞聽,出手愈發狠辣。片刻功夫,將城門附近的鄉勇殺了個乾乾淨淨,砸碎門閂,推開大門。


  「竇天王還讓我給將軍帶話,今天奉命嚴肅軍紀的是程名振。他對弟兄們都不熟悉,所以一旦無意中有所得罪,將軍千萬別往心裡去!」搶在楊公卿繼續發飆之前,阮君明再度提醒。


  「誰?」楊公卿呲牙咧嘴。把已經到了嘴邊的狠話楞是咽了回去。竇建德安排程名振負責監督軍紀的用意非常明顯,就是防止各路豪傑進城後過分縱容屬下。程名振是個新入伙的,平素跟誰也不熟,所以哪個犯了軍法的人被逮到,都很難矇混過關。事後主將們即便護短找茬,也不能怪罪程名振故意跟自己過不去。畢竟這次重出豆子崗后,竇建德已經三番五次地強調過不準濫殺無辜。程名振奉命執法,無錯可挑。被抓住現行的人掉了腦袋,只能自認倒霉。


  想明白這些,楊公卿的命令立刻變了,「進城之後,都給我長點兒出息。該分給你們的,過後一文不會少。誰手賤亂搶,可別怪我不罩著你們!」


  「諾!」湧入城中的嘍啰們亂鬨哄地答應著,分頭向城內擴大戰果。至於楊公卿的話他們到底聽進去了多少,誰也不敢保證。


  「也活該讓姓程的收拾收拾!」看到屬下如此混亂的德行,曾經跟程名振打過交道的楊公卿恨恨地說道。抓起橫刀,繞下馬道,自己主動追上去嚴正軍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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