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8章 盛唐煙云:關山月(30)

  第678章 盛唐煙云:關山月(30)

  「是!」兩名突處木昆部落的勇士躬身領命,帶著麾下弟兄去搬動鹿砦。其他處木昆部武士,只要能爬上坐騎的,紛紛開始向馬背上爬。戰馬是部族武士的雙腿,離開了馬鞍,他們之中大多數人根本不會打仗。


  「上馬,上馬!」紇骨部埃斤肯亦特亦步亦趨,沖著自家武士下令。他們同樣是馬背上收割性命的行家,原地作戰,本領只能剩下不到原來的三成。


  簡陋的白骨鹿砦,非常容易被破壞掉。很快,聯軍正前方就出現了一個寬達兩丈的缺口。新一波樓蘭武士恰巧趕到,在馬蹄揚起的煙塵中,再度扣動扳機。然後,不管戰果如何,他們突然大叫一聲,撥馬而走。


  逃,的確,樓蘭人掉頭逃了。彷彿一錘砸在了空處,騎馬上拼著挨射也要發起反擊的三個部族埃斤幾乎要吐血。特別是吃虧最大的赤牙布其勒,幾乎是第一個策動坐騎追了出去。他要追,哪怕是天涯海角,哪怕全身的血液流干,也要追上樓蘭族那些膽小卑鄙的傢伙,將他們一刀刀割成碎片。因為剛才那數輪攢射,幾乎將他此番帶來的赤牙部的精銳武士,放倒了六成以上!


  這個願望實在過於宏大。以至於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就在戰馬踏過倒伏的白骨鹿砦,剛剛準備加速的瞬間,一道閃電,突然從煙塵背後毫無預兆地劈了下來。「哎呀!」以勇悍而聞名的赤牙布其勒大埃斤只來得及匆匆抬起右手,便被閃電直接砍中了胳膊。


  緊跟著,他的胳膊、胸骨和騎在馬鞍上的半截大腿,直接與身體脫離。噴著鮮血,向後邊的親信武士砸去。而那個親信武士的結局同樣慘烈無比,一道突然從煙塵后掃過來的寒光,居然砍中了他的腰,將其瞬間斷成了兩截。


  又是數道寒光從騎兵踏起的煙塵內劈出,道道奪命。在赤牙部武士驚恐的慘呼聲中,三名身穿明光鎧,手持陌刀的大唐武士,出現在人們的視線當中。以他們三個為前鋒,後面還有數不清的陌刀列隊而進,任何東西擋在了他們前面,無論是人是馬,皆一刀砍為兩段。


  「陌刀陣!」處木昆吐馬提心裡猛然打了個哆嗦,渾身上下汗毛直豎。想當年,他的祖父就在突厥人的旗幟下,被來自中原的陌刀隊砍了個身首異處。那一戰,也徹底將處木昆部落,從西域排得上號的十箭大部,打成了一個三流角色。已經五十多年過去了,至今還沒能恢復元氣。


  沒等他從震驚中恢復心神,當先的陌刀將已經從聯軍武士清理出來的鹿砦缺口大步而入。手中陌刀左劈右砍,手下無一合之敵。


  突然而來的打擊面前,部族武士們本能地選擇了躲避。這個錯誤的動作,使得他們的隊形更為凌亂。跟在陌刀將之後,更多的大唐男兒衝進了鹿砦內。百餘人宛若一把屠刀,將鹿砦內攪得血肉橫飛。


  兩名處木昆部頂尖勇士,庫摩和牙爾木,抓起手邊的長矛,徒步迎向陌刀將。剛才奉命清理鹿砦,他們和手下弟兄還沒來得及上馬。此刻反倒成了唯一一支來得及做出正確反應的隊伍。四十幾名處木昆武士,還有十幾名失去首領的赤牙部野人,緊跟在庫摩和牙爾木身後,高舉兵器,大聲咆哮,「嗷,嗷——嗷——嗚——」


