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開國公賊:滿堂笏(40)

  第600章 開國公賊:滿堂笏(40)

  「謝陛下!」程名振又站了起來,雙手接過宵夜。


  「吃吧,吃完宵夜咱們繼續說河北的事情!」見程名振有些受寵若驚,李淵笑了笑,非常和氣地吩咐。


  「陛下,明日是個大朝!」鄭公公見李淵還準備繼續熬夜,趕緊弓著身子提醒了一句。


  「哦!」李淵皺了下眉頭,「什麼時辰了,已經半夜了么?」問完了,看看眼前的宵夜,他啞然失笑,「可不是么?都到吃宵夜時間了,當然是半夜了。好吧,朕就抓緊一些。程將軍,咱們邊吃邊說!」


  「臣遵命!」程名振答應一聲,三下兩下將面前的宵夜扒了個乾乾淨淨。


  李淵是個馬上皇帝,所以也不會笑程名振的動作粗鄙。快速往嘴裡添了幾口,揮手示意鄭公公將宵夜撤下。然後喝了口茶,笑著說道:「你剛才說的話,朕都記下了。朕會跟幾位僕射商量一下,慢慢拿出個合適章程來。總之,在朕的大唐,不准許再出現前朝那些齷齪事!」


  「謝陛下鴻恩!」程名振立刻站了起來,真心實意地向李淵做了個長揖。


  李淵楞了一下,坐直身子,坦然接受了程名振的感謝。然後笑了笑,低聲說道:「你已經是開國縣公了,還能不忘本,也著實難得。朕打算派你去洺州,安撫先前在竇建德治下的那些百姓。你願意去替朕走一遭么?」


  「為陛下分憂,乃是臣分內之事!」程名振想了想,點頭答應,「但陛下已經派了淮安王,薛國公和鄖國公前去安撫,臣再去那裡……」[3]

  「先前的安排有些過於倉促!」李淵擺擺手,笑著回答,「現在想起來,也許不太合適。淮安王乃武將,對於民政並不精熟。薛國公曾經追隨朕多年,屢建奇功。但他出身高貴,恐怕像你所說,不會太理解小民的想法。至於鄖國公,精於權謀卻疏於實幹,朕現在想想,他去了恐怕適得其反!你去了,就是要把張亮替回來,同時多給淮安王和薛國公提個醒,讓他么凡事小心,放下身段,仔細聽聽民間的想法!」


  「臣願意替陛下分憂!」程名振拱了下手,欣然領命。


  「如此,你這洺州總管也算名副其實了。下去吧,相關聖旨和印信明日大朝後,朕會派人給你送到驛館里。其他還需要什麼,物資甲杖之類,你儘管嚮應國公武士矱講。做足了準備,儘早出發!」點點頭,李淵笑著吩咐。然後抓起一份奏摺,在燈下翻看起來。


  這是會見結束的暗示。程名振起身告辭,被小太監領了出去。待他的腳步聲去原來,李淵又將頭從奏摺上抬了起來,看了看在一旁強打精神伺候自己的鄭公公,笑著問道:「十一,你看這個年青人如何?」


  十一是李淵給鄭公公取的小字,很多年前就被他這麼叫。雖然深受寵信,他還是躬了躬身,很謹慎地提醒,「奴婢乃中官!陛下!」


  「朕又不是那守成之主。讓你說你就說便是。說得對與錯,朕自然會分辨!」李淵笑著擺了擺手,有些不耐煩地催促。


  「不如前日入宮覲見的那位大程將軍!」揣摩著李淵的意思,鄭公公故意欲揚先抑,「缺乏大程將軍身上那種豪傑氣概,看問題的格局也小了些。唯一的好處是膽子大,敢於實話實說!」


  「你不能拿他跟程知節將軍比!」稍不留神,李淵就沒分辨出鄭公公的小伎倆,擺了擺手,主動替程名振分辨,「程知節乃齊魯望族出身,從小學的就是將相之術!而小程將軍,身世的確坎坷了些。但他混跡綠林多年,卻沒迷失赤子之心,也是著實難得!」


