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開國公賊:快哉風(14)

  第526章 開國公賊:快哉風(14)

  「紅線難過不是為了他!」竇建德笑著搖頭。有關自己嫁妹,卻被程名振拒絕的傳言曾經傳得有鼻子有眼,令當事人都非常尷尬,卻誰也無法出面解釋。好在那件事對竇家軍的影響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大。王伏寶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漢子,一點兒沒有因為紅線的變心而影響對竇家軍的忠誠。而紅線也只是當時覺得有些懊惱,很快就找到了其他值得關注的事情,把這些無稽之談拋到身後了。


  「那又是為了誰?」喜歡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曹氏亦不能免俗,趁著丈夫高興,便探聽起小姑的隱私來。


  「你別管了。紅線自己估計都不清楚自己傷心什麼!」竇建德笑著搖頭,「我當年把她給慣壞了,現在後悔已經晚了,也只能由著她。個人有個人的緣法,隨她去吧。即便成了老姑娘,咱們家也不在乎多留一雙筷子!」


  「嗯!」曹氏輕輕點頭,像只小貓一樣將身體貼在了丈夫的膝蓋上。小姑紅線跟自己不一樣。非但跟自己不一樣,跟自己認識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樣。那是個自己想給自己做主,也有本事給自己做主的女子。雖然更多時候,也許紅線自己也不知道她自己要什麼,想去何方?


  「睡吧,咱們一起去安歇!」竇建德戀戀不捨地望了輿圖一眼,笑著吩咐。


  「嗯!」曹氏溫柔地答應,像貓一樣伸了個懶腰,慢慢地站起身。「大哥不是說過,程名振很有見識么?如果遇到為難的事情,幹什麼不寫信問問他怎麼想?」


  「他啊!」竇建德笑著搖頭,站起來,用手攬住妻子盈盈一握的腰肢。「不能問他,問他沒用!」


  所謂後宮,規模也沒多大,竇建德抱起妻子,三兩步就走到了。寢宮的門吱呀一聲合攏,燭影搖紅,春色瀲灧,引得夜幕深處無數雙目光里充滿了嫉妒。小半個時辰后,竇建德翻身坐起,披著衣服走到窗前。半個時辰內心無旁騖,使得他的靈台又清明了起來。這種難得的清晰感覺他不想浪費,所以又開始琢磨白天遺留的正事。


  曹氏在床榻上轉過身,痴痴地望著丈夫瘦削的背影。事實證明,丈夫與當年一樣有力。有力得令她幾乎難以承受。但那種略帶一點疼痛的瘋狂感覺很是醉人,讓她現在每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彈。如果能留下一顆種子就好了,竇寶兒畢竟不是自己生的。作為妻子,她希望能親自給竇家添一個男丁。


  正迷迷糊糊間,聽見竇建德低聲說道:「你的話有道理,我這就給程名振寫一封信。不問他到底怎麼辦?只問問他對當前形勢有什麼看法。他這個人不思進取,卻是難得的有眼光!」


  「嗯!」曹氏發出一聲低吟,帶著股子不加掩飾的滿足感。不為別的,只為自己終於能替丈夫分一點憂。


  正在忙碌中的竇建德卻無暇分心關注妻子的想法,一邊落筆如風,一邊繼續嘮嘮叨叨:「其實宋先生和伏寶他們的想法我也清楚。休養生息,鍛煉士卒,然後再圖謀天下。打鐵需要自身硬,這個道理誰還不懂?可老天不給我那麼多時間啊!李淵的地盤是我的四倍大,又得了關隴世家的支持……」


  曹氏大吃一驚,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潮紅色的半邊身體都露在了被子外邊,她卻渾然不覺。大哥今天是怎麼了?她心裡暗道。自打接替了高士達的位置后,竇建德就很少將這些事情說給她聽。理由是自古以來,所有聖賢帝王都不準後宮干政。所以,無論遇到再多煩惱,竇建德都一個人承受。決不給宋正本等人指責自己和曹氏的借口。


