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盛唐煙云:長安醉(33)

  第640章 盛唐煙云:長安醉(33)

  正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先前還在大門口鼓噪吵鬧的眾人被打了個鼻青臉腫,卻立刻都安靜了下來。抱著腦袋上的青包退到一邊,老老實實恭候軍官大人的指揮。


  「拉開絆馬索!」見一招得手,王洵信心更足。四下看了看,皺著眉頭命令。


  禁衛們又是一聲響亮答應,比平素訓練更整齊。用染了紅色的絆馬索拴住校場大門左右門柱,沿著道路向外拉開,每側上中下各拉了三道,隔著五六步遠,便用白蠟杆子做立柱固定,從大門口一直拉到了二十餘丈之外。才又重新收拾整齊。然後每側各站下十名禁衛軍,揮動這棒子,命令前來應試的良家子們排好隊伍,沿著繩索拉出來的通道魚貫入內。


  進了校場大門,自有兩位隊副負責登記,核對身份,並根據良家子們的應考項目,發放標記牌號。然後,王洵麾下的另外三位伙長各帶數名禁衛,按照牌號標記,把應試者陸續引往指定範圍。行進間,半個笑臉也不肯給,只要有人敢逾越半步,立刻一棒子打過去,揍得對方連連討饒。


  這種手段雖然粗暴了些,但收效卻不是一般的好。前來應試的良家子們挨了打,立刻明白軍營裡邊與外面不一樣,把所有驕狂之心收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按命令行事。而新七旅二隊的飛龍禁衛們,卻因為將對方打得抱頭鼠竄,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自豪感和歸屬感。覺得自己就是高人一等,雖然幾天前,他們也曾經同樣被老兵們收拾得苦不堪言。


  將良家子們帶到了考核場地,新兵營七旅二隊飛龍禁衛的責任便宣告結束,另外一隊禁衛將應試者接收。再度根據名冊上的描述重新核實身份,著手安排比試。


  焦頭爛額忙碌了足足一個半時辰,前來應募的人流才慢慢稀了。大校場裡邊,卻是喝彩聲一浪高過一浪,顯然前來應募的良家子當中,的確有人身手不俗,令主考官和應募者們都大開眼界。王洵心裡惦記了宇文至,便跟趙懷旭交代了幾句,請他暫且代替自己守大門。轉過身,擦了擦汗,大步向裡邊走去。


  才走了十幾步,就看到馬方遠遠地跑了過來。日光的照耀下,小臉通紅,額頭上的汗珠清晰可見。望見王洵,立刻彎下腰,一邊喘氣,一邊大聲喊道:「二郎,趕緊去看看,宇文小子遇到對手了!」


  「沒事!」王洵笑了笑,順口回應。「他拳腳上的功夫本來就稀鬆,連我都打不過,還……」


  「不是拳腳!」馬方一邊喘氣,一邊擺手,「是弓箭,今天真是遇上高手了,宇文小子跟人家比,差了不止一點兒半點兒!」


  「有這種事!」王洵禁不住微微一愣。宇文至跟他從小廝混到大,到底什麼水平他心裡非常清楚。因為性格所致,此人吃不得苦,所以拳腳上的功底扎得很一般。否則也不會在前一段時間設計欺負李白,反而被對方揍了個鼻青臉腫。但在弓箭射藝方面,宇文至簡直是個天才。說百步穿楊有些誇張,一百步範圍內,十箭當中有八箭以上正中靶心,卻不是什麼為難事。


  「趕緊去看。認識你的人多,看看能不能幫子達作弊。否則,他肯定要輸!」不容王洵細想,馬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趕緊,趕緊,再晚一步,甭說第一名,前三名都未必有子達的份了!」


