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39)
第505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39)
Chapter 6 春草
竇紅線非常明顯地看到了羅成身上的變化,可以說,幾個月來她為羅成熬了無數好葯,從來沒有一副葯如程名振今天的出現效果好。笑呵呵地跟著傻樂了片刻,她忽然靈由心至,歪著頭建議道:「我記得當日程大哥跟王大哥投緣,便拜了把子。今天既然羅大哥與程大哥也投緣,何不也結為異性兄弟!」
「嗯,這個主意不錯!」程名振跟羅成異口同聲地肯定,但相視而笑,又先後說道:「我們兩個啊,呵呵,就不拾人牙慧了吧!」
「對啊,君子相交,貴在於心,又何必拘泥於形式?」
竇紅線聽了半天沒聽明白,眨了幾下眼睛,笑著問道:「你們倆怎麼都掉起書包來了,比誰讀的書多麼?還是不想讓我知道你們說的什麼意思?」
「我們兩個的身份,不宜結拜為兄弟。但我們兩個,卻可以做好兄弟!」羅成憐惜地看了她一眼,坦然相告。
又過了一日,曹旦等人答應的「回報」陸續送到。接連打下了兩座郡城,眾豪傑都沒少分得戰利品,因此出手都很大方。金銀細軟,穀物絲麻,一干生活用品,應有盡有。個別豪傑通過種種手段,還積攢了許多粗笨的桌子、胡床、腳凳、鐵鍋等,自己帶著嫌麻煩,也都派人給洺州營送了過來。無論大夥送來的禮物是貴是賤,程名振都笑著收了,隨後登記造冊,準備帶回平恩做安置流民,撫恤陣亡屬下之用。
迤邐又忙了幾日,終於把轉行帶來的風波安然度過。看看時候已經差不多了,程名振便向竇建德辭行,準備走馬上任。竇建德也正準備移師到聊城一帶整頓,因此很痛快地便答應程名振的請求。約定了時間,親自帶著宋正本等眾文武送到了運河邊上。
臨別之際,看看洺州營稀稀落落的隊伍,在看看自己身後黑壓壓的大軍,竇建德心裡亦覺得好生過意不去。拉住程名振的馬韁繩,低聲囑託:「到了任上,你儘管放手施為,一切都有我頂著。如果缺少錢糧、輜重,儘管寫信過來,我儘力給你湊便是。如果有哪個堡寨、莊子敢頂撞於你,也寫信告訴我,我立刻派伏寶去平了它!」
「臣到了任上,會儘力以安撫為主,讓各地百姓知道主公的仁德。」程名振弓下身軀,笑著回應。
竇建德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想了想,繼續叮囑:「雖然地方官員身負守土之責,但襄國郡的情況特殊,你不必過於勉強自己。無論是北面還是西面的敵人來犯,儘管逼其鋒櫻。事後,我自然會親率大軍為你把地盤奪回來!」
程名振心中暗道,「如果把老巢都丟了,我還拿什麼在你麾下立足?即便再奪回來,那還是我的么?」但是在表面上,他卻依舊笑著答應:「主公厚愛,微臣時刻銘記於心。如果能有兩年安寧時間,微臣保證,一定給主公打造一個魚米之鄉出來!」
說罷,二人依依惜別,一邊走,一邊不停回頭互相招手。直到大隊兵馬都過了河,才加快速度,直奔平恩而去。
洺州將士上回離開老巢去討伐楊善會時正直夏末,此刻卻已經到了寒冬臘月。一路上銀雪霏霏,滿目枯樹衰草,斷壁殘垣。直到靠近了清漳一帶,眼前才終於出現了點生機。幾個屯田點上空炊煙繚繞,屋頂雖然是茅草所蓋,卻讓人感覺十分溫暖。
待隊伍靠近了平恩縣城,得到消息的百姓們早就迎出了城外。老弱婦孺們互相攙扶著,對自家子弟翹首以盼。很多人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親人,激動得滿臉是淚。也有不少人叢隊伍前邊一直尋望到隊尾,卻沒發現魂牽夢縈的面孔,知道自己跟丈夫從此陰陽永隔了,忍不住抱著自家的孩子或長輩,當場痛哭失聲。