  「陛下慧眼如炬!」鄭公公笑著點頭,「兩位程將軍居然都是綠林出身,說來也真好笑!」


  「亂世么?還不如此!」李淵笑了笑,輕輕點頭,「非但那些寒門小戶揭竿而起,就是豪門大姓,不造反還活不成。亂世么?」說著話,他又輕輕嘆了口氣,把目光看向黑沉沉的夜幕。那種亂世中的記憶實在太深刻了,害得他到現在每每午夜夢回,還經常汗濕額頭。好在李家果斷起兵造反,並且獲得了成功。若是繼續忍耐下去,恐怕到頭來,難逃滅族之禍。


  但程名振今天說的那些,若想實現卻殊為不易。首先,自己朝堂之中就全是貴胄之後,他們定然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利益受限制。而到了地方上,那些士紳、望族和胥吏之間的餓關係更是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


  正在鬱郁地想著,宮門方向突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很快,馬蹄聲就變成了凌亂的腳步聲響,由遠到近,直奔御書房而來。


  「出去看看,出什麼事情了!」本能地,李淵感覺到有大事要發生,抓起披風蓋住肩膀,自己大步往外走。


  「報!」剛剛推開書房門,一個當值的侍衛已經連滾帶爬地跪在了面前,「稟報陛下,緊急軍情。本月十九日,河北劉黑闥造反,竇建德余部群起相應。洺州失守,淮安王戰敗,退往汲郡!」


  註釋:


  [1]今內蒙古呼和浩特附近。


  [2]不止是明朝,立國之初,各朝各代對貪腐都處理得非常嚴格。大抵是新皇帝曾經目睹過前朝的腐敗之禍,所以痛下重手。但到了一個朝代的中後期,通常就把前朝的教訓全忘記了。


  [3]淮安王李神通。薛國公,長孫順德。鄖國公張亮。


  Chapter 7 逝水

  閃電下,程名振張了張嘴,噴出一口鮮血。冥冥中,他看見一個身穿黃衣,手扶拐杖的老傢伙踏浪而來,笑了笑,露出滿口的白牙。


  「說吧,我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只要你說出來,絕對能幫你實現!」一身黃衣的老傢伙笑著,大聲許諾。「金山銀山,功名富貴還是如花美眷,說吧,只要你說出來……」


  劉黑闥反了!

  對於剛剛慶賀完洛陽之勝,還沉寂在天下初定喜悅中的大唐君臣來說,這個消息簡直如晴天霹靂。 然而,盛夏的驚雷,卻不是響一下就結束的事情。劉黑闥造反的第三天,部眾就擴張到了兩萬多人。都是竇建德的余部,因為受不了奉旨前來「截收」的大臣,長孫無忌和張亮等人的故意敲詐勒索,再度鋌而走險。


  事發倉促,淮安王李神通根本來不及做充足準備。帶領兵馬,匆匆前去剿滅。結果被劉黑闥、范願、王小胡等先前的敗軍之將包圍在漳水河畔,全軍覆沒。多虧任國公劉弘基奮力死戰,才殺開了一條血路,保護著李神通逃離了戰場。回到汲郡清點余部,連傷患在內只剩下了了三百多人,根本沒實力自保。


  趁大勝之威,劉黑闥傳檄各地,號召竇家軍余部起來,驅逐大唐貪官污吏,重建大夏。由於長孫順德和張亮等人所選的官員把接收理解成了「截收」,各地百姓失望之下,紛紛起兵響應劉黑闥,殺州縣官吏四十餘人,焚衙門館舍三百餘處。前後只用了十餘日,原竇建德治下八個郡,除了僅靠黃河的汲郡南端黎陽城外,盡數落於劉黑闥之手。


