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34)
第500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34)
「伏寶,伏寶也是實在親戚么!」竇建德大急,紅著臉嘟囔。他已故的第一任妻子是王伏寶的堂姐,所以兩人的親戚關係還算比較近。但從第二任妻子曹氏的角度看,王家與曹家的確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犯不著冒著得罪竇紅線的危險給王伏寶幫忙。
「大哥真是,一點兒玩笑都開不得!」曹氏抿著嘴嗔怪。「伏寶這些年來把咱們家當成自家一樣,我怎會拿他做外人?」
「是啊,伏寶是個實在孩子,咱不能對不住他!」竇建德輕輕點頭。
「光讓紅線跟他多接觸還不行。大哥得多給伏寶表現的機會,讓他在自己的長項上把別人給比下去。另外,伏寶不識字,說話粗聲大氣,都不是招人待見的優點。你讓宋先生多教教他,表現得穩重斯文些……」
「嗯,嗯!」竇建德繼續點頭,曹氏每說一句,他用心記一句。一連說了十好幾條,曹氏略作猶豫,繼續補充:「還有最關鍵一點,別再讓她經常跑洺州營那邊。結過婚的男人肯定比生瓜蛋子更會疼人,紅線不懂這些,當然覺得程名振對杜當家比伏寶對她仔細!」
「嗯——」竇建德嘬著牙回應,然後陷入了沉思。關於如何安置程名振,他一直都非常猶豫。從程名振的才能和威望上講,當然是用其坐鎮洺州,像朝廷的大總管那樣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最為妥當。可這樣安排,又很難預料會不會令洺州營日漸坐大。畢竟當年張金稱的前車之鑒在那明擺著,雖然那件事的主要責任肯定要由張金稱來背負,但程名振也未必是一點兒二心都沒有!
「大哥想什麼呢?」見丈夫又開始出神,曹氏低聲追問。
「沒,沒什麼,還不就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不願意讓妻子擔上「後宮干政」污名,竇建德趕緊顧左右耳言他。「你剛才說的我都記住了,明天就著手安排。對了……」笑了笑,他厚著臉皮追問:「當初你嫁給我,是不是也,是不是也比較,比較過!」
「大哥說什麼呢?」曹氏的臉上登時騰起一片桃紅。「當年,當年我和狗蛋(曹旦的小名)兩個逃難到高雞泊,別的統領看見我,要麼對我風言風語,要麼站在那裡傻傻地直流口水。只有大哥,不但細心照顧安置姐弟,而且對我一直以禮相待。那時候,那時候我就想……」
她沒有把話說完,但雙目中的水波已經表達了全部意思。『那時候,我就想嫁給大哥這樣的男人。穩重、睿智,知道冷暖。高雞泊數萬豪傑,真正堪稱男人的,當時只有一個。』
第二天一早起來,竇建德又派人去請紅線。他想借著全家人一起吃早飯的機會緩和一下跟妹妹之間的關係,同時也想跟紅線商量商量回鄉起祖墳事宜。富貴不還鄉,不如錦衣夜行。從骨子裡講,竇建德還是個把鄉土情分看得很重的人。他想讓父老鄉親們知道,竇建德並不是像官府在告示上宣講的那種十惡不赦的流賊。這麼多年來,他頭上頂的污名都是被官府強加的。而事實上,他符合民間傳統中一切優秀的條框,仁德,仗義,講親情,顧禮節。相反,當年誣陷他的那些官吏才是真正的惡棍、流氓、不忠不孝的大壞蛋!
這個節骨眼上他親自回家鄉一趟,肯定會招得宋正本等人的反對。所以妹妹紅線和已故妻子的弟弟王伏寶兩個便成了最好的替代人選。再者,通過一起做一些事情,紅線和伏寶之間也會回憶起昔日的情分,二人本來青梅竹馬,是伏寶最近公務太忙,才使得彼此之間出現了隔閡。趁最近周邊沒什麼戰事,多給伏寶些機會。說不定紅線會回心轉意,放棄她那些不切實際的古怪想法。
但是,所有如意盤算在親兵回來彙報的時刻都全部落空了。竇紅線在夜裡悄悄地走了,不告而別。說是到外邊去散散心,卻誰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到哪?
