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開國公賊:快哉風(32)

  第544章 開國公賊:快哉風(32)

  程明振身為一郡太守,自然在必須與會之列。王二毛新被授予了中散大夫的虛銜,也不得不前去參加。為了防止出現意外變故,杜娟命令伍天錫挑選兩百精銳騎兵隨行護駕。此外,各級將士也都結束了休養,趕到洺水城隨時待命。


  見到妻子如臨大敵般模樣,程名振感到很是彆扭,搖了搖頭,笑著開解道:「如今老竇剛吃了一場敗仗,軍心正不穩定的時候,瘋了才會再主動挑起內訌。有那功夫,你還不如帶大夥督促著百姓多開墾些荒地呢。萬一今年再有大戰,庫里存的那點兒糧食肯定不夠消耗。」


  「很難講!」搶在杜鵑發話之前,老杜疤瘌搖頭晃腦地說道:「綠林道上那些貓膩我跟鵑子比你熟!去年要是大獲全勝,關於你隱藏實力的事情老竇未必放在心上。可偏偏是打敗了,在外邊受了一肚子窩囊氣,不沖家裡邊發還能發到哪去?」


  「您不是一直看好老竇么?」程名振很是驚詫,笑著反駁。


  杜疤瘌向地上吐了口吐沫,低聲補充,「正是因為我看好他,你才更要給我小心點兒。不心黑手狠當不了瓢把子。鵑子嫁給你好幾年了,至今肚子裡邊連動靜都沒有。萬一你小子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們父女倆下半輩子指望誰去!」


  「阿爺!」這回,沒等程名振說話,杜鵑搶著打斷了。「您老就不會說點兒正經的,一天到晚把喪氣話掛在嘴邊上!」


  「什麼是正經,活著、傳宗接代,是最為正經。其他,什麼都是扯淡。」杜疤瘌一擺手,大大咧咧地說道。「官做得越大,風險也越大。還不如找個地方踏踏實實過日子呢!你這回去了,老竇如果不逼你,就照舊給他個笑臉。如果他再計較你私藏兵馬的事兒,你就乾脆跟他辭官了事,把地盤兒和隊伍交給他,咱們爺們不伺候了!」


  「行,我聽您老的!」程名振知道再糾纏下去,杜疤瘌肯定越說越沒譜。笑著敷衍了幾句,然後帶領隊伍走上大路。


  「你——」杜鵑追上幾步,猛然意識到周圍無數雙眼睛在看著,帶住坐騎,馬上輕輕擺手,「你小心些,一定好好回來!」


  「知道了!」程名振回過頭,給了妻子一個放心的笑臉。「當年老竇單人獨騎敢來平恩,我若是帶著這麼多弟兄還不敢奉召,豈不是讓人更覺得心裡有鬼么?你放心,商議完了大事,我立刻快馬加鞭趕回來!」


  一行人沿官道策馬疾馳,很快將送行的隊伍拋在視線之外。轉眼間抵達漳水河畔,跳下坐騎,人和馬由渡船運往對岸。看著剛剛解凍的一江春水,王二毛嘆了口氣,幽然道:「想當年,咱們兩個被逼進入巨鹿澤,也差不多是這時候吧?日子過得真快,一轉眼,這附近方元幾百里都歸咱們哥倆說得算了!」


  「比這稍早點兒。你和張大當家把我從館陶縣救出來的時候正值冬末。現在已經是春天了。不過日子過得飛快倒是真的,想起來,一切都跟昨天一樣!」程名振不清楚王二毛因為什麼而嘆息,順著對方的意思補充道。


  「是啊,日子不經混吶!」王二毛在船上伸了個懶腰,繼續說道,「小九哥,當年你被迫跟了張大當家的時候,想到過今天么?」


  「能想到才怪。當年如果不是不進入巨鹿澤,我就沒有活路,鬼才願意當他的九寨主!」程名振想了想,笑著搖頭。經歷了這麼多事,過去自己很多心愿現在已經全忘記了。只是偶爾回頭,望著記憶中那個傻乎乎的笨小子,依舊覺得十分溫馨。