  接收大臣夏侯威被百姓毆打致死。張亮、長孫順德逃往河南。劉黑闥帶領各路叛軍,齊撲黎陽倉。虧了遠在河南的江夏王李道宗及時來援,才勉強頂住了劉黑闥的攻勢,確保了黎陽倉沒落入叛軍之手。


  大唐皇帝李淵暴怒,派遣使節將張亮、長孫順德、劉弘基、李道宗四人鎖拿問罪。后經秦王李世民和左僕射裴寂苦苦勸諫,李淵才勉強壓下了怒火,命人四個敗軍之將在李道宗麾下戴罪立功,以血前恥。


  隨即,李淵又親自調兵遣將。派舒國公李世籍(徐茂公)單騎趕赴河南,召集先前已經解散返鄉的士卒,從南往北向劉黑闥發起進攻。然後,遏制其勢力進一步擴張。然後,又命李世民點起內府兵十二萬,出潼關,奔河內,增援黎陽。接著,下了第三道軍令,命河內大總管王君廓,洺州大總管程名振,各回駐地,領所部兵馬,沿井陘關迂迴到劉黑闥側后,伺機攻打其老巢,牽制其力量。


  有著強大的國力作為後盾,大唐全部戰鬥力都盡數釋放了出來。接到聖旨后,程名振在京師只停留了兩日,到了第三天上午,一干需要個甲杖器械,戰馬軍糧都已經調撥到位。已經被調離洺州營到兵部高就的王二毛不放心他一個人去作戰,特地向上頭請了纓,作為上頭派下來的軍需官,押送各類物資與他同行。


  「咱們又一起了!」已經忙得連續兩天沒合眼的程名振滿臉疲憊,看著王二毛,無奈的苦笑。


  「我這輩子算賣給你了!從小到大,總要被你拖累!」王二毛看了他一眼,笑著打趣。「還以為能過上幾天安穩日子呢,家眷我都派人去接了。這回好了,老婆到了京師,我又奔河北去了。還是兩頭見不著面兒!」


  「可不是么?才安穩了沒幾天。」已經混上了三品將軍的王飛笑呵呵地附和。「好在咱們的家都搬到了上黨,否則,這回,肯定得被劉黑闥的事情給卷進去!」


  「那長孫順德就是個王八蛋。比當年大隋的官員還黑!我聽人私下裡說,逃回來報信的那幾位已經在陛下面前把他給告了。彈劾他罔顧聖旨,授意屬下,對竇家軍的降官降將百般刁難。還下令沒收郡城附近良田,供自己的部屬私分……」向來不喜歡背後議論人的張瑾也非常氣憤,靠近幾箇舊日同僚,低聲數落。


  「這他娘的叫什麼事兒。不是逼著別人造反么?王小胡本來都回家當富豪去了,張亮非要他繳五百兩金子,說是給自己賀壽用。那王小胡就是賣房子賣地,也湊不起五百兩黃金啊……」


  「還不如竇建德呢!」


  「還竇建德,照我看,連大隋都不如!」


  「行了!」程名振越聽越窩火,回過頭來,低聲呵斥。「都少說兩句。捕風捉影的事情,未必做得了真。」


  當日被殷秋戳到的痛處剛剛平復了一些,這回又被大夥無意間又戳得鮮血淋漓。他覺得火往上撞,只燒得自己眼前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前路在哪裡。


  李淵是個非常聖明的君主。能力,胸襟,都比竇建德強上幾十倍。這點,程名振絕對承認。但李淵護短,念舊,以至於護短到無視他自己制定的國法,也是誰也否認不了的事情。此番長孫順德和張亮等人在河北肆意搜刮,想必李淵已經有所耳聞。否則,在召見自己那天晚上,他不會說起安撫官員人選準備倉促的話來。但河北八個郡百姓的生死,在李淵心目中,都比不上幾箇舊臣的分量。所以他寧願對長孫順德等人的行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至於事態擴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估計是底下人打著上頭名義乾的,淮安王和薛國公、鄖國公他們並不知情。自古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四下看了看,王二毛主動替程名振打圓場。如今的洺州軍中,可不只是原來那些老弟兄。都尉、校尉這兩級將領,有很多都是朝廷大臣打著替家族晚輩謀出路安插進來的,其中,難免有幾個是朝廷的眼線。一旦他們把大夥的牢騷話添油加醋傳到朝廷,少不得又是一場麻煩。


