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9章 盛唐煙云:關山月(1)

  第649章 盛唐煙云:關山月(1)

  內容簡介

  因為參與平叛有功,王洵榮升昭武校尉,賜佩紫銅魚符。然而這些表面上的浮華,卻令他越來越難以適應長安城中日益奢靡沉悶的氛圍。在一次帶隊巡視當中,他無意發現了楊貴妃與其前夫壽王之間秘會。出於同情,沒有上報這件事,並準備遠離長安,以免受到不必要牽連。


  誰料一向對王洵欣賞有加的高力士,卻為了給皇家遮羞,準備殺人滅口。答允了他押送輜重去安西的請求后,立刻與楊國忠兩個一道,秘密布置人手半路截殺。混戰過程中,哥舒翰派出假扮沙盜的官軍被真的沙盜和王洵聯手擊潰。隨後,王洵捲入了更大的漩渦。


  Chapter 1 羽衣

  「明允……」揚起的紅唇里,傳來太息般的呼喊,令人聽了骨頭髮軟。不像紫蘿那般青澀,也沒有白荇芷那種矜持。熱烈,坦白,誘惑得毫無掩飾。


  「四,四姨!」王洵用力咬了兩次牙,努力把自己想象成小張探花那種古板君子。他本以為那會很難,事實上卻比想象起來簡單許多。不知不覺間,靈台已經漸漸恢復了平靜,並且將對方從身邊推開了一段距離,喘息著提醒,「四姨醉了,晚輩去喊個下人來!」


  「喊什麼人啊!你個傻孩子!」襄郡夫人楞了楞,臉上瞬間湧起一絲惱怒,但很快,又吃吃笑再度拉住王洵的胳膊,「四姨醉了,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記得了。你還不過來,扶四姨回去!」


  「我,我還是去叫個人吧!」眼看著自己的手就要被對方拉向胸口,王洵用力抽回自己的胳膊。誰料對方的身體居然像沒有重量般,居然順著他的動作撲了過來。整個人直接貼住了他的胸口,兩支手一上一下,上邊勾住了他的脖頸,下邊直接去解他的衣服袢兒。


  穿一身赤紅色錦袍,王洵站在半人高的銅鏡子前扭來扭去。鏡子里的那個傢伙臉上塗了很多粉,萬一掉下塊渣來,肯定能砸得人腳腫。可雲姨還是嫌擦得不夠厚,從紫蘿手中搶過粉餅,繼續在他臉上塗塗抹抹。


  「應該行了吧?不就是吃頓飯么?擦這麼厚作甚?我又不是梨園裡邊那些唱曲子的小丑!」實在忍無可忍,王洵皺著眉頭抗議。


  「別動,別動,馬上就好!馬上就好!你再把頭低下一些,好,就這樣!在耳朵下塗一點,紫蘿,把你的胭脂膏子也拿來,他這塊曬得有點兒黑!」雲姨就像多年前哄著王洵吃飯一般,聲音里充滿了溫情,但不容拒絕。


  王洵無奈,值得把膝蓋向下彎了彎,任憑對方宰割。誰讓他從小被雲姨帶大呢?誰讓昨晚下棋,他又輸給了小紫蘿呢?男人么,在家裡能彎腰時就彎腰。哄得一家人終日臉上帶著笑,自己偶爾在外頭做點出格的事情,回來后也好矇混過關不是?!

  兩個女人顯然沒猜到王洵心裡頭的「卑鄙」想法,兀自前前後後忙個不停。小丫頭雪煙和醉霞幾次想伸手幫忙,都被紫蘿笑著給擋了開去,「別動!你們兩個別擋著亮。去,把侯爺的魚袋拿來。就在我床頭左首的柜子里。鑰匙,鑰匙在我腰間。我騰不出手來,你們自己往下摘!」


  「對,就應該掛上魚袋。那可是皇上賜下的。我怎麼把這個茬兒給忘了!」明明知道紫蘿在藉機確立其自家地位,雲姨卻裝作毫無察覺,反而主動替她張目,「雪煙,趕緊去拿。順便通知王福,把馬車也換了!別再用那輛烏漆的,看著就不大氣。把前天我在胡記訂做的那輛朱漆的推出來,用那兩匹遼東錦雲璁拉上!」