  可今天,竇建德卻突然變得軟弱了起來,彷彿想在妻子這裡尋求什麼支持般,一開口就說個不停。「眼下李家叔侄的實力大損,我跟劉武周、薛舉一起動手,勉強還能佔得上風。如果錯過這個機會,我的實力的確會越養越強,李家叔侄也不會閑著啊,恢復起來未必比我慢!一旦等李淵實力恢復,我拿什麼跟他爭!」


  不知不覺間,曹氏已經穿好了衣服,捧了條薄被,輕輕蓋住竇建德赤裸的身軀。「大哥想的,肯定有道理!可大哥為什麼不跟宋先生他們明說。妾身看宋先生,也是個明理的人。不會死咬著一處不放!」


  「當家的不能喊窮!」竇建德抱住妻子的肩膀,用一句河北土話總結了問題關鍵所在。群雄逐鹿時代,哪裡來得那麼多忠誠。自己之所以壓得住麾下這麼多豪傑,是因為自己一直表現得很有信心,很強勢。如果一旦自己表露出半分軟弱,讓大夥覺得沒有建立從龍之功的希望,別人不敢說,高開道、楊公卿和老東西王琮,肯定立刻會棄自己而去。還有那些一心想飛黃騰達的讀書人,被自己強行歸置於屬下的世家子弟,哪個不是首鼠兩端的傢伙?甭看他們現在成日間忠字當頭,說得比唱得還好聽。只要自己表露出對天下沒有志在必得的信心,他們肯定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


  這就是作為一個諸侯的艱難。有些道理未必看不到,卻不得不採取與之相反的手段。趁李家叔侄虛弱,要了他們的命,今後這天下也許還有自己竇建德一份。如果讓李家叔侄恢復了元氣,河北各郡還不是人家口中之肉?

  曹氏靜靜地站著,聽著丈夫的心跳,感受著丈夫的力量與軟弱。她知道自己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但是,她願意分擔丈夫肩膀上的壓力。沉默了片刻,笑著問道:「大哥不說原因,他們估計也不敢質疑大哥的決定。但大哥如果立刻就跟李淵開戰的話,勝算有幾分?」


  「不會是立刻!」竇建德笑著搖頭,「不過也快了。至於勝算……」他繼續苦笑,「五成吧!也許還不到五成。看劉武周和薛舉兩個能強到什麼地步了。如果他們兩個能夠拖住李淵的全部力量,我把所有弟兄帶上,未必不能跟李仲堅一搏!」


  說到這兒,他又猛然陷入了沉思。五成把握?當著宋正本等人的面兒,自己可沒敢這麼說。可事實在那明擺著,不管說沒說出來都一樣。此戰,勝算其實寄托在薛舉和劉武周兩人身上,而不是憑藉竇家軍的自身實力。充其量,不過是一場規模宏大的賭博。至於骰子怎麼開,天才知道!


  竇家軍佔據了河北南部各郡之後,大肆整飭地方秩序。各地土匪流寇或被招安,或被剿滅,因此道路頗為通暢。給程名振的信送出去七日之後,竇建德便收到了對方的回信。在信中,程名振先是以臣子之禮向主公表達了敬意,然後告訴竇建德,襄國郡今年風調雨順,夏糧大熟。各屯田點明年均可自立,不再需要官府扶持。特別是三年前就開始屯田的那些村落,按照當初的約定,今年已經可以向地方繳納糧賦。雖然只是百姓收成的十分之一,但所有屯田點加起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扣除了官吏和郡兵的日常開銷外,還會有所盈餘。


