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 開國公賊:滿堂笏(26)

  第586章 開國公賊:滿堂笏(26)

  Chapter 5 浮華

  「老竇不能成事,我早就看出來了。不光我,跟你交情最深的老石頭,也早就看出來了!」殷秋也跟著嘆了口氣,幽幽地反問。「可我們只能跟著老竇干。你知道為什麼么?」


  程名振被問得楞了一下,短時間內,根本無法給出答案。見他眉頭緊皺的樣子,殷秋啞然失笑,「因為我們跟老竇都是一樣的人。都是大字不識多少的窮漢子。而你程小九不同,雖然家道中落了,但小時候也曾大魚大肉過。所以你可以投靠李老嫗。我們不能。老竇雖然有些不爭氣,但坐了天下,是俺們這些窮漢子的天下,知道俺們這些窮漢子心裡想的是什麼。你家李老嫗呢,他窮過么?他跟楊廣表兄弟兩個,誰做皇帝有什麼分別?你九頭蛟所效忠的大唐,跟已經被咱們砸爛的大隋,又有什麼分別?」


  劉武周在汾陽城中盼星星盼月亮般苦盼尉遲敬德的喜訊,誰料想,盼到最後,卻得到了個尉遲敬德部全軍覆沒的消息,震驚之餘,怎可能再有勇氣跟李建成硬拼?乾脆打開北門,帶領麾下殘兵棄城而走。


  李建成領兵日夜兼程追出數百里,趁勢收復了雁門、馬邑兩郡。直追到小金河畔[1],四野再看不見半個漢人村寨了,怕中了突厥部落的埋伏,才下令鳴金而回。經此一役,河東道除了定襄郡的一小部分外,全部重歸漢家版圖。大唐國的北方威脅盡去,終於可以騰出手來,全力逐鹿中原了。


  捷報傳回長安,李淵大喜,下令重賞全部參戰將士,給兩個兒子各增食邑一千戶。李世民上表謝恩,自言不敢跟兄長爭功,願以千戶食邑,贖尉遲敬德抗拒大唐之罪。李淵見到表章,心裡愈發覺得欣慰。乾脆順手賞了尉遲敬德一個四品將軍的職位,將其劃歸秦王帳下聽用。


  旋即,李淵採納兵部尚書屈突通和右僕射裴寂二人的建議,以太子李建成為北路軍主帥,河間王李孝恭為南路軍主帥,秦王李世民為西路軍主帥,分頭掃蕩治下那些來不及清理的堡寨、亂匪。那些亂世中的草頭王哪裡經得起正規軍的打擊?不出三個月,就被收拾了個乾乾淨淨。在此期間,程名振、王二毛、張瑾、王飛等人個也隨波逐流,輕輕鬆鬆立了不少功勞,職位節節高升。特別是王薔二毛,無意間跟武士矱攀上的親戚,朝中有人好做官。居然也撈個開國侯的爵位,食邑增加到了七百餘戶。


  戎馬倥傯,大夥難得有時間顧家。但每次帶回去的家書,字裡行間都寫滿了欣喜。留守在家中的女人們也知道丈夫們能不能建功立業就看這幾天了,不敢拖男人們的後腿。一邊央人寫了回信噓寒問暖,一邊努力將家中瑣事打理得井井有條。


  待到了武德三年七月,弘農郡以西,長城以南,所有盤踞在大唐境內的叛亂勢力全部灰飛煙滅。征討王世充的戰鬥也就提上了日程。根據心腹謀臣長孫順德的建議,李淵將太子調回京師坐鎮,命秦王世民統領十五萬大軍出關向東,兵鋒直指洛陽。


  早在唐軍全力對付劉武周之時,王世充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所以提前出擊,將河南境內支持大唐的張寶相、李公卿等勢力一一剷除。此刻見唐軍來勢洶洶,也點起傾國兵馬,西進迎戰。


  雙方剛一交手,彼此之間的實力差距就明顯地暴露了出來。李世民麾下武有秦叔寶、程知節、羅士信等絕世勇將,文有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等一流的謀臣,攻勢銳不可當。而反觀王世充麾下,除了瓦崗降將單雄信之外,剩下的幾乎全為舊隋勛貴。唯一堪獨擋一面的帥才裴仁基,還被他以「謀反」之罪抄了滿門。因此處處捉襟見肘,被唐軍逼得毫無還手的餘力。


  看到形勢一片大好,李世民立刻調整戰略。親自帶主力逼住王世充大軍,然後悄悄派遣秦叔寶、羅士信、程知節三人各領一部兵馬繞過汜水,掃蕩大鄭國全境。河南各郡除了洛陽附近之外,原本就都是瓦崗軍的地盤。李密兵敗后,地方將領迫於無奈,才接受了王世充節制。但王世充素來用人唯親,平素對瓦崗舊將無半點恩澤。此刻秦叔寶、程知節、羅士信等舊友領軍來攻,昔日的同僚提不起自相殘殺之心,乾脆打開了城門,直接易幟。