  聞聽此言,王洵立刻就急了,趕緊轉身,沖著雪煙連連擺手:「等等,別去!那兩匹是戰馬,不能用來拉車!萬一傷了腰,以後就沒法騎著上戰場了!」


  「就用這一晚上!」雲姨一把扯住王洵的衣袖,將其重新扯回了鏡子前,「一晚上不可能就傷了腰。再說了,上戰場哪輪得到你?要是飛龍禁衛都得上戰場,大食人豈不打到長安城下來了?!」


  「我只是說……」王洵皺著眉分辯,話說了一半,又理智的閉上了嘴巴。從小到大,跟雲姨講道理,他就沒贏過。所以乾脆棄械投降!反正那兩匹遼東錦雲璁不算極品良駒,只是骨架和毛色生得很漂亮而已。況且周老虎也曾說過,騎著白馬上戰場,基本等於提醒對方弓箭手靶子在哪!


  想到自己在白馬堡大營里結識的那些同僚,他心裡不禁有些黯然。大夥都走了,解決了京兆尹王鉷這個隱患之後,飛龍禁衛的整訓事宜也就告一段落。周嘯風、李元欽、趙懷旭,還有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蘇慎行,都跟著封常清回了安西。就像沒來過一般,半點兒不留戀京師里的繁華。只是自己,依舊在長安城裡面混吃等死。


  王洵不清楚自己到底留戀長安城裡邊什麼地方。這座城市裡邊的舞榭歌台,他早就看膩了。鬥雞走馬的諸般樂事,也玩不出什麼新鮮花樣。但想到自己一旦去了安西,就要很多年不能回家,他心裡頭就極其恐慌。所以,儘管封常清把招攬的條件一加再加,他終是沒有答應對方的邀請。反倒對飛龍禁衛軍里的旅率之職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到最後,封常清只好搖頭放棄。但是,老將軍也不願意這個頗有才華的少年人就此被埋沒,在臨走之前,居然通過高力士的關係,替他弄到了個飛龍禁軍昭武校尉的實缺。


  一番折騰下來,王洵王明允,這個去年長安城裡有名的無賴,現在的正式稱呼應該是,雲騎尉、留縣子、敕授飛龍禁軍昭武校尉、賜紫銅魚袋王洵!


  其中,雲騎尉是武勛,代表他有大功於國。留縣子是世襲於父親和祖父爵位。飛龍禁軍昭武校尉是手握三百禁軍的實職。而紫銅魚袋則為皇家的恩典。作為正六品武官,他本來沒有佩戴魚符的資格,但由於在「平叛」過程中表現出色,被授予了配帶五品官員飾物的殊榮!


  從雲姨充滿欣慰的嘮叨聲里,王洵得知,整個崇仁坊,除了攀上李林甫的關係外放刺史那位之外,他是這一輩中,第二個有資格正式佩戴魚符的人,並且比前者足足年輕了二十歲。這種進境,著實另左鄰右舍羨慕得兩眼放光。王家上上下下,進出家門時也跟著把頭又抬高了幾分。但是,有一個煩惱也跟榮耀接踵而來。以前總指著王洵背影教育自家兒郎引以為戒的世嬸、世姨們,突然發現王洵年近弱冠,居然還沒有定下的親事!便爭相把自己認為與王家門當戶對的女子推銷上門。


  於是,王洵在去軍營當差之餘,赴宴就成了一項任務。每次,都被雲姨像打扮梨園子弟般在臉上塗一層厚厚的白粉,裝在雙馬拉的座車裡押送出門。而在酒宴中的近半時間裡,則是被一群身穿不同等級命婦服色的女人們,嘰嘰喳喳地刨問祖宗八代。 「這簡直是上刑!」才去了幾次,王洵就受不了那些相親宴的氛圍了。直著脖頸大聲抗議。可在這種事情上,他的抗議顯得毫無力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只有娶了正妻,生下男丁,他才對得起王家列祖列宗。以前雲姨不給他張羅親事,是因為王洵的父親去世得太早,家裡缺少一個男人支撐門面,與王家門當戶對的那些人不肯讓女兒下嫁。如今王洵已經憑著真本事證明他可以重振開國侯府門楣了,婚事自然也就提上了日程。