  無論當初的恨也罷,愛也罷,經歷了時間的沖刷后,能留下來的,也只是溫馨吧。誰說那些艱苦的日子就不是日子呢?每個人特有的一份寶藏而已,無需跟別人比較,自己長大后都可以回過頭去,慢慢品味。


  「我記得,當初咱們兩個那麼拚命,就是為了兩個字,活著!」王二毛的眼神漸漸深邃起來,眯縫在一起說道。


  「是啊!」早已習慣了自己這位兄弟每有驚人之語,程名振點頭回應。


  「現在呢,小九哥,你想過當一方諸侯,問鼎逐鹿么?」王二毛迅速張開眼睛,看著程名振的雙眼問道。


  「想啊,可我得有那實力!」聽著耳畔呼嘯的河風,程名振笑著回應。「以咱們現在的本錢,野心越大,死得越快!你今天怎麼了,老咋咋呼呼的!」


  「那我就放心了!」王二毛笑著搖頭。「我只是怕你人大心大,忘了咱們當年為什麼造反而已。」


  回過頭,他看向對岸一片片斷壁殘垣,嘆了口氣,喃喃說道:「其實,如果咱們只求個活路,跟誰干不是干呢?你說是不?」


  「你說什麼?」河面上風太大,程名振沒聽太清楚,扯開了嗓子追問。


  王二毛回過頭,淡淡一笑。不再重複已經說過的話,倒背著手走下船艙,抄起一壺小酒,自斟自飲,慢慢品嘗。


  過了漳水,便來到清河郡地界。這個郡落入竇家軍手中較晚,去年才開始推行的修生養息政策還沒有見到成效。一路上所見皆破敗不堪,即便是集鎮中也找不到幾間像樣的茅草屋。在靠近河渠的田地里,零星可見百姓在奮力墾荒。個個都面黃肌瘦,衣衫襤褸。遠遠地聽見官道上的馬蹄聲,嚇得立刻丟掉鋤頭,撒腿便往附近的樹林里鑽,跌跌撞撞,褲腰帶跑斷了都顧不上系。


  見百姓避自己如避瘟神,伍天錫非常惱火,馬鞭沖著空中虛劈了一記,大聲咒罵道:「奶奶的,什麼眼神兒啊。好人賴人都分不出來。怪不得窮得掉褲子!」


  「把你這樣的好人當做壞人看,頂多被你偷偷罵上幾句!」王二毛對此倒是見怪不怪,笑呵呵地替百姓們解釋,「如果一旦把壞人當成了好人而忘了躲閃,那可就是掉腦袋的問題了。比挨兩句罵難受得多!」


  「哼!你就會講歪理!」伍天錫說不過王二毛,將頭歪到一邊懶得理他。這一歪,恰巧用眼角的餘光掃到一處稀罕景色,忍不住把手指伸過去,低聲叫道:「大夥快看,那邊在幹什麼,怕是有好幾千人馬!」


  眾人聞言遠眺,果然在官道另外一側,靠近運河的方向看到一大隊士卒,個個都空著手,熙熙攘攘地朝著運河邊上走。程名振心裡覺得奇怪,策動坐騎趕了過去,找到一個看似領頭的人,低聲問道:「這位兄台,你們這是忙什麼呢?是竇王爺派你們出來的么?」


  他不認識那名小軍官,那位小軍官卻認識擊敗柴紹的程郡守。趕緊上前做了揖,陪著笑臉回應道:「程郡守,卑職王元化這廂有禮了。回您老的話,我們奉命去運河上搬木頭去。是麴內史叫我們來的。竇王爺應該也知道這事兒!」