  「是啊。陛下當時下的是明旨,邸報上謄抄過的,估計淮安王、薛國公他們也不敢故意違背。」嘆了口氣,程名振順著王二毛的話頭向大夥灌輸。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此刻顯得得非常有氣無力,絲毫不帶平素的自信。


  張亮是個什麼德行的人他心裡清楚。當年在楊玄感麾下,就敢從黎陽倉里將軍糧幾十船,幾十船往外偷的主兒。如果說他手腳乾淨,鬼才相信。想起當年楊玄感的舊事,程名振又是一愣。當年張亮從黎陽倉偷糧食,是為了替李密積攢失敗后東山再起的家底。而不是光為了中飽私囊。如今,他在河北大肆搜刮,又是為了誰呢?

  與張亮同時在河北刮地三尺的,還有長孫順德,夏侯威,當這些人的名字排在一起的時候,程名振突然不寒而慄。他們可都是秦王的心腹,難道不怕自己的行為給牽涉到秦王。除非,除非這樣做背後,還有更大,更長遠的利益安排!

  「轟隆!」一記悶雷從空中劈落,嚇得戰馬跳了跳,不安的長嘶。這是一匹四歲口的突厥良駒,在他被李淵召見的第二天,隨著一大批財物,錦緞同時賜下來的,模樣骨架都堪稱神駿。程名振唯恐坐騎受驚沖亂隊形,踩了路邊的良田,拚命拉緊韁繩。胯下的戰馬卻高高揚起四蹄,發出了更大聲的嘶鳴。


  「唏噓噓——」上千匹戰馬和拉輜重的駑馬受到感染,同時仰首嘶鳴了起來。聲音迅速匯流成河,一波波傳開,傳遠。傳向天邊,跟天邊醞釀著的驚雷一起,攪動漫天風雨。


  「把坐騎拉緊。踐踏農田者,軍法從事!」程名振一邊安頓著坐騎,一邊大聲喝令。洺州營自建立那天起,就一直令出如山。將士們聞聽,凜然回應,然後各自拉緊韁繩,整頓隊形。


  費了好大力氣,隊伍中的坐騎才被安全安撫下去。雨卻越下越急,隱約有了連綿不止的趨勢。這種天氣下,即便勉強行軍,也很難走快。程名振跟王二毛等人商量了一下,無可奈何地在前方找個塊沒有莊稼的山坡,命大夥支開帳篷,等天晴了再繼續趕路。


  天上的雨一下就是四、五天,道路上處處泥濘,將士們也全成了落湯雞,渾身上下沒一塊干松的地方。老天爺偏偏不讓人省心,如此狼狽的情況下,還把前方的軍情和後方的催促,源源不斷送了過來。


  八月初二,李世籍拼湊起三萬兵馬,渡過黃河,進入清河郡。在高唐州遭遇曾經的手下敗將劉黑闥,被對方伏擊,殺得丟盔卸甲。據軍報上說,李世籍北上時,根本沒驚動任何地方官員。但他的行蹤卻猶如事先告知般,被劉黑闥看了個清清楚楚。


  初五,羅藝帶領三千虎賁,奉李淵之命攻擊樂壽。隊伍走到七里井附近的山地,被王小胡帶領三萬叛軍,五萬流民包圍。身披重甲的虎賁鐵騎在林地間沖不起速度,遭到了有史以來最慘的一場敗績。被當場群毆致死一千五百餘人,剩下跟著羅藝衝出包圍,被王小胡從河間郡一直追殺到了拒馬河畔。直到附近郡縣的博陵輕騎前來接應,才勉強止住潰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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