  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是,如果王洵不娶妻的話,雲姨就絕不准許他納妾。包括紫蘿,在正妻入門之前,也只能是通房丫頭,而無法正式確立侍妾的身份。至於白荇芷,那更是樺樹皮做鼓面兒——響(想)都不要響(想)。


  明明身邊已經有了兩個情投意合的好女子,偏偏不能娶她們之中任何一人做正妻。反而要像鄉下土財主趕集一般四處赴宴,去尋找另外一個與先前自己素未謀面的女人。只因為她比前兩人血脈純正、家世顯赫。


  這事兒,怎麼跟家裡配牲口似的,還非得名種名血?細琢磨起來,王洵連砸桌子摔茶碗的衝動都有。但既然生在長安,長在長安,他就必須遵守長安城裡的約定俗成的規則。是為了自己的前程也好,為了王氏家族的利益也罷,總之,他只要想消消停停地過完這輩子,就不能無視規則的存在。


  對此,紫蘿倒是看得開。每當王洵私下裡抱怨的時候,總是笑著揉揉眼睛,溫柔地說道:「郎君是開國郡侯之後,當然要找個門第相當的女人才能配得上啊!至於紫蘿,郎君不必過於擔心。只要日後在大婦生氣要處罰紫蘿時,郎君記得多少回護一些,紫蘿就心滿意足了!」


  「六品敕授校尉呢?再往前半步就是游擊將軍。整個長安城裡,除了皇族子弟外,不到二十歲能做到正六品實職的能有幾人?」同樣的話,從白荇芷嘴裡說出來,就不如紫蘿說得中聽。總像帶著股子嘲弄意味,惱得王洵恨不能立刻拂袖而去。但想想是自己無力兌現承諾在先,氣焰隨即便矮了半截。


  「我家二郎前程似錦,當然要好好把親事挑一挑!無論是誰家的女兒,嫁給你都是福氣!」唯恐王洵臨陣膽怯,雲姨的話語了總是充滿了鼓勵。


  「狗屁前程,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不立這場功勞呢!」不敢當面頂撞雲姨,但是在私下裡,王洵卻忍不住大發牢騷。


  他不喜歡被人像挑牲口般拉著去相親,跟不喜歡跟那些世嬸、世姨們一遍遍地講述自己在「平叛」過程中的光輝事迹。憑心而論,最近這場平叛「奇功」,對他來說,的確是索然無味。首先,王洵自己就不相信那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叛亂。跟著萬騎軍郎將邢縡一道自盡的那二十幾個漢子,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手。如果他們真的是處心積慮、圖謀不軌的話,找個合適時機突然發難,飛龍禁衛們未必那麼容易將其鎮壓得下去。


  其次,朝廷公布的所謂萬騎軍郎將邢縡圖謀不軌的證據,也非常荒唐。居然是對方酒醉之後,說得一堆牢騷話。類似的牢騷話,放眼長安,沒有一萬人,也有九千人說過。無非奸賊當道,城狐社鼠亂國之類。高適、李白、岑參他們幾個,喝了酒之後指點江山,說出得話比邢某人所云尖刻十倍。只不過他們幾個運氣好,沒交到戶部郎中王銲這種朋友而已。


  第三,萬騎軍郎將邢縡臨死之前說的那幾句話,對王洵深有觸動。道理就是道理,不在於從誰的嘴裡說出來!眼下大唐朝廷當中,的確有很多不大對勁兒的地方。不單單姓邢的一個人心存不滿,就連小張探花這種穩重人,提及現實,每每也是苦笑著搖頭。只不過,小張探花在失望的同時,還在繼續期待朝廷能夠重新振作。而邢縡和他的那些弟兄,則是由失望漸漸走向了絕望!