  此外,因為竇家軍目前跟黎陽徐茂公、博望王德仁以及博陵李仲堅、幽州羅藝等人都保持了友好關係,所以北運河水道重新恢復了暢通。商人的貨船可以從黃河北岸的黎陽開始,向北一直走到羅藝治下的薊縣。襄國郡受益於此,街面上日漸繁華。設在平恩縣的市署衙門今年上半年共收到了市易稅四百多吊,即四十萬錢。如果下半年還是像上半年一樣沒有大的戰事的話,稅收有可能翻倍。


  收上來的夏糧和銅錢現今都以入庫,襄國郡只截留兩成。剩下的八成,待秋糧收取之後,便可以派遣人手一併押送到竇王爺指定的地方。程名振才智魯鈍,能力一般。不能為竇王爺衝鋒陷陣,所以只好在籌備物資方面進一份微薄之力,希望竇王爺笑納,云云。


  彙報完了地方上的諸事,接下來,程名振開始回答竇建德的問題。以他的眼光看來,楊廣的橫死,意味著群雄逐鹿時代的真正開始。以當前的勢態,尚看不出來誰有必勝的把握。放眼天下豪傑,地盤最大,聲勢最隆者無過於李淵叔侄。但木秀於林,風必催之。過早地暴露實力,未必是什麼好事。倘若逼得群雄合縱,李淵實力再強恐怕也會遭受重大挫折。況且眼前軍力最強的還不是李家軍,而是瓦崗寨。如果李密能徹底將瓦崗內部各派系捏在一起,憑著秦叔寶、羅士信、程知節這些名將,瓦崗軍兵鋒幾乎無人可當。但李密這個人有霸王之才,卻無容人之量。瓦崗軍興盛想必也只是一時熱鬧,早晚會因為李密的剛愎和狹隘走向覆滅。 除了上述兩強外,其餘的各路豪傑的實力就差不多了。竇家軍比他們略強些,但成軍時間過短,基礎尚顯薄弱。如果能保持現在的政策,精兵簡政,敞開大門廣納賢達,同時與百姓休養生息和話,數年之內,必將一飛衝天。


  所以,程名振建議竇王爺切莫過於心急。不妨以靜制動,耐下性子細看天下風雲。待時機成熟時斷然出手,一舉多得九州巨鼎……


  「這小子,嗨,還是那幅德行!」看完程名振的信,竇建德搖了搖頭,苦笑著點評。信中的大多數內容他都很贊同,並且很欣賞程名振對天下大勢獨到的剖析。但關於以靜制動的觀點,竇建德卻不敢苟同。機會往往稍縱即逝,錯過後便不可再得。等你把自己的翅膀養結實了,早已追之末及。


  但程名振在信中的觀點,倒也不出竇建德的意料。在竇王爺心中,早就給程名振下了「守成有餘,進取不足」的八字評議,如果打程名振嘴裡能說出什麼「不如虎穴,焉得虎子」的話來,才真令人懷疑他的話是否出於真心呢。


  此外,竇建德非常高興屯田之策這麼快就見了成效。雖然那些已經可以承擔賦稅的屯田點是洺州營在併入竇家軍之前就已經建立的,但其畢竟證明了「屯田養民」之策切實可行。問鼎逐鹿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通過「屯田養民」,河北各郡必將成為竇家軍的霸業之資。


  沒出意料的確沒出意料,可竇建德依舊感覺有點兒失落。在給程名振的信中,他隻字沒提自己即將揮兵北上的計劃。而從程名振的回信中的言辭來看,此子知道這個計劃后,肯定要出言反對。宋正本、王伏寶、程名振,三個人加在一起,可是能代表竇家軍內部很大一批人了,竇建德不得不慎重考慮。然而,博陵六郡的富庶程度和對竇家軍來說的戰略地位又在那明擺著,彷彿一團散發著甜香的蜂蜜,反覆誘惑竇建德,『來吃吧,來吃吧,一口就能將我吞下」,同時,守護蜂蜜的野蜂們卻在非常遙遠的地方忙忙碌碌,根本沒時間迅速趕回來。