「把她的親兵隊正姚三兒給我綁來!」竇建德這回真的動了氣,鐵青著臉命令。「連個大活人都看不住,要他這親兵隊正何用?綁來,我要親手收拾他!」
「姚,姚隊正也跟著一塊兒走了。還有陳隊副,周、楊兩位旅率!」親兵低下頭,非常為難地回應。
「她到底帶了多少人走?昨晚值夜的人是誰?怎麼不攔住他?」竇建德先是楞了楞,隨即把心情稍微放寬了些。身邊有親兵跟著,紅線的安全基本就能得到保證。只要他們這夥人不出河北,估計現在沒哪個地方勢力吃飽了撐的願意得罪他竇建德。
「大概,大概帶了三十多名侍衛吧,都是選了又選的好手!」親兵想了想,給出了一個比較精確的數字。「屬下剛才問了留下來的人,他們都說是大小姐親口吩咐,不準告訴您的。昨天后半夜負責巡視的是韓都尉,他報告說小姐拿著您的令箭走的,他不敢問是什麼重要任務!」
「不像話,太不像話了!」竇建德恨恨地跺腳。從親兵的彙報中他聽出來了,竇紅線這回是早有準備。自己的令箭一般是放在中軍帳內,而中軍帳對於紅線來說等於從不設防。守在中軍附近的親衛們對這位性子暴烈的大小姐像來是又敬又畏,紅線甭說進去拿走一根令箭,即便把整個中軍帳都給卷了,估計也沒人認真阻攔。
這種家務事處理起來極為頭疼。不能擺到公開場合讓弟兄們看笑話,但也不能聽之任之。憤怒地踱了好幾個圈子,竇建德也沒想出一個合適的補救措施。正懊惱間,親兵又進來彙報,武陽郡已經被打下來了。曹將軍的報捷信使就在外邊。
「讓他到中軍帳等我,我馬上就過去!」竇建德只好收起火氣,低聲吩咐。對著銅鏡重新整頓了衣冠,他告訴妻子不用等自己一道進餐,然後大步向中軍走去。
信使姓廖,是個從高雞泊時就開始跟著曹旦的老兄弟。竇建德對此人還有點兒印象,清清嗓子,微笑著問道:「才半宿功夫就打下來了?曹振遠是真好樣的!弟兄傷亡如何?城裡百姓沒被嚇壞吧?」
「稟天王,弟兄們傷亡很小,戰死了二十四個,受傷的大概七十多,兩項加在一起未滿百!」曹旦的親兵隊正廖參想了想,大聲彙報。
「百姓們呢?有人禍害百姓沒?」竇建德點點頭,繼續追問。「我記得臨出發前,我囑咐過振遠。他沒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吧?」
「沒,沒有!」廖參趕緊補充。「沒等城破,程將軍就已經追上來了。曹將軍按照他的提議當眾向城內發誓,保證不殺、不搶、不掠,守軍登時就散了。然後大夥進城,按打清河時的舊例封了府庫和市署衙門。在城中心附近的街道上派了幾隊人同時巡邏……」
「不錯,他們兩個處理得不錯。元寶藏呢,他死了還是逃了!」竇建德笑著打斷,因為妹妹出走帶來的鬱悶一掃而空。
「逃了!城沒破,他就跟魏徵等人從南門逃了。曹將軍親自帶著人去追,但屬下出發時,還沒聽到什麼結果!」廖參低下頭,很不好意思地回應。
「逃就逃吧?兩個廢物而已,追回來反而得看在瓦崗軍的面子上供著他們!」竇建德大度地揮揮手,笑著表態。 在羽翼未豐滿之前,他並不想跟瓦崗軍把關係弄得太僵。對方的實力是他的數倍,沒必要為了兩個無關大局的人引發戰火。