  在王洵眼裡,整個所謂的「謀反案」,脈絡其實非常清晰,也非常荒唐。萬騎軍郎將邢縡和幾個兄弟借酒撒瘋,抨擊朝政。經常跟他下棋好友,戶部郎中王銲恰巧在場。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王銲回到自己家中之後,便請來江湖術士任海川,命其看自己的宅院中有沒有帝王之氣。任海川不敢回答,嚇得連夜逃走。王銲唯恐任海川將自己的問話傳揚出去,便動用了哥哥王鉷手下的爪牙,從長安一直追到了大荔,捏造罪名,殺人滅口。


  偏偏任海川有個朋友叫韋會,是安定公主的兒子。覺得任海川死得冤枉,就跟朋友嘀咕了幾句。而王鉷也是橫行慣了,聽不得別人的詆毀。居然借著上次李林甫命令其打擊京城中紈絝子弟的機會,將韋會從家裡抓進了大理寺,半夜悄悄用繩子勒死。而韋會的幾個好朋友,出獄后恰恰在白荇芷面前提及過此事。於是,當朝極品大員,身兼二十餘職的王鉷,在把韋會的幾個好朋友弄得死得死,躲得躲之後,又指使自己的兒子王淮,瞄上了歌女白荇芷。


  於是,才出現了幾個月前,王淮「抬舉」白荇芷做妾不成,憤而派遣刺客出手的鬧劇。怎奈三個刺客的能力實在有限,運氣又差到了極點,居然遇到了王洵。被當場格殺了兩個,生擒了一個。於是,京兆尹王鉷認為自己有把柄被奉命整訓飛龍禁衛的大將軍高力士抓在了手裡,愈發進退失據。於是,當楊國忠鬼使神差突然出頭彈劾王家兄弟有不臣之心時,在明知道皇帝陛下還沒有喪失對自己信任的情況下,京兆尹王鉷居然試圖帶領自己的爪牙,絆住楊國忠的衛隊,將邢縡等人放走。日後再悄悄想辦法滅口。誰料皇帝陛下還留了一手,在命令王鉷協助楊國忠抓捕欽犯的同時,還命令高力士帶領飛龍禁衛從城外殺來。


  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邢縡最後一次當眾發泄了對朝廷的不滿,憤而自殺。自始至終都沒打算將「好朋友」王銲牽連進案子中。而王鉷發現邢縡沒有留下任何對自己不利的證言之後,居然立刻又囂張了起來,拒絕承認對自己的任何指控,並且當眾辱罵楊國忠,並威脅率領家丁前來救火的左相陳希烈不要落井下石。這種有恃無恐的態度令高力士極為惱火,也憤然加入了「倒王」行列。隨即,中宗之女安定公主、冬天時兒子掉進曲江池淹死的張老侯爺,春天時兒子從馬背上上掉下來摔斷脖子而死的周老將軍,還有已經在安祿山帳下做了侍衛的公孫亮,也一道出面指證王鉷、王銲的「謀逆」罪行。


  古往今來,帝王可以跟人分享權力,卻絕不會跟人分享江山。於是,皇帝陛下震怒,親筆頒下《賜王鉷自盡詔》,詔書中列舉了王鉷殺死任海川,勒死韋會、和邢縡交往密切,縱容弟弟王銲參與作亂等諸多罪狀,斥責王鉷「內懷奸詐,包藏不測」。


  當夜,王鉷畏罪自殺。第二日,王銲在朝堂上被杖殺。隨後,王鉷的兒子王准被長流嶺南。王鉷的妻子和女兒被流放交趾,王氏兄弟多年積蓄下來的家產被查抄,共折算開元通寶一千四百多萬貫。接近大唐戶部全年的收益。


  王鉷在京師的爪牙,長安、萬年兩縣的官員盡數被撤換。長安縣縣尉賈季鄰和萬年縣縣尉薛榮光被斬首示眾。其他黨羽或者被抓,或者逃走,半月之內,散了個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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