  聞聽此言,王洵不敢耽擱,跟在馬方身後就是一溜小跑。等人跑到了考校射藝的地方,有關宇文至比試遇到對手的情況,也斷斷續續從馬方嘴裡聽了個大概。


  原來今天前來參加比試的良家子弟甚多,其中不乏一些大家族的旁枝。這些人雖然沒有爵位繼承權,平素卻是被家族當做菁華來重點培養的,因此一下場,便佔盡了優勢。


  宇文至在拳腳器械方面的功夫很一般,看到場中的幾個熟悉面孔,就知道自己無論如何在這兩場比試中出不了頭。便胡亂應付了幾輪,勉強混了個中等偏上的考評,就主動退出了兩場比試前幾名的角逐。


  馬術比賽要明天挪到更遠的曠野中比,所以他今天就將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射箭場中。誰料今天射箭場中也是高手倍出,前五輪比試結束,箭靶也從五十步挪到了九十步,竟然還有五個人的箭箭不離紅心。


  「那子達也未必會輸啊?」王洵聽得著急,皺著眉頭插了一句。


  「你自己看,馬上就要一百步三矢急射了!」馬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目光死死頂住了比試場地。王洵笑了笑,隨著馬方的目光翹首望去,只見場中大部分應試者都已經退出角逐,如今在靶子前慢慢調整弓臂的,除了宇文至以外,只剩下一個瘦高個,一個黃臉龐、一個彪形大漢和一個面如冠玉的美貌少年。其中以那美貌少年最為緊張,額頭和鼻尖上全是汗珠,手指不停地在弓弦上抹來抹去,顯然未等開局,氣勢上已經輸了。


  剩下的三個陌生面孔,看樣子都是射術高手。舉止優雅,表情輕鬆,看來對一百步這個距離根本不放在心上。特別是那個瘦高個子,目光根本不往靶子方向看,偶爾把手指往弓弦上輕輕一搭,立刻氣質大變,隱隱的竟有了百戰老兵的味道。


  「那瘦子恐怕是個勁敵,子達無論如何比不上他!」不得不說,在幾天的軍旅生活中,王洵的收穫還是很多的,至少這份觀察事物的眼力,原來無論如何做不到。聽了他這句評價,馬方急得直跺腳,「我剛才擔心的就是他。前幾輪比試,他射箭的速度至少是別人的兩倍。卻沒有一箭失過手!」


  「得不到第一名,前三名估計也能引起人的注意力!」王洵想了想,實在找不出宇文至能拔得頭籌的理由,只好退而求其次,「高大將軍,我是說高力士,他來了這邊了么?我在正門口,一個時辰前就看到了他的車駕。你注意沒注意到他去了哪裡!」


  「就在看台上。手裡拎著鼓槌的就是!」馬方向看台揚了揚下巴,低聲回應。


  王洵聞言扭頭,果然在看台上一群人中間,找到了一個身材魁梧,白面無須的長者。手裡親自拎著一隻碩大的鼓槌,看樣子興緻極高。封常清、周嘯風,還有一堆他叫不上名字的將領像眾星捧月般,圍繞在此人周圍。唯恐那件事照顧不到,拂了此人的心思。


  「開始吧!」高力士卻有些榮辱不驚的味道,笑了笑,高高地揚起的鼓槌。


  「咚,咚,咚!」隨著他手臂的揮動,牛皮大鼓開始有節律的炸響。在場所有人立刻屏住呼吸,目光齊刷刷轉向射手。只見剩下的五名射手同時舉起了弓,將弓弦拉至了耳側,手指一松,羽箭離弦。緊跟著,遠處的靶子「砰」地發出一聲巨響,五支羽箭,齊刷刷插於其上。


  沒等喝彩聲響起,鼓點急轉高亢,五名射手再度拉滿弓弦,瞄準箭靶。白羽如流星般飛出,鵰翎在靶子上亂晃。喝彩聲這才響了起來,伴著激越的鼓聲,燒得人血脈沸騰。


  所謂急射,就是要求一通鼓點敲完,射手必須將三支箭全部發出去。以靶心處箭支多少為勝。高力士精通音律,一陣戰鼓敲得抑揚頓挫。轉眼間,已經過了旋律已經過半,節奏由最高亢處轉了個彎,慢慢舒緩了下來。