  「搬木頭?多少木頭需要這麼些人搬?」程名振聞言一愣,皺著眉頭追問。他認得對方口中的那個麴內史,那傢伙原本為大隋官吏,被竇建德俘虜后做了內史令。是一個既沒有風骨又沒有見識老官油子。春播在即,他卻調動這麼多人搬木頭,想必又是在慫恿竇建德做什麼勞民傷財的勾當。 「說,說是要蓋一座金鑾殿。王爺要立國了么不是?總不能再拿縣衙門將就著!」王元化又拱了拱手,陪著笑臉向程名振等人解釋。「這不,前頭有弟兄砍了樹順著運河放下來,卑職就帶著弟兄們去收。搬到岸上陰乾幾個月,春耕忙完后就可以起宮殿!」


  「簡直是勞民傷財!」伍天錫在程名振背後小聲嘀咕。「才當了幾天王,就忘了自己姓什麼了!」


  程名振怕他的怪話被人聽見,趕緊取了一錠壓庫的官銀請王元化代替自己給弟兄們買酒暖身子,然後帶著洺州營眾人飛也般逃回官道。走得很遠了,還聽見王元化等人的道謝聲從背後傳來,彷彿欠了自己天大的恩情般。


  還說要跟士卒百姓同甘共苦呢?才一年不到,就全忘光了么?程名振心中暗自懊惱,對竇建德大興土木之舉非常不滿。北征剛剛戰敗沒多久,南邊又被瓦崗軍侵去了好大一片土地。內外交困之時,竇家軍上下不想著如何卧薪嘗膽,卻又要立國號,又要修宮室,這不是典型的忘本行為么?

  他記得竇建德上次跟自己見面時,還刻意保持著樸素的本色。連身上的錦袍都恨不得先打上幾個補丁再穿,以此來證明自己不會魚肉百姓。當時看上去假是假了些,卻說明此人知道大夥在乎什麼?誰料一年不到,竇建德就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誰慫恿他的?王伏寶大哥和宋先生幹什麼去了?怎麼也不提醒老竇一下。莫非老竇現在,連王大哥和宋先生的話也聽不進去了么?


  這樣想著,程名振的臉色就愈發凝重起來。促動著坐騎,恨不得立刻趕到清河城內,看一看竇建德到底想要幹什麼。緊趕慢趕,第二天正午時分,終於來到了清河城外。還沒等大夥上前出示印信,守門的軍官已經主動迎了上來,遠遠地沖著程名振施了個禮。高聲叫道,「是程大人和王大人么?在下鄭恩,奉竇王爺之命,前來迎接郡守大人入城!」


  程名振仔細觀看,認出來人是曹旦麾下的一個郎將,點點頭,低聲回應道:「麻煩鄭兄弟頭前領路,我這些侍衛怎麼辦?他們的宿營地在哪裡!」


  「所有人的侍衛都集中在城內小校場。每個人無論官職高低,身邊只可以留五名親兵!兩位大人儘管放心,為了這次聚會,張侍郎提前了一個月做準備。保管能把大夥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跟住在自己家裡一個樣!」


  「是玄素兄負責安排食宿么?」程名振點點頭,笑著詢問。黃門侍郎張玄素做過一任景城縣令,算是一個比較清廉的好官。在去年夏天時,程名振曾經跟他有過一面之緣,淺淺聊了幾句,互相之間留下的印象都不錯。


  「正是玄素公。虧得他老人家仔細,才應付了這麼大的場面!」鄭恩親自拉起程名振的馬韁繩,笑著回應。


  程名振見狀,趕緊跳下坐騎。一邊命令伍天錫組織大夥入城,一邊跟鄭恩打聽道,「場面很大么?除了咱們竇家軍自己外,難道還有遠道來的客人不成?」


  「多了去了!」鄭恩笑著回應,一張臉上寫滿了逢此盛會的興奮與自豪,「除了咱們自己人之外,時德睿、韓建紘、徐元朗、王薄等大當家都親自來了。還有朱璨、王世充、劉武周派來的使節。就連瓦崗寨,也腆著臉派來了賀客呢!」


  「那還真不少人呢!大場面,大場面!我就喜歡看熱鬧。這回真是趕巧了!」王二毛笑呵呵地插了一句。心中對此很是不以為然。同樣的套路,張金稱當年也玩過。熱鬧只是熱鬧著幾天,熱鬧過後,依舊被博陵軍打得落花流水。


