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盛唐煙云:長安醉(39)
第646章 盛唐煙云:長安醉(39)
「我怎麼知道!」王洵偷偷看了看白荇芷,盡量替對方遮掩,「也許是他們殺錯了人吧!反正這件事兒,已經到此為止了。三個刺客被我失手殺掉了兩個。他們卻連我的寒毛都沒碰到一根!」
「二哥你真厲害!」馬方眼中的好奇立刻變成了崇拜,望著王洵,笑呵呵地誇讚。
「湊巧而已!」看了看自己手上剛剛乾掉沒多久的血跡,王洵肚子里忍不住又是一陣翻滾。無論白荇芷怎麼得罪了王准,她都是自己的女人。自己必須將此事扛下來,即便扛得再費力,再辛苦。
偏偏有人哪壺不開提哪壺,王洵的話音剛落,一直沉默不語的宇文至突然插了一句,「恐怕不是對二哥來的吧。否則,選在離白馬堡這麼近的地方動手,這幾個刺客未免太託大了些!」
話音落下,秦國用、秦國楨和張巡、雷萬春等人都愣住了,目光一同轉向了宇文至,「你說不是沖二郎來的?什麼意思?不為了二郎,他們為了誰?」
「沖我來的!」白荇芷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剛才王洵看見自己之時,臉上除了喜悅之外,隱隱還藏著一絲別人注意不到的痛楚。霎那間,她的臉色變得一片慘白,「是我不祥,拖累了二郎和大夥。我,我……」話未說完,她已經泣不成聲。
見到白荇芷落淚,王洵心裡立刻一痛,伸出手去,抓住對方的手,低聲喝道:「別哭,甭管是沖誰來的,我都擋了便是。我不信,把他私養刺客,偷盜伏波弩的罪證公之於眾,這長安城內,所有人還都能裝作視而不見!」
「二郎,我,我……」聽王洵說得坦誠大氣,白荇芷心裡愈發感到凄苦,抽抽噎噎,眼淚成串成串地往下落。作為一個風塵女子,試圖嫁給一個開國元勛之後,雙方之間懸殊的地位差異,本來已經令這場姻緣如薄冰一樣脆弱。現在又多了一條行為不檢,給男人招惹麻煩的罪名,想要讓王家上下接受自己,恐怕更是難於登天。
眾人紛紛把頭側開,臉上的表情好不尷尬。「原來是樁風流案!」秦氏兄弟輕輕咧嘴,好生後悔沒問清楚,就跟白荇芷趕了過來。「這女人恐怕是個息媯、綠珠之輩!王兄弟還是早點兒回頭的好。」老成持重如張巡者,也在心中暗暗嘆息。唯有雷萬春,皺了皺眉頭,大聲說道:「是別人劫殺你,怎麼又成了你的錯了?哪個王八蛋使得如此下三濫?你告訴我,假如官府不肯管的話,我去替你出頭!」
「雷大哥……」白荇芷抬頭看了雷萬春一眼,想要說,卻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白姐姐,你至少告訴大夥誰想掠走你,再哭也來得及么?這次搶不到你,難免他還會來第二次。」小馬方心思最少,話說得也最直接。「說不定他把二哥也恨上了,咱們也好提前做些防備不是?」
「是衛尉少卿王准!」輕輕握了握白荇芷的手,王洵替她給出答案。「刺客已經招供過了,他們三個今天準備先嚇白姐姐半死,然後將她趁亂掠走。如果失手的話,就殺人滅口!」
聽聞「殺人滅口」四個字,白荇芷的身體猛然戰慄了一下。抬起淚眼看了看王洵,卻從對方臉上看不到半絲厭棄之意。相反,手掌間有股溫暖的感覺不斷傳來,讓她冰冷的心臟一點點變得柔軟。