廖參不明白竇建德真實想法,見上司如此地大度,愈發感到慚愧,垂著頭報告道:「天王儘管放心,姓元的跑不遠。南邊的路已經被王將軍和楊寨主堵住了,程將軍正帶人去封鎖通往西邊的大小渡口。除非姓元的會飛,否則他早晚得被弟兄們抓回來獻給您!」
「我要他幹什麼用!」竇建德苦笑著回應。「告訴程將軍,放他們走算了,得饒人處且饒人!」
廖參聽得一愣,無法理解竇建德為什麼要下這樣的命令。竇建德看了他一眼,笑著改口:「不用了。你已經來回跑了一宿了,白天再跑一趟的話,肯定得累出病來。我另外派人去給程將軍傳令。你下去休息吧,跟輜重營要一罈子酒,就說我答應賞你的!」
「謝天王!」信使躬身致謝,然後準備告退。竇建德卻又突然把他叫住,「等等,你從南邊來,聽說伏寶到什麼位置了么?瓦崗軍王德仁部到了什麼位置?跟伏寶打沒打起來?」
「稟天王,屬下知道王將軍的位置,但沒有瓦崗軍王德仁部的消息!」廖身趕緊回頭,非常認真地回應。
「他沒趕到武陽?不應該啊?按路程,他跟你們也就是前後腳的事情!」竇建德皺緊眉頭,滿臉狐疑。
「好像沒有。王將軍、楊將軍跟我家曹將軍之間有快馬聯絡,到屬下離開之前為止,王、楊兩位將軍好像都沒跟瓦崗軍起衝突!」廖身是個難得的精細人,將竇建德需要的消息一一告知。
「奶奶的,王德仁居然把元寶藏給涮了!」竇建德一拍大腿,高興地得出結論。「我就說么?跟替李密守武陽,對王德仁能有什麼好處。他到底還沒傻透,知道若想繼續在河北混,就不能把道上的老弟兄全給得罪光了!」
廖參不敢接茬,臉上的笑容卻非常明顯。嚇得王德仁做了縮頭烏龜,這份榮耀不光屬於竇建德一個。所有竇家軍弟兄都會為此感到驕傲。
「你下去休息吧!」竇建德的心徹底放回了肚子內,擺擺手命令。半個河北從今天起徹底屬於他了,而在半年之前,他還是龜縮在豆子崗內,被官軍逼得惶惶不可的喪家之犬。這天翻地覆般的變化,讓人如何能不興奮?
取河內而定天下。昔日漢光武走的就是這樣一條道路。恍惚中,竇建德彷彿感覺到一條金光大道在眼前浮現。那是宋正本為他規劃,王伏寶、曹旦等人為其開闢,程名振、石瓚、楊公卿等人為他鋪平的一條大道,從低向高,平步青雲。
「輜重營、傷號營拖后慢行。其他各部兵馬早飯後立刻拔營,進駐武陽郡城!」帶著幾分興奮的味道,竇建德迅速做出部署。「讓程將軍把洺州營撤回來,到館陶縣拱衛。讓王將軍結束對瓦崗軍的監視后,將隊伍帶到繁水駐紮。讓楊將軍及所部兵馬回撤到魏縣。讓孔先生、凌先生把清河郡的雜事先緩一緩,一塊兒趕到武陽來。兩日後,竇某要在武陽郡城貴鄉縣內,與大夥共同商議今後的大事……」
左右親衛依次上前接過令箭,然後小跑著出帳,取了戰馬去傳遞軍令。竇建德一口氣把大半匣子令箭都發了出去,才停了停,坐在帥案后調整呼吸。
冷靜,冷靜,別讓宋先生見到我現在的模樣,笑我得意忘形!他拚命克制,在內心深處不斷地暗示自己。卻越是克制,越欲找人跟自己分享眼前的喜悅。宋正本很快就趕了過來,卻沒有譏諷竇建德,反而臉上帶著同樣的興奮。他躬了躬身子,然後將一份密報從衣袖裡掏出來,用力按在竇建德眼前。「主公,我的老友派人送過來最新消息,羅藝……」
