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盛唐煙云:長安醉(35)

  第642章 盛唐煙云:長安醉(35)

  「都放出來了?你聽誰說的!」王洵的眉頭慢慢皺緊,拼著命想把白荇芷透漏的信息消化掉。四個多月的軍營生活,讓他徹底脫離了長安城裡的萬丈紅塵。入營后外邊又起了什麼風浪,在軍營里幾乎一點兒都沒有聽聞。


  「周小伯爺,張小侯爺,還有公孫家的那個傻小子唄!」白荇芷笑得愈發得意,忍不住低聲賣弄,「他們幾個出獄的第二天,就跑到錦華樓里捧我的場子了,一個個沒心沒肺的,半點兒教訓都沒漲!」


  那幾個人都是跟王洵有過數面之緣的惡少,宇文至被抓的時候,他們也一個沒跑掉。可宇文至被放出來,是因為高力士出了頭。其他幾個人呢,他們又抱上了哪根粗腿?難道說京兆尹王鉷突然發了善心,把所有用來打擊楊國忠的把柄全放掉了?

  見王洵臉色突然陰沉得可怕,白荇芷以為他在喝飛醋,趕緊陪著笑臉解釋:「他們幾個都只是來聽我唱歌的,很快就結賬走人了。你忘了?當初還是你把他們介紹錦華樓里來,讓他們盡量多捧我的場子的呢!」


  這番話,王洵全然沒有聽見,一顆心飛速地在推算,京兆尹王鉷此舉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目的?楊國忠,李林甫,王鉷,三個身影持著寶劍,在他眼前飛來飛去。這些神仙打架的事情,他本來很少注意。但經歷了上次一場風波,卻再不敢認為既然事不關己,就可以置若罔聞。


  不可能?即便京兆尹王鉷肯發善心跟楊國忠握手言和,李林甫也不肯。其中必定還有別的原因,只是自己一時猜不到而已。


  「你不高興,我以後不接待他們就是了!」始終聽不到王洵的任何回應,白荇芷心裡著了慌,用力沖著對方胸口捶了一拳。卻像砸到了石頭上一樣,疼得倒吸一口冷氣,「啊,作死了,好端端的,你在衣服裡邊套件鎧甲做什麼?」


  「鎧甲?」王洵終於在沉思中被驚醒,低聲反問,然後的得意洋洋地微笑,「哪有什麼鎧甲啊!你再捶一下看看,就明白了!」


  說著話,將胳膊微微向身前一曲,胸口處立刻鼓起一個硬硬的大肉塊兒來。白荇芷登時紅了臉,想摸一下,無端又覺得有些害羞。最終還是拗不過心裡的好奇,慢慢地將手伸向王洵的胸口,「怎麼大的一塊腱子肉,你這些天吃什麼了?」


  「哪是吃出來的。天天舉石鎖,練出來的!」再度說起軍營生活,王洵的臉色終於恢復了先前的陽光。「一天一百下,到現在為止已經堅持了一百多天。我還認識一個人,每天揮刀一千次。長得像棵樹根般,橫著比豎著還粗!」


  白荇芷輕輕地撫摸他的胸口,就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般小心,「他們,他們都知道咱倆,咱倆的關係。所以,所以不敢胡來……」


  「我知道!」王洵笑了笑,低聲解釋,「我剛才不是在生氣,而是在想那些人為什麼會被放出來。按照小張探花的推斷,當時京兆尹下令抓他們,本來就是沖著楊國忠去的。」


  「那還不簡單,楊國忠和李林甫兩個打和了唄!」白荇芷心裡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想了想,漫不在乎地得出結論。