「原來是他,怪不得敢盜用伏波弩!」秦國楨的話恰恰傳來,一字不落地傳入白荇芷耳朵,「那小子仗著其父的勢力,一直無法無天。這回偷襲不成,未必肯輕易罷休。不過……」
「他不光是為了劫持我!」白荇芷突然收住了眼淚,大聲打斷。「他是怕我泄露了他的秘密,所以,所以才……」
看了看王洵的臉色,她希望得到他的認可。王洵笑著點點頭,低聲鼓勵,「沒事,你說出來,讓大夥有個準備也好。畢竟,這裡邊涉及的麻煩不小!」
「嗯!」白荇芷輕輕點頭,聲音居然是前所未有的溫柔,「三天前,有個自稱叫王準的傢伙來包我的場子,紅姑見他出錢爽快,就答應了。誰料他進房后,不肯好好聽歌,反而說些瘋言瘋語,要我嫁入太原公府給他做侍妾。我不肯答應,他就拿出一大錠金子來,問我記不記得以前幾個客人在我這裡說過些什麼?我告訴他,來錦華樓聽我唱歌的人很多,誰說些什麼,我根本不可能往心裡去。請他不要侮辱我。隨後,他丟下了幾句狠話,就摔門走了。我以為他只是個被慣壞了的公子哥,也就沒往心裡頭去。誰料,緊跟著就發生了今天的事情!」
「那他到底想知道些什麼?」
「你還記不記得他問的是哪幾個客人?」顏季明和張巡一前一後,問了兩個極其相近的問題。
白荇芷貝齒在朱唇上輕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抬頭看看王洵稜角分明的面孔,她點點頭,低聲道:「他問的是周伯鈞,張雙和公孫亮三個,是不是曾經一道在我這裡吃酒聽歌,席間說沒說過關於太原公府的閑話。另外,另外三個人,在幾個月前,也卷進了跟子達同樣的案子里。比子達出獄略晚了幾天。的確曾經到錦華樓來聽歌壓驚。但只是那一次!之後就再沒來過!」
「他們的確不可能再來錦華樓。張小侯爺兩個月前,掉到曲江池裡淹死了!」宇文子達眉頭一跳,沉聲補充。「周小伯爺上個月外出打獵,被野豬撞下馬來,摔斷了脖子。只有公孫亮,剛出獄沒幾天,就被他阿爺一封信送去了漁陽,投靠在了安祿山麾下。所以勉強還保住了性命!」
「啊?」眾人忍不住低聲驚呼。若不是宇文至出言提醒,誰也不可能把京師里常見的兩次意外,與白荇芷今天被人刺殺的事情聯繫到一起。
「王准想掩飾的,恐怕不是一般的秘密!」眾人當中,年齡最長的張巡亦變了臉色,皺著眉頭,低聲說道,「白行首,當日他們說了些什麼話,你真的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么?」
「我,我怎麼可能記得住!」白荇芷搖了搖頭,哽咽著道。她先前還是擔心因為王准圖謀不軌的事情,影響到王洵對自己的看法。如今,卻發現自己可能牽連王洵把性命和前程都搭進去,一著急,眼淚登時又掉個不停。
「好了,好了,天還能塌下來不成!」不忍看她哭得傷心,王洵笑了笑,低聲安慰。「刺客被關在白馬堡軍營里。他盜用的伏波弩也被周將軍收了起來。他若是再不知進退的話,大不了我就把證據送到上頭去,看誰最後能落得了好下場!」
聽他說得果決,白荇芷心中慢慢又恢復了幾分勇氣。想了想,低聲道:「「可二郎你剛剛謀到的前程……」
「不妨,王家的手,目前還伸不到禁衛軍里。」王洵微微一笑,臉上寫滿了不在乎。兩個刺客都被自己宰了,事情再壞,還能怎樣?難道還能因為王准父子實力大,自己就把白荇芷推出去不成?那樣,自己又成了什麼人,日後如何在這世上立足?