  「王大人來得稍晚了幾天!」鄭恩是個自來熟,也難怪被竇建德派來迎客。「就在前天晚上,五隻黑色的大鳥,帶著幾百隻其他鳥雀,同時飛到了清河城南門口,圍著城門樓子繞了好幾圈才又飛走。當時那個熱鬧啊,把全城的人都驚了起來……」


  「百鳥來朝啊。看看老天爺真的希望王爺建國立鼎!」王二毛連連點頭,做出一幅心神俱往的模樣。


  「可不是么?大夥都說,甭看咱們前些時候打了一場敗仗。那是老天爺考驗咱們的。這大隋江山,最後還得落到王爺手裡!」鄭恩接過話茬,大聲總結。


  程名振、王二毛、伍天錫等人相視點頭,笑著附和鄭恩的說法。一行人談談說說,片刻后就來到了臨時驛館。所謂驛館,是竇家軍為了這次聚會專門挑選出來的十幾個大院落。原本為清河城富戶的宅院,如今房子的原主人已經逃走的逃走,被殺的被殺,因此房產都充了公,剛好拿來招待賓客。


  鄭恩向大夥告了個罪,安排隨從將程名振的衛隊領往校場駐紮。然後從一戶宅子當中撿了一個比較雅靜的跨院,安排程名振和王二毛兩個暫時居住。剩下的括伍天錫在內的十名親兵,則被集中安排在跨院旁里的一排廂房,也另有專人伺候。


  院子中的僕人、婢女都是黃門侍郎張玄素親自挑選出來的,個個精明強幹。忙前忙后,端水送茶,不多會兒就把程名振等人收拾了個煥然一新。


  程名振要了面鏡子,對著粗略看了看自己的行頭,便準備跟王二毛一道前去拜見長樂王竇建德。還沒等出門,鄭恩已經又主動迎上來,笑著阻攔道:「兩位大人不要著急,王爺說過了,他這今日要齋戒焚香,感謝上天,暫時不會客。所有人,無論咱們自己人還是遠道來的賀客,都住在驛館這邊,待明天早上一道覲見!」


  「齋戒么?那倒是應該的!」程名振心裡打了個突,臉上卻絲毫沒有露出一絲懷疑。目光透過糊窗子的綢緞往外看,影影綽綽,卻看到很多賓客在矮牆外來回走動,根本不像被監視的模樣。


  「大人如果嫌在院子裡邊悶得慌,可以帶人去外邊走走。剛過完年,城裡還挺熱鬧的!」鄭恩非常會來事,怕程名振起疑心,趕緊笑呵呵地補充。隨即,他迅速回過頭,沖著跨院外邊喊道:「老沐,老沐,過來伺候程大人。大人如果需要出去查訪民情,你全程負責跟著引路!」


  「唉,來了,來了!」門外答應一聲,匆匆忙忙跑來一個疤瘌臉漢子。聽聲音就三十來歲,額頭上卻布滿了皺紋,好像曾經歷盡滄桑一般。


  「大人但有需要,完全由你負責!」對著下屬,鄭恩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客氣,板起臉來,大聲命令。「程郡守可是咱們王爺眼裡的紅人,如果被慢待了,仔細你的皮!」


  「一定一定!您瞧好就是!」老沐不停地點頭哈腰。拍完了鄭恩的馬屁,轉身再拍程名振,「小的早就聽說過程郡守的大名,就是沒機會見到。今天能被派來伺候程大人,真是三生有幸!」


  說著話,還不忘了抽抽鼻子,彷彿感動得熱淚盈眶一般。


  程名振最受不了的就是這種東西,趕緊側開半步,笑著拒絕道:「趕了好幾天路,我身上也乏了。既然王爺今天齋戒,我就不出去了。麻煩幫我弄些飯菜來,再燒一大桶熱水,吃完飯後,我要好好在屋子裡伸個懶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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