  「那樣倒是件好事!若是繼續斗下去,終非國家之福!」王洵突然變成了張巡一般,嘆息著道。


  「二郎現在怎麼關心起這些來了?」白荇芷見不得對方老氣橫秋的模樣,撅著嘴問道。「人家等了幾個月,好不容易才見到你。你可好了,凈說些不相干的事情!」


  「好了,不提,不提!」王洵搖搖頭,終於決定暫時把天下大事放到一邊。美人在側,說這些廢話的確太煞風景。「這些天,姐姐過得如何?想我了沒?」


  「沒想!」白荇芷回答得極其乾脆了盪,「傻瓜才想你這個小沒良心……」


  調情的話才說一半兒,她突然發現王洵又皺起了眉頭。兩隻耳朵支楞著,大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抓住了上車后才從腰間解下的橫刀。


  「二郎……」白荇芷好生委屈,低低地發出了一聲嬌嗔。


  「別出聲!」王洵一把將她推倒在車廂內的軟座上,緊跟著把身體俯了上去。「二郎,別,別在這兒,別在車裡,老周……」雖然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白荇芷還是立刻渾身發軟,喘息著,低聲提醒。


  「哆,哆!」兩聲脆響將車廂中的嫙妮氣氛瞬間打了支離破碎。緊接著,第三支的冰冷的箭鋒貼著她鼻尖飛了過去,在王洵肩頭帶起一串血花。沒等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身上猛然一輕,王洵一手拎著橫刀,一手拎著半扇車門,從先前上車時被他破壞的地方跳了下去。


  「啊——」白荇芷終於大聲尖叫了起來,雙手扒住車廂門,就想往外邊跳。


  「別下來!」王洵車廂門直接把她拍了回去,然後又是一記猛拍,將已經嚇傻了的老周和迷迷糊糊地轅馬一道拍醒,「走,進城,進了城就安全了!」


  轅馬受驚,拉著馬車沿官道落荒而逃。「二郎,二郎——」白荇芷再度從車廂口探出頭來,沖著車后撕心裂肺般大喊。


  「走!」淚眼朦朧中,她看見王洵一手持車門,一手持刀,威風凜凜地擋在了官道上。朝陽灑下萬道霞光,將其的身影照得宛若一座金甲天神。


  「姐姐別怕,我會保護姐姐!」兩年前,那個傻頭傻腦的小屁孩兒如是承諾。


  「二郎!」白荇芷趴在疾馳的車廂里,大聲嚎啕。這回,每一滴眼淚都不是裝出來的。


  他們不是沖我來的!剛一跳下馬車,王洵立刻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實。偷襲者的目標不是他,而是白荇芷。


  用三個騎著馬的蒙面大漢劫殺一個歌妓,還要動用弩箭?哪家會做出這麼蠢的事情!不待他繼續猜明白其中因果,三個刺客已經策馬沖了過來,「小面首,躲遠點兒,這裡沒你的事情!」


  「你們才是面首!你們全家都是別人養的面首!」王洵登時心頭火起,從車廂門后探出半個腦袋大罵,「用伏波弩暗算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你們三個不是面首還能算什麼?」


  罵聲未落,敵我雙方都嚇了一跳。「不好,他居然認得伏波將軍弩!」「伏波弩,他們用的居然是騎兵專用的伏波弩!老天,幸虧他們射得不準。」王洵心中大驚,舉起車門就向對方衝去,唯恐留給別人重新裝填弩箭的時間。


  「殺了他!」三名刺客心中也是大駭。伏波弩乃大唐軍中專門給騎兵配備的弩箭,做工精良,射程直逼步弓。嚴禁尋常百姓之家嚴禁持有,如果膽大者從軍中盜賣的話,被官府抓住,便會被扣上謀反的罪名!