「他們王家如果欺人太甚,咱們就一起跟他拼了!」馬方也揮了揮彎刀,大聲表態。「京城畢竟是天子腳下,他王家難道還能把所有官員都收買了不成?」
秦國用看了看自己的弟弟,然後笑著介面,「那倒是未必,據我所知,王鉷自己最近日子也不好過。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王准瞞著他阿爺乾的。那傢伙,從來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是啊,為了上次的事情。李相對王京兆很是不滿呢!」秦國楨點點頭,為哥哥的話做出註解。
這可是其他人接觸不到的秘聞,一時間,大夥的注意力都被秦國楨所吸引。在眾人催促的目光下,秦國楨只好低聲補充,「上次楊國忠利用一個把柄,逼得王鉷率先退縮。隨後又因為忌憚高力士的插手,李林甫不得不跟楊國忠握手言和。但心裡邊,李林甫卻非常痛恨王鉷背叛了自己。如今,夾在楊、李兩大勢力中間,王鉷已經是全力苦撐。誰料他兒子王准在這個當口還不醒事,居然繼續為王家惹麻煩。若是……」
若是今天的事情再被有心人利用起來,王家也許就要萬劫不復。秦國楨沒有把話說完,在場所有人卻都聽了個清清楚楚。「所以白行首和明允兩個,不必擔心王准藉助他阿爺的勢力在明處對付你們。」秦國用接過弟弟的話頭,笑著補充,「如果是來陰的,只要咱們多加提防,也未必就怕了他!」 「明允在軍營里,大可不必擔心自己的安全。白行首那邊,我看看能不能找幾個老朋友,暗中照顧一下!」雷萬春想了想,主動替朋友分憂解難。
「與其被動應戰,不如主動逼他收手!」顏季明搖搖頭,笑著否決,「王兄手裡不是有個沒死的刺客么?把他的供詞抄一份出來,派人送太原公府送去,相信他們父子不敢再造次!」
這個辦法與上回張巡逼楊國忠的那招如出一轍,令大夥登時將頭全轉向了他。顏季明被眾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四下拱了拱手,笑著自報家門,「琅琊顏季明,見過諸位哥哥!」
到了此時,王洵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沒向大夥引薦剛剛結識的朋友,趕緊鬆開白荇芷的手,笑著沖大夥抱拳,「幾位哥哥,是我疏忽了。這位顏兄,今早曾經幫了我的大忙。如果不是他,我恐怕就自己把自己送進長安縣的大牢里去了!」
「王兄言重了。我只是當時恰巧遇見,不好袖手旁觀而已!」顏季明被他誇得臉色一紅,笑著自謙。
「琅琊顏家,可是平原顏太守的同宗?」秦國用對各家姓氏族譜揣摩研究最深,聽對方自報為琅琊人,想了想,笑著追問。
「正是顏某的二叔!」顏季明點點頭,笑著回應。
「原來是濠州顏刺史的公子!」張巡也立刻醒悟過來,笑著上前跟對方見禮。「愚兄張巡,跟令尊大人曾經有過數面之交!」
「小侄剛才就猜到是張叔父,一直沒敢貿然相認而已!」顏季明趕緊跳下坐騎,以晚輩之禮拜見。
張巡也從馬背上跳下,笑呵呵地拉起他,「咱們還是單獨算好了。否則,這裡眾位兄弟,便都比你長了一輩。」
顏季明也大笑,依照張巡之言,稱呼對方為兄。張巡笑呵呵地拉著他,跟秦氏兄弟、馬方、宇文至等人重新見過。算起來,大夥的長輩們拐著彎都有些交情,相互間稱作世交,也不為過。