  對於場中的所有而言,此刻舒緩的節奏比剛才更為驚心動魄。有人已經按捺不住,用力跺腳,提醒射手們注意時間的流逝。美貌少年第一個沉不住氣了,沒等羽箭在弓臂上停穩,便鬆開了手指。鵰翎「嗖!」地一聲飛出百步,射中的箭靶,卻距離紅心相差甚遠。


  「唉!」觀眾里傳來低聲的長嘆。很為美少年的發揮失常而惋惜。大部分人卻無暇去同情失手者,目光死死盯住剩下的四張弓。彪形大漢和黃臉兒也慢慢調整到位,將第三支羽箭射了出去。一人正中靶心,一人偏離靶心半寸,顯然是壓力太大所致。


  照這個態勢,只要宇文至最後一箭能落在紅心之內,就可以穩居第三名。王洵心裡立刻涌過一陣狂喜。再看馬方,已經揮舞著拳頭跳了起來。這種時刻,場中的宇文至卻不敢分心看其他人的成績,把箭搭在弓臂上,依舊是調整,調整再調整。那瘦高個見還有一人引而不發,自己也拉著弓弦不鬆手。就像跟宇文至較上了一般,看誰率先沉不住氣。 「咚咚,咚咚,咚咚咚!」鼓點越來越慢,越來越慢,忽然一個旱地拔蔥,高高飄起,然後又急促敲了兩下,化作一聲炸雷,噶然而止。


  「咚!」就在最後一聲鼓響的同時,宇文至和瘦高個二人同時鬆開了弓弦。兩支羽箭比肩而飛,齊頭並進,掠過寂靜的校場,「啪」地一聲,落在了紅心中央。


  「好啊——」喝彩聲如雷鳴般響了起來,無論新兵老兵,還是前來參加考核的良家子弟,都把手掌拍得像紅烙鐵一樣。


  過了好一會兒,喝彩聲才在封常清的示意下,慢慢弱了下去。周嘯風親自帶領幾名安西軍老兵跑到靶子前,高聲報出五個人的最後成績。「一號靶,三箭全中靶心!」「二號靶,兩箭正中紅心,一箭偏出半寸!」「三號靶,三箭全中靶心。」「四號靶,兩箭射中紅心,一箭偏出四寸半!」「五號靶——」周嘯風忽然停了一下,然後扯開嗓子高呼,「五號靶,三箭全中紅心。各占紅心一隅,成品字形排列!」


  「啊!」場中所有人都楞住了,一瞬間,陽光彷彿都停頓了下來。數息之後,才有一陣齊整的喝彩聲,如同海浪般慢慢湧起,由低到高,到高,再高,再高,呼嘯著卷過原野。


  「好啊——」


  「好——」


  聽著看台下如潮喝彩聲,封常清和高力士兩人以目互視,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一抹難以掩飾的欣慰。通過公開比武的方式,選拔良家子弟入飛龍禁衛,這個主意是兩人共同提出來,並經過皇帝陛下點頭許可的。如果選拔的結果差強人意,就說明二人做事莽撞,白白浪費了許多人力物力,卻沒能給國家找到任何人才。而現在的情形,顯然已經超過二人的事先期待了。長安城內的良家子弟,並非全是混吃等死的廢物。他們之中有的是英才,只是先前沒有機會處於穎中罷了。


  「把三塊全中的靶子拿上來!」封常清點點頭,沖著左右親兵吩咐。


  立刻有人領會了他的意圖,小跑著到達靶場,將三塊插著羽箭的靶子扛上。「元一公,你看!」封常清親手接過箭靶,一一排開,邀請高力士共同點評。


  高力士本名馮元一,本為潘州刺史馮君衡之子。因為家族被抄受到株連,閹割為太監。入宮后,由於年紀小,受盡其他太監欺負。直到被中人高延福收為養子,處境才大為改觀。為了報答養父的教誨之恩,他改名為高力士。即便在功成名就后,也一直沒利用皇帝信任回歸本宗。可內心深處,卻念念不忘自己原來的姓氏。