「羅藝把博陵給打下來了?」聽宋正本說話的聲音都變了調兒,竇建德趕緊將密報展開。「啊……」他只掃了一眼,就立刻跳了起來。「啊!怎麼會這樣?羅藝兵敗,這怎麼可能!」
「他趁人家丈夫過世的時候找上門欺負孤兒寡婦,卻沒想到本該死的人偏偏又活著回來了,當然難免做賊心虛!」跟大夥混得久了,向來古板的宋正本也學會了幾分幽默,撇著嘴嘲諷。
對於羅藝,竇家軍上下都沒什麼好印象。這並非因為羅藝「伐喪」之舉到底有道還是無道,在這個混亂的時代,道義的價值絕對超不過一根廁籌!大夥之所以對羅藝憎惡異常是因為此子手中的強大實力。對於別人來說,甭說的具裝甲騎,就是普通輕甲騎兵,掏空的家底兒勉強也就能湊出一兩千來。而大隋朝前虎賁大將軍羅藝麾下,卻繼承了整整五千具裝甲騎!
若只論單兵戰鬥力,一兩個具裝甲騎不會起到扭轉乾坤的作用。但是在平原之上列陣而戰,這五千虎賁足以讓十萬綠林豪傑望風披靡!而恰恰令人頭痛的是,河北南部地勢非常平緩,除了有限的幾處澤地外,幾乎是清一色的大平原,正好為虎賁鐵騎釋放威力的殺戮場。
所以,竇家軍上下巴不得幽州跟博陵之間的戰鬥永遠別分出勝負。以大夥目前的實力,絕對擋不住虎賁鐵騎當頭一擊。但比起對羅藝的嫉妒和畏懼,另外一個人更令大夥膽寒。畢竟就在去年,此人剛剛帶著博陵精銳橫掃河北。高士達、劉霸道、格謙……足足有二十餘位有頭有臉的綠林豪傑都死在了他的手上。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記得在咱們圍攻清河之前,李密就給主公發過綠林令,要求主公一定遮斷河北南部所有水陸通道,不要放李仲堅過去!」見自己的笑話並沒收到任何調解氣氛的效果,宋正本想了想,低聲提醒。
「是啊,也差不多了。河北那麼多條道路,我怎可能攔得住!」竇建德低聲嘆了口氣,幽幽地回應。
他早就猜到博陵大總管李仲堅可能並沒戰死。否則李密也不會沒事找事給大夥發什麼綠林令。但李仲堅平安回到博陵,並迅速擊敗羅藝的消息依然讓他難以接受。按常理,博陵軍的實力已經全部消耗在了黃河以南,留在六郡守護巢穴的都是些老弱病殘,即便能憑著人心和地勢之便與幽州兵馬拚死糾纏,充其量也就是兩敗俱傷的結果,也絕沒有乾淨利落將對方擊潰的道理!李仲堅不是神仙!他去年的所有戰例竇建德都分析過。高妙堪稱高妙,卻絕非沒有任何破綻。否則,在黃河以南博陵軍就不會被朝廷和李密聯手給打得全軍盡沒了。
只是,跟蒲山公李密比起來,羅藝的運氣實在差得太多了些。人家李密一敗再敗,最後卻總能起死回生。而他虎賁大將軍羅藝卻挾雷霆萬鈞之勢而來,得到最後落得了個倉皇敗退的下場果。這個結果不但影響到了幽州軍前途,對整個河北道、甚至半壁河東道來說,局勢在羅藝兵敗的那一瞬間,都起的天翻地覆般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