  七月底,大將張公瑾帶領三萬兵馬向秦叔寶投降。八月,鄧州守將接納羅士信入城。九月,大將田瓚以治下二十五州為獻禮,跟隨程知節進入唐營。到了十月,洛陽幾乎就變為了孤城,僅有虎牢、原武等有限幾個據點,因為城牆高大,守將又是王世充的親兄弟,才勉強沒有失去。但通往洛陽的道路卻被程名振帶兵襲擾,時斷時通,求救信接二連三往王世充的案頭送,糧草卻一粒也運不過來。


  這下,王世充可真著了急,主動出面,隔著洛水與大唐講和。願盡臣屬之禮,歲歲納貢。李世民微微一笑,大聲回答道:「我大唐志在四海,你偏偏擋了我進軍之路,當然要一決生死!如果王將軍已經沒了當年銳氣,盡可投降,到長安去叩見我的父皇,定能保你富貴餘生。如果王將軍執意要戰,就放馬過來好了,何必那麼多廢話呢!」


  一番話說得言簡意賅,一干核心將領聽在了耳朵里,均覺秦王說得痛快。侯君集微微一笑,拔出橫刀,高高舉過頭頂,大聲重複道:「別多廢話,秦王問你,戰還是不戰?」


  「秦王問你,戰還是不戰?」周圍的親兵都是追隨李世民多年的老人,怎猜不出上頭的心思,也紛紛拔出橫刀,高高舉過頭頂,「戰還是不戰,戰還是不戰?」


  剎那之間,呼聲夾雜著蕭蕭馬鳴,瑟瑟秋風,橫掃洛水兩岸。大唐將士聞之,人人精神抖擻,王世充的屬下聽了,卻愈發覺得膽喪。見麾下士氣低落,王世充不敢回應,灰溜溜地撥轉坐騎,帶領大軍回洛陽去了。李世民趁機渡過洛水,兵臨洛陽城外。


  回到城中,王世充越想越氣憤。本來瓦崗群雄都是自己手下敗將,不知道什麼原因,投靠了李世民后,卻立刻脫胎換骨,讓自己看到他們就猶如芒刺在背。憤怒之下,他命令將自己的妹夫單雄信叫到身邊來,低聲抱怨道:「當年在瓦崗軍中,你也曾跟程知節、秦叔寶兩人有過些交情。如今他們已經殺到洛陽城外了,你再跟著我也沒什麼意思,不如出城投靠他們去吧!」


  單雄信聞言一愣,雙膝跪地,含著淚回答道:「昔日我跟秦叔寶情同手足不假,但那都是私交,如今卻是兩國之爭。主公如果不信我,儘管將單某的首級砍去。單某不敢有怨言就是了!」


  見單雄信說得果決,王世充心裡又突然覺得好生過意不去,站起身來,雙手攙扶住單雄信,「雄信這是哪裡話來,我若是不信你,會將自家妹妹許給你么?趕緊站起來,別給他人看了笑話。我今天只不過是見敵軍勢大,不忍讓少娥和你跟我一道等死罷了!」


  少娥是王世充親妹妹的名字,當年為了拉攏瓦崗眾將,王世充將其嫁給了單雄信。成親之後,夫妻二人琴瑟相偕,如今已經有了一子。單雄信本來就心高氣傲,聞聽此言,更是覺得屈辱,笑了笑,憤然道:「少娥既然嫁給了單某,自然心裡明白做武將難免有陣前喪生的那一天。萬一戰事不利,單某陪著主公一死之。看在當年的交情份上,秦叔寶等人也不會難為單某留下的弱妻孤兒。只是如今大局未定,主公切莫再說出什麼喪氣話來。若是懷疑單某的忠誠卻礙著少娥的面子下不了手的話,但請給單某一桿長槊。某自去城外踏營,以報主公昔日相待之恩!」 說罷,推開王世充的手,拔腿便向外走。王世充趕緊一把將妹夫拉住,含淚說道:「雄信,雄信,我認錯還不行了。千萬別莽撞,你若真的有個三長兩短,讓朕如何面對麾下眾將?」


  單雄信掙了兩掙,終究還是不忍心讓王世充難堪,停住腳步,嘆息著說道:「其實今日之事,也非毫無逆轉可能。想當年我在李密麾下,幾番殺入洛陽內城,最後還不一樣被主公所擒么?如今,唐軍不過才過了洛水,主公怎麼一下子就亂了方寸?」


  提起當年憑著洛陽孤城硬耗死瓦崗軍的往事,王世充的臉上立刻放出了光彩。當年瓦崗軍的攻勢一點不比幾天唐軍來得差,但自己最終還是反敗為勝。今天這局面看似危險,誰知不會第二次起死回生呢?