  此刻,封常清稱他為元一公,非但表達了足夠的尊敬,而且在尊敬之外透著親密。高力士心裡很受用,略為斟酌了片刻,低聲客套:「還是請封將軍評判吧,畢竟你是上過戰場的,咱家雖然也喜歡擺弄弓馬,卻不過是玩玩而已!」


  「元一公客氣了。誰不知道您老人家,當年素有「小養叔」之名?」對於眼前這位皇帝陛下的親信,封常清非常尊敬,擺了擺手,再度發出邀請。


  「請大將軍指點!」周嘯風非常擅於揣摩上頭的心思,抱了抱拳,大聲替封常清幫腔。


  「請大將軍不吝賜教!」其他幾名高級將領也齊聲懇求。


  盛情難卻,高力士沉吟了一下,笑著點頭。「如此,咱家就露醜了!」說罷,圍著三塊箭靶來回踱了幾步,舉起其中一塊來,笑著道,「此人射藝,當居第三。雖然準確度有餘,卻勁力不足。戰場之上,即便射中對手,也難以穿透鎧甲。等於白白浪費箭矢。不過,若是肯在膂力上多加鍛煉的話,倒也是塊難得的璞玉!」


  Chapter 6 驚蟄

  一支熟悉的曲調,從火海中傳出,火辣辣鑽入牆外每個人的耳朵。王洵心裡猛地抽搐了一下,彷彿丟了什麼東西般,失落不已。


  這是白荇芷的拿手曲子之一,只是從白荇芷嘴裡唱出來,卻從沒像火海中那些叛逆者所唱得那般決絕,那般雄壯。


  「蹙踏遼河自竭,鼓噪燕山可飛。正屬四方朝賀,端知萬舞皇威。」火焰越騰越高,逼得人不敢靠近。楊國忠麾下的牙兵們沖了幾次,都被煙熏得倉皇退了回來。


  「少年膽氣凌雲,共許驍雄出群。匹馬城南挑戰,單刀薊北從軍。」臨近的院落很快也被火星點著了。主人不住在這兒,看門的家僕們手忙腳亂的救火,卻無法阻止火勢的繼續擴大。


  擒拿叛匪的任務,很快被救火所取代。高力士、封常清、楊國忠、王鉷四人不得不聯起手來,指揮著各自的屬下從附近百姓家借來水桶,取水滅火。


  跟在人群中,王洵拎著一隻空桶,卻不知道去曲江裡邊提水。熟悉的曲調在他耳邊縈繞,久久不散,久久不散!


  「一鼓鮮卑送款,五餌單于解紛。誓欲成名報國,羞將開口論勛。」悲歌聲里,無數雕樑畫棟轟然而倒。


  「看看,我說他早就把你給忘了吧?你還不相信,這回,終於死心了吧!」見到王洵的目光向自己二人這邊轉來,婢女小萍立刻撅起嘴巴,發出了一串連珠箭般的質問。


  畢竟是自己疏忽了,幾個月來一直沒給對方寫信,王洵感到心裡內疚,回頭向軍營門口望了望,確信沒人在看自己的笑話。上前幾步,柔聲問道:「姐姐怎麼到這裡來了?這大冷天的,你穿了這麼少,也不怕凍到!」


  「我,我……」白荇芷一張口,眼淚立刻滾了滿臉,「除了到這兒,我還能在別的地方找到你么?我,我一個風塵女子,連你們家的門兒……」


  話說到一半,已經泣不成聲。婢女小萍兒立刻又將話頭接了過去,氣憤填膺的指責,」招呼也不打一個,你就消失了。害得白姐姐日夜替你擔心。想到你們家去問問,那些僕人卻個個像惡狗一般,根本不准我們靠近。要不是昨天下午我碰巧在街上看到了馬方,姐姐還不知道要為你擔心到幾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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