  野獸般的吶喊,根本沒能起到任何助威效果。全身披鎧,只露出一雙冰冷眼睛的陌刀將舉刀沖向庫摩,手起,刀落。居然將庫摩連同他手中的長矛一道劈斷。隨後,此人上前半步,揮刀向衝過來夾擊自己的牙爾木橫掃,搶在牙爾木的兵器砍中自己之前,將其掃飛到了半空中。


  半空中,牙爾木手足亂舞。腸子,肚子,破碎的內臟紛紛從開啟的腹腔內落出。部族武士們紛紛閃避,以免被濺得污穢滿身。那名來自大唐的陌刀將卻對一切視而不見,繼續上步,手起,刀落。


  上步,手起,刀落。緊隨在王洵兩側,是同樣全身包裹著鎧甲的方子陵和老周,亦做出同樣動作。這個配合,早在白馬堡中,他們之間就演練過無數次。經歷了半個月前那個晚上的血與火鍛造打磨,此刻已經鋒芒畢現。


  上步,手起,刀落。追隨在王洵身後,二十三名飛龍禁衛如同一隻巨大的蜈蚣,伸出刀足,將臨近自家身體的一切活物切成兩段。半個多月前的血與火之夜,他們已經「死」過了一次。因此對死亡已經毫無畏懼。更關鍵一點是,此刻周圍敵軍和盟友皆為異族,他們不能墜了中原男兒的臉。


  上步,手起,刀落。跟在二十三名飛龍禁衛背後,是一百三十名民壯。此刻,他們已經完全不能再被稱為民壯。每個人手中都持著一把碩大的陌刀,每把刀鋒過處,都鮮血淋漓。殺人,突然變成了一件極其簡單的事情。當你看慣了死亡之後,它就變得像吃飯與喝水一樣簡單。一刀揮出,或者砍死敵人,或者被敵人砍死。你根本不用多想,也來不及去恐懼。


  上步,手起,刀落。一百五十五名士卒和一名將領組成的陌刀隊,在三倍余自己的敵軍當中,如入無人之境。紇骨、處木昆、赤牙三部聯軍在建立營寨之時,沒想著立刻跟樓蘭人開戰。他們要等繼續趕來的其他兩個部落,以免自己付出了巨大傷亡,反而讓別人佔了便宜。這點兒小心思,如今成了致命傷。狹窄的營盤內,戰馬根本無法加速。而騎在馬背上原地與陌刀隊交鋒,部族武士們只有伸長脖子挨宰的份兒,根本沒有辦法還手。


  在陌刀隊的瘋狂攻擊下,各部武士紛紛走避。錯誤的對策,引發了更大的麻煩。很多武士竟被自己人撞下馬背,稀里糊塗成為刀下冤魂。更多的武士則傻了般隨波逐流,眼睜睜地看著陌刀在自己面前砍倒自家弟兄,然後再血淋淋地砍向自己。


  「頂上去,頂上去!別慌,別慌!攔住他,攔住他們!」眼看著麾下武士紛紛落馬,紇骨部埃斤肯亦特急得聲音都變了,揮動彎刀,強逼著自己的親信去阻擋敵軍進攻。在他的逼迫下,十幾名部族勇者逆人流而上。才走到半路,便被自己人擠得彼此無法呼應。陌刀將追著逃命者的馬蹄,迎上了第一個紇骨部勇士。砍下他的腦袋,用鮮血染紅自己的鎧甲。另外兩名紇骨部勇士被方子陵和老周用陌刀砍倒,躺在地上來回翻滾。他們腸斷骨折的慘狀,嚇得周圍各部武士加速向後退開,你擁我擠,如同一群被關在籠子里待宰的土雞。


  「頂上去,頂……」紇骨肯亦特再度調兵遣將,卻找不到任何回應。就一眨眼功夫,先前沖向陌刀陣的十幾名部族勇士已經全部陣亡。就像雞蛋碰上了石頭,連個響動都沒聽見。


  紇骨部受突厥人影響,以狼為尊,部落中崇倡勇者。但勇敢和毫無希望地送死不能相提並論。眼看著已經有本族武士撥轉馬頭,準備跳出鹿砦向遠方遁走。紇骨部埃斤肯亦特只好大吼一聲,親自衝到了第一線。