  想到這兒,他笑了笑,低聲道:「雄信說得對,是朕犯糊塗了。洛陽城這麼高,除非唐軍生了翅膀,否則絕對打不進來!」


  單雄信點點頭,笑著安慰:「只要主公方寸不亂。外邊十幾萬大軍,每停留一天就是十幾萬斤糧食的消耗。大唐國也是初建,未必能拿出那麼多糧草來供前方嚼!」


  聽見「糧食」二字,王世充不由得又眉頭緊鎖。「唐軍消耗巨大,咱們的消耗可也不少啊。洛陽倉內已經沒多少盈餘,滎陽和管城那邊的道路偏偏又被程名振那蟊賊給切斷了……」


  「官倉內糧食的確不多。但段家、朱家還有司徒家可是……」單雄信想了想,低聲提醒。洛陽城內大隋遺老遺少頗多,每家中都有不少糧食儲備。只要能將其中一兩家的存儲充公,絕對夠將士們吃上好幾個月。


  沒等他把話說完,王世充的頭已經搖成了波浪鼓,「雄信不要莽撞。段家和朱家有擁立之功,司徒家也是三代貴胄,名望甚重。孤平素對他們多有依仗,怎可能打他們的主意?」


  單雄信最看不上的就是這些所謂的貴胄,但王世充卻將他們個個都當成了寶貝。君臣二人意見不合,霎那間好生沒趣。又沉思了片刻,單雄信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如此,只能強行打通跟虎牢關的通道了。主公莫急,讓單某想想辦法。那程名振出身綠林,攔路打劫最是在行。但列陣而戰,卻未必是其所長。如果單某領一哨騎兵悄悄殺出城去,只要找到他的蹤跡……」


  「替我殺之!」王世充用力揮了下手,斷然道。


  自打在汾陽城外設計賺了尉遲敬德之後,程名振和王二毛等人就一直歸秦王李世民調遣。但雙方彼此之間的關係卻沒有繼續加深。通過先前的試探,李世民已經約略了解到程名振的心思,知道對方性格懦弱,不願意摻和進秦王府跟太子府之間的爭鬥中,所以也不勉強。此外,王二毛目前搭上了應國公武士矱這條線,而武士矱本人又是李淵的心腹,在沒有切實把握讓程、王兩人死心塌地為自己效忠的情況下,李世民寧可二人保持目前狀態,也不願意冒身邊多一個父皇耳目的危險。


  然而,李世民畢竟為一代英豪,心胸氣度遠非太子建成能比。在清楚地知道程、王兩人不為自己所用的情況下,依舊拿洺州營和自己的嫡系一視同仁。該給的表現機會,一點不比別人少。該補充的糧草器械,半分不比嫡系差。碰上難啃的硬骨頭,李世民寧可自己的嫡系兵馬承受些損失,也不願拿洺州營這種外圍部隊去填溝渠。打完仗后,功勞簿上,卻從不忘記給洺州營將士填上一筆。


  長此以往,洺州營將士們心裡反而覺得過意不去了。私底下紛紛議論,均認為秦王殿下有帝王胸襟,跟在這樣英雄背後沙場逐鹿,此生不虛。到後來,就連張瑾這種從前眼裡只有王伏寶一個的榆木疙瘩,都深為秦王的氣度而折服,幾次悄悄地找到程名振,稱讚秦王是個難得的英主。


  「秦王是個當世人傑,這點毋庸置疑!」在張瑾等人面前,程名振毫不掩飾自己對秦王李世民的好感。「只可惜晚生了幾年,否則……」


  後邊的話無須再說,聰明人點到為止即可。張瑾想了想,依舊有些不甘心,嘆了口氣,低聲道:「龍長三寸能行雨,蟒長百丈是菜蟲。如果陛下真的為大唐江山考慮的話,擇賢而立才是好計較!」


  「行了,你這個人啊。好了傷疤忘了疼!」王二毛從後邊趕過來,拍了下張瑾的肩膀,「立誰不立誰,還不是皇上自己說的算?咱們跟著瞎摻和什麼?」


  提起舊日的傷疤,張瑾臉上登時一暗。但當日的事情,和今天能一樣么?當日是王伏寶將軍功高震主,外加竇建德心胸狹隘。而今天,卻涉及到國家的長治久安和大夥的日後前程。「秦王乃一頭猛虎!」嘆了口氣,他繼續說道,「太子頂多是頭老牛。日後即便順利接了位,恐怕也難讓人心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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