見到此情此景,程名振心裡不勝感慨。暗暗慶幸虧得自己後退了一步,沒有去當那個什麼大總管。否則,即便將來竇建德不對自己起疑心,一場場戰鬥打下來,不知道又會製造出多少孤兒寡婦。自己這輩子時運不濟,成不了什麼大氣候也就罷了。實在沒必要拖累這麼多父老鄉親,讓他們跟著自己一道家破人亡。
他心裡懷上的一點悲憫之心看起來微不足道,卻又讓治下百姓受益匪淺。曹旦等人贈送的輜重本來就比較豐厚,竇建德又刻意叮囑程名振一切政令照舊。所以百姓們頭上該免的錢糧一概免除,有些前兩年屯田之政初始時的賒借,由於府庫比較寬裕,也在程名振的授意下得到了大幅地減免。
如此一來,這個歲末在悲傷之餘,好歹多了些節日之色。一些家中沒有喪事要辦的百姓把手頭僅有的積蓄拿出一部分來,添置傢具器物,順帶著給女孩子的夾花麻布和男孩子的灶糖也買了些,使得街巷中不時傳出一陣陣天真而簡單的歡笑。
這些喜慶的氣氛令程名振深受鼓舞。打起精神給原來武安郡治下的幾個破落下縣還有早就跟洺州營有勾結的邯鄲、永年兩地發信,命令當地官員儘早向竇建德投降,以免待開春后,兵戈再起,生靈塗炭。那些官員地位本來就非常尷尬,手中沒有實力,見了大小土匪都得打躬作揖。想向朝廷求救,卻因為西向和南向的道路被李淵和李密所阻斷,連封信都送不出去,更甭說得到什麼回應了。正度日如年間,忽然見竇建德肯出頭來重建秩序,也顧不得此人是不是賊了,接到程名振的信,立刻毫不猶豫地將官印交出,帶著多年積蓄下來的金銀細軟回鄉隱居。
所以剛過完新年,原襄國和武安兩軍治下的縣城、堡寨基本已經全部被程名振派人接管。按照竇建德命令,他把兩郡合二為一,把已經破敗沒人住的縣城還有人數不足萬的縣城全部棄置為鄉里,然後根據人煙密度在地圖上粗略一畫,將原來的十幾個大小縣城統歸為平恩、邯鄲、永年、龍岡四個,分別由自己、王二毛、段清、韓葛生兼任縣令。待得天氣轉暖,立刻著手新一輪屯田墾荒。
巨鹿澤里氣候潮濕,居住條件惡劣。所以程名振將遺留在澤地里的百姓全部遷入了平恩縣,分散到各地安排落腳。隨後派人去澤地中心放了把小火,把昔日的營盤、倉庫、碉樓、箭塔盡數毀去。
忙活完了這些,春天也就到了。程名振一邊給各地官吏布置任務,一邊寫信給竇建德,彙報自己在幾個月中的諸多安排。竇建德通過各種途徑,已經對程名振的作為有所耳聞。此刻見他謙恭有禮,並且主動毀掉了張金稱遺留的老巢,知道少年人只求自保,心中並無與自己爭雄的念頭。所以也就更加放心,在回信中著實將他誇獎了一通,並且鄭重告知,自己聽從少年人和宋正本的建議,準備進位為王。暫且名號為長樂,以應治下長久太平之意。
程名振見到回信,少不得又要忙碌一番,替竇建德張羅了一份晉位賀禮,快馬加鞭派人送去。待使節出發上路,他心裡終於安定,便開始帶著隨從四處遊走,從北邊的巨鹿古戰場開始,考察地形,規劃新一年的墾荒區。
經歷了連年戰亂,各地荒涼異常。上好的河畔水澆地,有時走上小半天都不見幾個人影。倒是野狼、野狗、野豬、麋鹿之類的動物很多,見了人,也不知道害怕,站在不遠處好奇地張望。 杜鵑看得手癢,從馬鞍后取出弓箭,拍動坐騎追了上去。信手十幾箭射出,便打了一堆獵物。只是季節稍早了些,野獸們經歷了一個寒冷的冬天,早就餓得瘦骨嶙峋。皮毛和肉都不堪用,只能剁碎了用來喂獵犬。
杜鵑是馬背上的女傑,怎會拿這種劣貨過癮。回頭看了眼程名振,大聲提議,「都是些餓暈了頭的傢伙,跟根本沒什麼油水。我去打個大個的來,今晚給你下酒!」
程名振怕她出事,趕緊策馬追上,一邊疾馳,一邊低聲勸告:「這個季節怎可能有好獵物。你小心點兒,別讓馬蹄踩到鼠洞里去!」
「我知道這附近一個地方,保管有大傢伙。」杜鵑抬頭望了望周圍地形,大聲嚷嚷。「那地方你肯定沒去過,就在巨鹿澤邊上。遠處根本看不見,走進了卻是一座大山!」