  對這幾個人來說,謀不謀反其實無所謂,牽連到背後的東家才是大罪過。互相用目光一對,他們立刻分出了輕重緩急。兩個人一左一右,向王洵包抄而至。第三個人則繞下官道,兜著圈子向白荇芷的馬車追去。 「想得美!」王洵大聲怒喝,跑動中猛然俯身後轉,胳膊掄個半個圓,將左手裡的車廂門當做暗器向追逐白荇芷的戰馬拋去。緊跟著雙腿猛然發力,整個人由縱轉橫,一頭紮下了官道。


  四個多月的艱苦訓練,此時效果盡現。那面車廂門被王洵當成了暗器,貼著地皮一路旋轉,直接切到追逐白荇芷那匹戰馬的後腿跟兒上。可憐的畜生哪能受得了這麼大的衝擊,「唏溜溜」一聲慘叫,一個側翻,將背上的主人壓在了身底下。


  剩下的兩名刺客還沒弄明白自己的同伴身上發生了什麼事,見王洵轉身橫向逃竄。把坐騎一兜,緊跟著追了下來。跑動中,王洵突然又開始轉向,依舊雙腿突然發力,由橫轉縱,又沿著與官道齊平的路線朝白馬堡跑了過去。


  「小子,哪裡逃!」兩名刺客緊追不捨,橫刀在朝陽下盪起一片寒光。兩條腿無論如何都跑不過四條腿,王洵無可奈何,只好轉身迎戰。「當」「當」憑著以前還算紮實的基本功和最近艱苦幾個月訓練出來的實戰技巧,他接連擋住了對方兩下攻擊。手中橫刀卻吃不住這麼大的衝力,從中間斷裂,大半個刀身都飛到了半空中。


  手中只剩下匕首長的半截殘刀,王洵才沒有那麼傻,站在原地讓人家白砍。趁著對方撥轉坐騎的功夫,撒開雙腿,又沿官道向長安城逃竄。


  此時的官道上,已經零星有了行人。但是事發突然,大夥誰也弄不清到底是誰在殺誰。本著遇到災禍能躲就躲的原則,紛紛向路邊的田野里逃竄。整個官道剎那間就變得空空蕩蕩,令王洵想找個人堆兒往裡扎都不可能。


  「救命!」他大聲嚷嚷,希望有人能挺身而出,哪怕是丟塊石頭過來,干擾一下刺客的視線也好。誰料不喊還可,一喊,人們跑得更快,上樹的上樹,鑽雪地的鑽雪地,數息后,官道兩旁連個多餘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耳聽著身背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王洵一下子也發了狠。把半截橫刀咬在嘴裡,瞅准路邊一棵合抱粗的老榆樹狂奔。雙腿在樹根下猛然起跳,兩臂勾住橫著伸出來的樹枝奮力下拉,借著樹枝的反彈之力曲臂,收腹,翻身,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沒等刺客追到,整個人已經跨坐在了樹枝上。


  變化突然,兩名刺客根本來不及拉緊馬韁繩,只好順著樹榦旁急沖而過。看準其中一人,王洵飛身從樹上撲下,一手抱住對方后腰,另外一隻手翻過來用半截刀刃狠狠一勒。「噗!」鮮血立刻噴了滿身滿臉。倒霉的刺客半個脖頸都刀刃割斷了,腦袋和身體間只剩下一層油皮,哼都沒哼,立刻從戰馬的鞍子上掉了下去。


  「別跑,看刀!」雙腿夾住馬鞍,王洵策動坐騎向最後一名發起了進攻。不是因為膽大,而是對方就在他身前不到半丈遠,如果給了此人撥轉馬頭的機會,自己拿著半截橫刀,還是只有挨剁的份兒。


  最後一名刺客哪裡能猜到王洵心中的鬼主意,猛然回頭,看見一個血人舞著「匕首」跟自己跑了個馬頭銜馬尾,居然嚇得發出了一聲慘叫,用力磕打馬蹬,落荒而逃。


  「哪裡逃,快快束手就擒!」王洵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弄假成真,磕打著坐騎緊追不捨。堪堪又追出了四十餘步,就看到了先前被他用車門當暗器放倒的坐騎在官道旁悲嘶。馬背上上騎手被坐騎壓住了一條腿,半張臉栽于堅硬的泥土中,即便一時還沒有死,下半輩子也得拄著拐杖過活了。