  想來想去,竇建德還是決定堅持自己的既定計劃。同時,為了保險起見,他讓孔德紹以自己的名義寫了一封信給李密,言辭間,將對方狠狠地捧了一通。認為對方是天命所在,眾望所歸,早晚必建周公、召公那樣的事業。同時,竇家軍也希望與瓦崗軍的關係更加深一步,彼此約為兄弟。一家有難,另外一家不吝鼎力相助。在信的末尾,孔德紹以後進弟子的口吻隱隱提了一句,李老嫗攻下長安之後,剷除奸佞,釋放宮女,分散楊廣行宮中的資財於民,種種舉動證明,其志必不會小。作為天下英雄的主心骨,魏公請仔細斟酌。


  這封信言語非常恭順,儼然把自己擺在了李密的晚輩位置上。竇建德自己讀了一遍,立刻面紅如棗。但他依舊非常爽快地在信上用了印,然後找了個既有些名望,又能說會道的儒生為使節,捧著它去出使瓦崗。


  李密收到信后,哈哈大笑。他沒想到竇建德是這麼有趣的一個人,竟然趕上門來拍自己的馬屁。然而,竇建德在信中所包含的那點兒小心思豈能瞞過他的如炬慧眼?三言兩語將信使打發到驛館安歇後,李密立刻收起笑容,命人將自己的掌書記魏徵找了過來。


  魏徵是隨著武陽郡守元寶藏和汲郡太守張文琪二人一塊歸降瓦崗的。徐茂公北上接手汲郡和黎陽倉后,為了避免李密在自己身邊安插眼線,索性將元寶藏、張文琪二人連同他們的下屬一併「禮送」到了瓦崗寨的老營。李密新得了北海、齊郡等大片地盤,治下正缺幹吏。因此很快就給元寶藏和張文琪委官,讓他們各自去替自己治理一郡。卻因為欣賞魏徵的文采,單獨把他留在了自己身邊擔任掌書記之職。


  初來乍到便被委以重任,魏徵對李密也知恩圖報。每逢對方有問,必傾盡全力為其謀划。有時候二人意見相左,魏徵寧可惹得李密不快,也要逼著對方採納自己的建議。因此,李密心中對魏徵的感覺是既敬又厭,敬其過人的能力和眼界,厭其不肯順從自己,不肯在眾人跟前給自己留顏面。但遇到為難事時,依舊喜歡把魏徵叫到身邊,私下裡詢問一二。


  仔仔細細將竇建德的信看了一遍后,魏徵眉頭緊皺,半晌之後依然沉吟不語。


  「驅虎吞狼之策,玄成莫非沒看出來么?」李密覺得很奇怪,看了一眼魏徵,笑著提醒。


  魏徵輕輕欠了下身,眉頭依舊緊鎖,「竇建德想表達的意思很明顯,無非是想藉助瓦崗軍的實力,一併對付李淵叔侄。如果臣所料不差的話,最遲在霜降之前,竇建德定然要揮軍北上,奪取博陵,上谷等地。」


  「你怎麼知道他圖謀的是博陵?」李密吃了一驚,滿臉的傷疤都聚到了一起,看上面目非常猙獰。他這一臉傷疤,全是拜博陵大總管李仲堅所賜。因此恨不得將對方剝皮敲骨。如果竇建德明說自己要對付李仲堅的話,無論採取什麼方式,瓦崗軍都應幫他一幫。


  「很簡單,不解除後顧之憂,竇建德便無法全力南進,與群雄爭奪天下!」魏徵點點頭,侃侃而談。眼下的他與早先在武陽郡的他大不一樣。變化之巨,幾乎可以用「脫胎換骨」四個字來形容。如果說在武陽郡時,他還是個羽翼未豐的草雞的話,此刻的他,卻儼然是一頭鐵翼蒼鷹,揮臂便可搏擊天宇。


  「為什麼是今年秋天?」李密想了想,覺得魏徵說得很有道理,卻依舊將信將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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