  這個動作令頻臨崩潰的士氣登時一振,三十餘名紇骨部武士羞愧地策動戰馬,跟在了埃斤大人身後。在紛紛退下來的人流中,他們舉步維艱,卻是步步向前,寧死不退。隊伍中的紛亂跡象開始逆轉,很多部族武士被堵住退路后,突然驚詫地發現,陌刀隊的攻擊力,並不像自己先前看到的那般強大。只是擋在刀陣最前方者,才容易被一刀兩段。稍微靠近陌刀陣中央一些,則危險減半。而在陌刀陣尾部,此刻則有幾個來不及退避的武士跟陌刀手攪在了一處,居然鬥了個難解難分。


  「跟我來,跟我來!」紇骨肯亦特也發現了陌刀陣的破綻,避開敵軍鋒櫻,轉向隊伍側后。早就對自家實力心知肚明的王洵怎肯給他這個機會?當即大喝一聲,砍翻面前敵軍,然後揮舞著陌刀,斜向堵了過去。


  跟在王洵身後的飛龍禁衛紛紛轉向,如同翻身的巨蟒般,由正面進攻,轉為斜向橫掃。幾個部族武士被陌刀砍死,整個陌刀陣也出現了前後脫節的跡象。有名處木昆部小箭試圖尋找機會,結果被民壯頭目魏風迎面擋住,一刀砍在鎖骨處。刀鋒深入數尺,整個人被劈成了左右兩片。


  魏風抽出陌刀,蹲身橫掃。他沒學過如何打仗,完全靠一身蠻力在臨場發揮。五、六隻馬蹄同時飛起來,受傷的戰馬厲聲哀鳴,將背上的武士甩下,被其自己人活活踩死。 「剁馬蹄,剁馬蹄!」跟在魏風身邊的是一名二十幾歲的年青民壯,身手一般,心思卻轉得極快。在他的呼籲下,民壯們紛紛蹲身,將攻擊目標改為敵軍的坐騎。這個招數殺傷效果絲毫不亞於攻擊敵軍本人,斷了腳的戰馬紛紛跳起,倒下,將部族武士壓得筋斷骨折。


  此刻,王洵終於堵住了紇骨部埃斤肯亦特。「這傢伙是個麻煩!必須趁早解決掉。」他心中暗想,同時用起全身力氣,揮刀斜劈。刀鋒被肯亦特用彎刀擋住,瞬間,彎刀斷裂,飛出。肯亦特將半截刀柄丟向王洵的面門,撥馬便走。方子陵搶上一步,從背後摟頭蓋腦便是一記。肯亦特向前提了提馬韁繩,人躲開了刀鋒,坐騎的屁股卻被陌刀砍中,哀鳴一聲騰空跳起,踩倒數名部族武士,然後雙膝跪在了沙地上。


  肯亦特狼狽地跳下馬鞍,低頭往人堆裡邊猛衝。王洵大踏步追了上去,不管左右驚呼著撲上的部族武士,直取肯亦特後背。方子陵和老周追上前,護住他,擋下所有兵器。飛龍禁衛們順著這個縫隙湧入,用陌刀將部族武士的人群劈開一道裂縫。肯亦特逃無可逃,只好隨便撿了件兵器轉頭招架。這一回,王洵一刀砍了結實。從肩膀到胯骨,刀鋒一閃而過。肯亦特連喊聲都沒能發出,當場斃命。


  紇骨部武士迅速向兩側散去,不是為族長報仇,而是紛紛逃走。陌刀將太狠了,跟他放對,只能戰死。從開始到現在,沒有任何人能擋住他三刀以上。這是受到狼神庇護的天命勇者,凡人根本不可能將其殺死。


  遇到無法抗拒的力量,越是未開化的部族,越習慣往鬼神方面想。隨著紇骨部武士的驚呼,三族聯軍的秩序愈發混亂。王洵等人則迅速轉身,前往接應已經與禁衛拉開一段距離的民壯弟兄。見到他凶神惡煞般撲來,部族武士紛紛逃命。飛龍禁衛與民壯迅速匯合,重新凝聚成一個整體。