  見到另外一個同伴也遭了敵人毒手,逃命中的刺客更是魂飛膽裂。將橫刀丟在路邊,高高地舉起雙手討饒,「別殺我,別殺我,我只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


  「別跑,別跑我就不殺你!」王洵是又驚又喜,咧著嘴巴繼續咋呼。這種膽子居然也好意思來做刺客?幾個月不見,長安城的混混們,真是越來越沒出息了。


  「不跑,我不跑!」刺客高舉著雙手,求饒聲裡邊已經帶上了哭腔,「我不拉住韁繩,坐騎停不下來啊。爺爺,您別追了,我求您了還不行么?」


  「真是個廢物!」王洵哭笑不得,破口大罵,「做面首都沒人要的傢伙!」


  罵過了,迅速用目光在馬鞍側掃視,果然如願找到了一把伏波將軍弩,一匣子整整齊齊的弩箭。


  丟下「匕首」,他把弩弓抓起來,雙手擺弄。也難怪幾個刺客發完一矢之後想不起用第二支,在疾馳中,這種專門給騎兵用的短弩非常難以重新上弦。也就是王洵這種膂力大,自小騎慣了馬的,空出兩隻手還能擺弄得開。換了個膂力差或者騎術不精熟的,沒等把弩箭搭上,人早掉到馬肚子底下去了。


  數息間,王洵將弩箭重新搭穩。雙臂平舉,瞄準自己前方的刺客。「你回頭看看這是什麼?拉住韁繩,下馬。否則,我就用弩箭射你了!」


  聞聽此言,刺客的討饒聲愈發凄厲,「饒命,饒命啊!」雙腿卻繼續磕打馬鐙不止,死活也不肯停下來做俘虜。


  白荇芷的馬車跑不了多遠,王洵沒有更多時間在路上跟刺客折騰,手指一扣機關,把弩箭射了出去。一丈不到的距離,即便沒訓練過的人也不會射飛。側前方的刺客應聲落馬,在地上翻了一個滾,口吐鮮血,眼見就不得活了。


  第一次見到人死在自己面前。王洵心裡猛地抽搐了一下,鼻孔里血腥味道忽然加重,張嘴就把早晨吃的東西吐了出來。一口未消化的食物噴出,他鼻涕眼淚同時流下。卻不敢再做任何耽擱,用手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撥轉坐騎,向被戰馬壓殘廢了那個刺客奔去。


  最後一個可問出事實的人,如果最後這個死了,自己的就等著蹲大牢吧。王家的免死金牌未必管用,恐怕封四叔出面也不好擺平。一邊自己嚇唬著自己,王洵一邊跳下坐騎。伸手去推那匹被車門砸傷後腿的戰馬。


  經過訓練的戰馬都略通人性,見王洵前來救助,努力地配合著挪動身軀。一人一馬耗光了彼此身上最後的力氣,終於將壓在馬身下的刺客挪出。好在此人胸口還有起伏,王洵見狀,心中大喜,伸手向對方面巾抓去。


  「別動!」就在此時,官道旁先前被驚散的路人當中,響起一個沙啞的聲音。


  王洵微微一愣,伸出的手立刻改變方向去抓刺客落下的橫刀。怕引起誤會,那個大膽的路人又快速補充了一句,「他既然蒙著臉,肯定不想讓人認出身份。你如果沒把握對付他,索性不如裝糊塗!」


  「怎麼裝?」王洵的心思素來不慢,聽完了對方的話,立刻打消了揭破刺客身份的念頭。自己最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即便躲著走,還不停地找上門來。這些笨蛋刺客未必能奈何得了自己,但其背後的主人,卻一定不好惹。


  「他們三個西域胡人見色起意,光天化日之下劫殺一個大唐女子。你身為大唐男兒,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本分!」敢情,自打戰鬥剛剛開始,給王洵出主意的這傢伙就把所有經過看在了眼裡,就是縮在路邊不肯上前幫忙,「既然已經把責任盡到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能管的人去管。什麼都沒問過,什麼都沒看過,就當此事與自己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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