最近一段時間沒仗打,程名振也悶得心煩。聽妻子如此一說,也就順勢答應,招呼後邊的將士和親衛們不要跟丟了,自己跟策馬與妻子先走。
一口氣跑出近五十里,果然到了一個奇妙所在。馬蹄分明不停地向下走,眼前的地勢卻一點點高了起來。「這個地方叫陰陽嶺,當年張二伯帶我在此打過黑瞎子。那東西肉厚,餓上一個冬天也未必掉多少膘!」
「果然是個好地方!」程名振舉頭四望,見眼前大山拔地而起,合抱般的樹木林立,從山腳一直覆蓋到山頂。再往遠看,山峰頂上的雲頭卻與天邊的衰草齊平,渾然分不清天地之別。
「想必昔日這也是個大湖,不知道怎麼水幹了,所以湖中的小島才變成了高山,湖底就成了陸地。所以看上去山挺高,實際上可能卻比別處的地面還低!」憑著當年書本中的一些經驗,他隱約猜到陰陽嶺的成因。正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驚詫間,耳邊猛然聽到一聲怒吼,「嗚——嗚嗚——」
「不好!」程名振一個激靈,差點兒從馬背上跌落。再看胯下坐騎,兩股戰戰,怎麼催都不肯走了。
如此威嚴的聲音,必出自猛獸之口無疑。程名振擔心妻子遇險,趕緊抽出弓箭,跳下坐騎,徒步去跟杜鵑匯合。不遠處的杜鵑猝不及防,也沒來得及抽長傢伙。彎弓搭箭直指山坡,胯下的戰馬卻晃來晃去,說什麼也不肯讓主人安心瞄準目標。
「孽畜,沖我來!」程名振大駭,怒吼著沖了上去。他已經看清楚了,有隻老虎正從山坡上衝下來,對著妻子急撲而至。
就在這千鈞一髮時刻,突然間,遠處傳來一聲弓弦脆響,「崩!」,緊跟著,那隻撲向杜鵑的猛虎半空中突然一滯,翻滾著跌落於地,爬起來掙扎哀鳴,想要逃走,卻歪歪斜斜,再也邁不開步子。
「崩!」又是一聲弦如裂帛。有支羽箭破空而來,正中老虎的右眼。倒霉的畜生疼得厲聲哀號,兩隻眼睛卻各插了一隻羽箭,徹底變成了瞎子,再無法傷人了。
夫妻兩個相顧失色。如此精準的射藝,比起郝老刀的巔峰時刻,也戳戳有餘。如果獵手剛才蓄意傷人,夫妻兩個沒有防備之下,肯定要埋骨於此。正驚詫間,遠處又傳來一聲驚呼,「呀,杜鵑姐姐,程將軍,你們怎麼找到了這裡!」
夫妻兩個聞聲抬頭,只見遠處一男一女飛奔而來,跑在前邊的年青男子手中持一張步弓,跑在稍後的女子手中持的卻是一桿獵叉。
不用問,剛才那兩箭肯定都是男性獵戶射的,看距離足足有八十多步,卻難得射得如此准。但是此刻程名振和杜鵑卻顧不得再仔細打量那個男子,因為跟在後邊那名女子夫妻兩個都認識,正是前一段時間出門散心的竇紅線。
「紅線,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們不是專門出來找你!」
夫妻二人幾乎同時開口,說得卻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已經跑到近前的那名男子見紅線與對方認識,立刻收住腳步,笑著點頭。然後從腰間抽出佩刀,沖著跌跌撞撞原地打轉的老虎蹲身一探,鋒利的刀尖立刻從虎脖頸下的軟皮處刺了進去,直入心臟。然後又迅速向外一拉一閃,倒霉的老虎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當即噴血而亡。
「好身手!」程名振夫妻兩個同聲讚歎。剛才青年人發箭射虎的本事已經令人嘆為觀止,而此刻這一刺一拔,更顯出了他極其高深的武學造詣。難得的是如此血腥的動作,被他做出來卻像行雲流水般,令人壓根兒感覺不到半點殺氣,反而有些賞心悅目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