一番寒暄下來,反倒把王洵和白荇芷兩個落在一邊了。趁著大夥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王洵想了想,低聲對白荇芷說道:「你別怕,有我在,別人奈何不了你。轉頭我跟雲姨商量過了,就可以拿轎子抬你入府。我不信,光天化日之下,他們還敢到崇仁坊來搶人!」
這話如果放在以前,白荇芷肯定要追問一下自己進入王家,到底算做什麼身份。而現在,卻只能從王洵的話里,感受到濃濃的關切。點點頭,低低「嗯」了一聲,一瞬間,紅色從兩頰蔓延到了脖頸處。
見白荇芷頂著兩隻紅眼泡,卻嬌羞不勝,王洵心裡大覺有趣。暫且把如何應對王鉷父子的事情擱在一邊,專心專意地替對方考慮道:「雲姨其實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只要你不刻意得罪她。紫蘿那丫頭有點小性子,但也不會處處針對你。我回去后給下人們定個規矩,讓他們不準輕慢你,這樣,即便我不在家之時……」
話才說道一半兒,猛然間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斷。大夥紛紛轉頭,看見幾十個身穿黑衣的惡仆,在一名錦袍華服的癆病鬼的帶領下,氣勢洶洶地圍了過來。
「小心!」雷萬春大喝一聲,率先拔出了兵器。南霽雲長劍出鞘,縱馬與其比肩。十幾名秦府家將訓練有素,迅速散做了兩排,以雷、南兩個為前鋒,成雁陣型,把其餘人牢牢護在了隊伍中央。
已經到了上午巳時左右,官道上行人極多,看到兩伙人劍拔弩張,嚇得紛紛逃入了曠野,遠遠地繞路而走。須臾間,就把寬闊的官道給讓了出來。
帶隊的癆病鬼一聲令下,眾惡仆也迅速整隊。亂七八糟結了個方陣,人數雖然多,氣勢上卻比這邊差了不止一分。
「且慢!」眼看著雙方就要廝殺在一起,秦國用分開眾人,策馬來到隊伍正前,沖著癆病鬼輕輕拱手,「光天化日之下,不知道王少卿擋住我等的去路,所為何事?」
「呵呵,我還猜是誰的家丁呢,居然訓練得比皇家禁衛還要精良?原來是胡國公府上的人馬!秦小公爺,敢問仗著胡國公的餘威,你就能強行帶走我家的逃妾么?」
「你家逃妾?」見對方說得煞有介事,秦國用不禁微微一愣。旋即,意識到對方是在惡人先告狀,冷笑了幾聲,搖頭斥責,「我只看到有人仗著父輩勢力,試圖強搶民女。卻沒看到你家的逃妾在哪?莫非,對於王少卿來說,只要看到一個稍有姿色的女人,就要賴做你家逃妾么?」
「少廢話,把那個女人交出來,咱們不跟你計較!」站在癆病鬼身後,一個身高過丈,膀大腰圓的西域壯漢厲聲嚷嚷。
「對,少廢話,趕緊交人滾蛋!」一幹家奴狐假虎威,沖著秦國用不斷揮舞兵器。
秦國用涵養甚好,不理睬那些惡奴,眼睛只盯著帶頭的癆病鬼。那癆病鬼卻彷彿沒聽見屬下在說什麼般,雙手抱在胸前,滿臉輕慢。
此刻不用任何人介紹,單從白荇芷驚恐的臉色上,王洵就猜到來者是誰了。也跟著分開眾人,來到了秦國用身邊,跟對方並肩而立。不說話,一雙眼睛卻像刀子般,朝那些喧囂不止的惡仆們望去。
四個多月的軍營錘鍊,令他變得挺拔如山。再加上那還沒來得及洗掉的一身血跡,登時將對面的惡奴們逼得呼吸一緊。王洵的目光看向哪裡,哪裡的叫囂聲就小了下去。沒等一圈掃完,眼前的隊伍已經鴉雀無聲。
「你想替那賤女人出頭?」癆病鬼王准不甘心輸了氣勢,往前帶了帶坐騎,舉起馬鞭沖著王洵指點,「就憑你,也不稱稱自己的斤兩,你家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