  這次打仗,好像比上一次順手得多!突然間,王洵心中靈光乍現。隨後,他便意識到了關鍵所在。古力圖所部為正規官軍,所以很容易組織起抵抗順序。而今天的三部聯軍卻是一群烏合之眾,只要打掉了他們中間的核心人物,多少兵馬也會土崩瓦解。


  前後不過一瞬間功夫,他已經做出了決定。再度帶領隊伍轉身,直撲處木昆部埃斤,吐馬提的羊毛大纛。已經被戰場上的緊張局勢逼得束手無策的吐馬提見狀,趕緊吹響號角,調動本部武士向自己靠攏。同時命令親衛撥轉馬頭,準備帶領殘部遁走。


  「嗚嗚,嗚嗚,嗚——啊!」角聲剛剛響起,就噶然而止。一支弩箭凌空飛來,將正在吹角的親兵射了個透心涼。吐馬提驚詫地抬頭,發現就在自己忙著調兵遣將阻擋陌刀隊攻擊的時候,樓蘭武士們已經再度圍了過來,人手一把弩弓,瞄準鹿砦中亂成一團的三族聯軍,箭無虛發。


  打,肯定不是陌刀將對手。逃,也未必能跑得過好整以暇的樓蘭武士。吐馬提突然悲從心來,早知道如此,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接受河西軍使者的賄賂。如今,便宜沒撈到,反而把自家性命和整個部落的精銳葬送於此。


  好在他熟悉唐人的習慣,所以並非除了死亡之外別無選擇。投降!放下兵器任憑對方發落。無論按照大唐的規矩,還是草原部族的規矩,作為一族之長,天之驕子的他,都不會被殺死。


  「投降!」猛然間福從心至,搶在陌刀將撲到自己附近之前,處木昆部埃斤吐馬提丟下兵器,高舉雙手。「投降,我們願意投降!」早就聽說過大唐的寬容,處木昆部武士紛紛效仿,丟掉兵器,跳下坐騎。任憑陌刀砍到面前,也不肯再做任何抵抗。


  「投降,投降。別打了,大唐來的勇士,我們願意投降!」失去了自家族長的紇骨部武士見狀,也紛紛下馬乞降。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仇恨。只有赤牙部武士,還沒跟唐人打過交道,翻過白骨鹿砦,四散逃向大漠深處。


  「投降!」一名武士在刀前大喊,卻不做任何抵抗。他被砍了個身首異處,血冒著熱氣濺了周圍同族滿臉。那些同族們卻毫無怨言,繼續丟掉兵器,跳下坐騎。束手待斃。


  「投降!」「投降!」「投降!」喊聲此起彼伏。有唐言,也有大夥聽不懂的突厥語。先前還凶神惡煞般的部族武士們突然都變得溫順起來,一個個跳下坐騎,跪倒於地,彷彿待宰的羔羊。


  「投降?」勝利來得如此突然,王洵一時很難適應。接連又砍倒了好幾個下馬受死的部族武士,才在石懷義的提醒下,收住了刀鋒。


  陌刀已經砍出了缺口,血淅淅瀝瀝順著剛剛豎起的刀刃留下,淌過刀桿,手指,淅淅瀝瀝在腳邊匯成小河。他威風凜凜的站著,雙眼中充滿了迷茫。


  一個個飛龍禁衛,中原民壯,同樣手持陌刀,站在了王洵身後。身上同樣威風凜凜,眼中同樣充滿迷茫。


  這裡是西域,不是中原。


  這裡的一切一切,都跟大夥所熟悉的中原不一樣!

  見到一干陌刀手始終不開口說出饒恕對手的承諾,石懷義在白骨鹿砦外急得恨不能抬手給王洵一弩,「他們,他們已經是你的了!別再砍了,殺一個,少一個!」


  「我的?」王洵木然看了他一眼,依舊像沉浸在某個噩夢裡一般。


  「對,你的,你的!全是你的!」石懷義跳下坐騎,大喊大叫著沖了進來,「你讓他們往東,他們不敢往西。包括這個身穿貂皮袍子的傢伙,他是部落埃斤,你可以扣下他,向他的部落索要贖金。或者以他為人質,威逼整個部落向你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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